《汉宫那些事儿》乐彼之园

174、第八十七回（下）

　　老太太声色俱厉，把狂风骤雨都加在了皇帝身上。刘彻坐在那里，眉头深锁，不发一言。

　　赵绾、王臧匍匐在地，声泪俱下，“陛下，您现在已经亲政，您是大汉的天子，朝政之事理应由您一人裁夺，臣等奏请太皇太后不要再过问朝政。陛下英明！请陛下圣裁！”

　　刘彻甚是犯难，但容不得多犹豫，望着一众大臣，眼光在他们身上一一逡巡，缓缓说道：“众位爱卿是何意思？”

　　大臣们用力低着头，生怕一抬头就触上皇帝的眼睛，始终不发一言。

　　刘彻等了一会儿，看着窦婴问道：“丞相，你说说看吧。”

　　窦婴略微思索，一字一句答道：“陛下圣明！太皇太后一向疼爱陛下，纵使陛下已经亲政，于朝政上也是照顾有加。陛下如今已是一国之君，雄才大略，旷古罕见，自然可以让太皇太后放心的了。”

　　刘彻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再看老太太时，眉间的悬针纹像一把利剑直插下来，听说道：“窦婴，你可真是皇上的好丞相啊！哀家看，你就是一只老狐狸，明里暗里就是想要推翻祖宗定下的无为而治的治国方略，哄着皇上大肆推广儒学！”

　　田蚡站在一旁，见窦婴硬话软说，也是支持皇上的，心中略微放心。忽听刘彻又说道：“田蚡，你身为太尉，也说说你的意思吧。”

　　田蚡眨巴眨巴眼睛，上前一步，躬身说道：“皇上英明！微臣也以为丞相刚才的话不无道理，请陛下圣裁！”

　　“又来了一个附和的，还有谁要附和，现在都给哀家站出来！”老太太着实发火了，声音嘶哑却异常洪亮。

　　众大臣俱不敢抬头，也不敢站队。心下都道：“窦婴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子，田蚡是皇上的亲舅舅，说到底，他们都还是自家人，我们又算什么呢？论亲戚，没有他们近，论职位，没有他们高，让我们站队，那不是把我们的脑袋往刀刃上割吗？”
　　刘彻也命令道：“其他大臣呢，别光站着，你们也都说说。”

　　众人还是不肯言语，老太太甚是不耐烦，“皇上，能说话的人都已经说了，终究这事需要你做决定，给哀家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彻默了片刻，看看窦婴，又看看田蚡，笑道：“其实，朕倒是觉得赵绾和王臧他们的意思……”

　　话犹未完，只听远处有人喝断，“其实，皇上是觉得赵绾和王臧的意思简直大逆不道！”

　　众人都是一惊，回头看时，却是太后王娡赶来了。众大臣忙让出路来，王娡走了过去，给老太太行了礼，看了一眼刘彻，继续说道：“赵绾和王臧违背先帝遗愿，哄骗皇帝行不孝不义之事，此其罪一；罪二他们贪赃枉法，强占民田，纵容家仆杀人行凶，哀家这里也有一些罪证，请皇上过目吧。”

　　说着，命人也搬上来几卷简牍，又说道：“人证物证都在，皇上要不要亲自审一审啊？”

　　刘彻万没想到他母亲会在此时出现，居然矛头直指赵绾和王臧，不禁气从中来，说道：“母亲，皇儿在早朝议事，您来这做什么，快回去休息吧。”

　　王娡说道：“哀家是陛下的母亲不假，但哀家也是大汉的太后。皇上受奸人蒙蔽，大搞新政，令太皇太后受辱，致朝纲混乱，哀家怎么能坐视不管呢？赵绾王臧所犯罪行天理难容，皇上还不快快下旨处置了他们，还在等什么？”

　　刘彻恼怒交加，站起来冲着王娡说道：“母亲，你在说什么，朝廷有朝廷的法度，什么时候轮到母亲在此指手画脚？”

　　王娡恨恨道：“皇上，哀家只问你一句，依照汉律，赵绾王臧所犯罪行该不该处置？”

　　刘彻气愤填膺，“你……”

　　王娡道：“怎么，皇帝口口声声说要依照朝廷法度办事，就是这么办事的吗？”

　　赵绾王臧见王娡步步紧逼，必是有备而来，只得拽着皇帝衣角哭道：“臣等对不起陛下，臣等有罪，请陛下处置!”

　　刘彻激愤道：“朕是大汉的皇帝，朕还没有说你们有罪，你们急什么？”

　　王娡听了，不由分说，抡起胳膊照着刘彻的脸上狠狠甩了下去，哭着骂道：“刘彻，你还不快醒醒，人证物证俱在，身为皇帝，你不应该秉公执法吗？”

　　刘彻说道：“母亲，你……你这是第一次打皇儿。”

　　王娡含泪道：“哀家就是要打醒你这个不孝儿，你被奸臣蒙蔽双眼，放着朝廷的法度不执行不打你打谁？怎么，皇帝到现在还不肯清醒吗？”

　　田蚡见状，马上跪下，迅速转了话锋道：“陛下，赵绾王臧蒙骗陛下，也蒙骗了臣等，实在可恶得很，其罪当诛，请陛下立即将赵绾王臧绳之以法！”

