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那些事儿》乐彼之园

144、第七十二回（下）

　　张青生道：“人的先天元气本是个定数，用一些就少一些，用的猛一些就消耗的猛一些，陛下先前透支太厉害了，七八年的前提还得是保养得宜啊！”

　　王娡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她只觉得心里难受。张青生不便多留，只说了声“美人保重”，便告辞了。

　　皇帝突然晕倒，太后下令封锁消息，可后宫哪有不透风的墙。一时间都在底下悄悄议论，说皇帝病危，朝廷要变天了。

　　窦太后自信，有她在，大汉的天就塌不下来。为稳住前朝后宫人心，在皇帝身体稍微有些起色后，窦太后便下旨准许后宫嫔妃可以如常向皇帝请安了，只是皇帝身体倦乏，略见一见，就让她们回去了。

　　这期间，王娡也看望过一次皇帝。皇帝见她两个眼睛哭得红红的，勉力笑道：“哭什么，朕不是好好的吗？放心，朕还死不了，想你还想不够呢。”

　　王娡破涕为笑，“陛下没正经，臣妾只盼望陛下平平安安的……”

　　说着，又哭起来。皇帝大为感动，握着她的手，“朕知道，只有你是真的心疼朕，只有你的眼泪是为朕流的！”

　　王娡哽咽，“陛下，从此后，让臣妾一心服侍您，别再找别的女人了，好吗？”

　　皇帝感慨无限，望着锦帐上空，无力笑道：“不找了，再也不找了，朕也找不动了。朕答应你，以后朕只守着朕的娡儿，说说话，聊聊天！”

　　这场病危引发的朝政危急，很快就平息下来。皇帝为继续休养，下旨暂不早朝，嫔妃们也见得少了，果然一心在保命。

　　王娡让绿竹散布出去的谣言，慢慢开始发酵，前朝后宫很多人都相信，栗姬在不久的将来就要被立为皇后了。当然，巴结奉承的人也绝不会错过这个时机，来翠华殿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栗姬很是得意了一段时日。

　　王娡依旧淡定地过着日子，对于栗姬一时的风光无限，她原是料定的。倒是绿竹有些沉不住气，“美人，咱们是不是帮了倒忙啊，栗姬好像真的就要当皇后了呢。”

　　王娡不以为然，“急什么，好戏才刚刚开始，她得意就让她得意去吧。”

　　绿竹相信王娡，她既说不急，就一定真的不急。主仆二人闲话时，忽有椒房殿的侍女来传薄皇后的口谕，“皇后请王美人过去椒房殿一趟。”

　　刚踏进椒房殿的门口，一股淡淡的椒香隐隐扑鼻而来，王娡很长时间没有闻到这个味了。椒房殿果然名不虚传，椒香淡雅而不浓烈，隐藏在墙泥之中，稳稳地透出香气来，既能防虫，又能曾香，一如大汉的皇后，母仪天下，恩泽后宫。

　　只是如今这椒房殿已经没有了窦太后居住时的华彩，虽说窦太后当皇后时，崇尚勤俭，不饰奢华，椒房殿多年没有修缮，可是窦太后毕竟是窦太后，还是能压得住椒房殿的。

　　薄皇后呢，想到她，王娡不由得在心里太息。椒房殿很是冷清，宫女内侍静静地值守，除此之外，再也感受不到人气了。

　　王娡见到皇后，上前热情地施了一礼，薄皇后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随即吩咐左右道：“你们都下去吧，不必在此服侍。”

　　薄皇后有意支开众人，王娡揣度她应该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等了半晌，皇后的表情还是淡淡的，王娡先打破了沉默，“皇后不愿被打扰，妹妹也有些日子没来看望皇后了，皇后不传谕，妹妹这两天也想来给皇后请安呢。”

　　皇后还是冷着脸，“本宫一个活死人，可有什么好看望的。妹妹请坐吧。”

　　王娡依言跪坐了，露出一丝讪笑，“皇后是掖廷女主，嫔妃们理应日日过来请安的。”

　　皇后终于冷笑一声，“掖廷女主？现在还有谁视本宫为掖廷女主呢？”

　　王娡听了这话，反倒不知道怎么接了，笑一笑说道：“在妹妹心里，姐姐一直是大汉的皇后，从来没有变过。”

　　皇后的眼光在王娡脸上游走片刻，“本宫相信你说的话，所以本宫今天才会把你请过来。你不好奇，本宫为什么请你过来吗？”

　　“王娡愚钝，请皇后示下。”王娡毕恭毕敬说道。

　　“妹妹何必自谦，要说愚钝，本宫才是真正的愚钝”，皇后虽然喊王娡妹妹，声音依旧冷冷的，她接着说道：“本宫自从十六岁上嫁给陛下，已经做了二十二年的夫妻，却落了一个活死人的下场，你说本宫不是愚钝那是什么？”

　　王娡见皇后神情有些哀伤，便劝慰道：“皇后本是很好的，或许这就是造化弄人吧。”

　　皇后忽然冷笑，“你说本宫很好，那你是不知道当初陛下宠你时，本宫是多么地恼恨你，本宫也曾设计陷害你，你虽没有实凭，但依你的聪明，你不会感知不到吧？你现在还觉得本宫很好吗？”

　　往事跃上心头，王娡怎么忘记初入宫时风刀霜剑相逼的日子，她曾经也是不喜欢皇后的，可是后来皇后争宠无望后，还是很安分守己的。这些年来，她无宠无子，一个人默默忍受孤寂的后宫，却也顽强地忍受了下来，王娡多少还是有些欣赏她的。

　　于是笑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谁能没有犯错的时候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之后，皇后不是再也没