　　此时，倒有一半大臣都跪下说道：“求陛下将赵绾王臧绳之以法！”其他大臣看形势不妙，也陆续跪下附和。只有窦婴还立在当地。

　　刘彻瞪着眼睛骂道：“刚才朕让你们说话，你们都干什么去了？这时候让朕处决了他们，是什么意思？”

　　众大臣只都跪着，有几个说道：“臣等一时间被赵绾王臧蒙骗，没能及时察觉他们的罪行为陛下分忧，致使太皇太后受委屈，臣等失职，臣等失职！”

　　刘彻看着众臣异口同声的样子，忽然觉得外面的雷声轰隆隆一齐砸向头顶，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快碎了。此时此刻，他终于觉察到自己竟是一败涂地，他的“新政”更是一败涂地。

　　他回转身，看着岿然不动的老太太，才发觉自己实在小瞧了这个迟暮的老人，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原来她早就不动声色抓住了赵绾王臧犯罪的把柄，恐怕其他大臣的把柄她也早就掌握了。

　　刘彻不得不认输！

　　半晌，刘彻转过身，忍痛下旨道：“将赵绾王臧拿下，立即交中尉署查办。再有，停止所有新政，以后朝政大事均需向东宫奏请。”

　　说完，跪在老太太面前，“孙儿糊涂，孙儿不孝，险些受奸臣蒙蔽令奶奶担忧，请奶奶责罚！”

　　王娡也忙跪下道：“臣妾身为母亲，未能及时教导皇上，让太皇太后受委屈了，请太皇太后责罚！”

　　老太太默默坐着，好半晌才将手中的卷轴慢慢放到袖袋里，淡淡说了一句，“罢了。”

　　这一举动，落在众人眼中，更落在王娡和刘彻眼中，王娡方深深吸了一口气。

　　又听老太太说道：“看来皇上身边得放一些稳重可靠的人才行！窦婴、田蚡你们两个一个是丞相，一个是太尉，闹出今天的事来，难辞其咎，着免去官职回家思过去吧。虽说皇帝受人蒙蔽，但也该反思一下什么是孝道了，我大汉向来以孝治天下，丢了这个根本，还能剩下什么呢？哀家累了，都回去反思去吧！”

　　轰轰烈烈的建元新政就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束了。

　　刘彻在这次变故中受到了重创，好长时间他都窝在宣室殿内不愿出门，他开始重新审视大汉朝廷的权力布局，开始重新审视制约皇权的因素。

　　他要完成先帝遗愿，他要彻底解决匈奴问题，没有皇权的高度集中是办不到的。他需要身边集聚一批才能之士为他出谋划策，他也需要三公九卿带领文武百官迅速执行他的决策，就这样，内朝的规划已经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但这场变故，给他最大的教训，还是如何摆脱后宫干政。当然，老太太驾驭百官的手法他自然已经学到了精髓。除此以外，他还学会了忍耐，在忍耐中蓄势，在蓄势中等待时机。

　　可眼前老太太又给他出了一道难题：他被冠上了不孝的骂名，这可是触犯了汉家天下的根本，仅此一条，老太太就可以随时废了他这个皇帝。

　　他该怎么样摆脱这个骂名呢？刘彻思索了很久也没有想出办法。这日，刘彻又在翻阅典籍，看看能否从中得到启发。不料阿娇忽然闯了进来，一把抢过典籍，说道：“皇上也不踏足椒房殿，整日躲在这里看这些东西做什么？”

　　刘彻早已经不耐烦，不过经此一变，他已经能压制住火气了，说道：“没看见朕在读书吗？这些可都是上古典籍，最适合修身养性，你也拿去读读？”

　　阿娇一推说道：“我才不读这些东西，烦都烦死了。你陪我玩会儿好不好？”

　　刘彻无精打采道：“老太太叫朕闭门思过，朕不敢不遵老太太的旨意啊。”

　　阿娇得意道：“谁让你之前对我凶巴巴的，要不然也不会有今天。”

　　刘彻警觉道：“你说什么？是不是之前你又在老太太面前搞鬼害朕？”

　　阿娇忙改口道：“我又没参与搞什么‘新政’，你不要混赖人。”

　　刘彻道：“好了，朕也懒得跟你争吵，朕还要读书思过，你赶快回去吧。”

　　阿娇生气道：“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我，现在连争吵都不跟我争吵了，我哪里做错了吗，亏我还在我母亲面前处处维护你。”

　　刘彻深知这个时候不能再同窦太主母女决裂，只得忍住厌恶，哄着阿娇道：“你知道维护朕，朕很感激，朕现在真的不能陪你玩儿，乖乖听话，等过段时间，朕在陪你玩好不好？”

　　刘彻又故意用身体撞了阿娇一下，阿娇才勉为其难说道：“这可是你说的，等过段时间，你就陪我玩。”

　　刘彻只得又重复道：“对，朕过段时间陪你玩。”

　　阿娇又进一步说道：“那以后你只准对我一个人好，不能对其他女人好，更不能宠幸其他女人，你答不答应我？”

　　刘彻反问道：“朕作为一国之君，作为一个男人，是要传宗接代的，你一直生不出皇子，朕就一直不能碰其他女人吗，朕答应你，你问问大汉的列祖列宗答不答应？”

　　阿娇怒道：“分明是你不喜欢我，找了这些借口。”

　　刘彻忍住气道：“又来了，就算朕不喜欢你，朕不也娶了你，让你做了大汉的皇后吗，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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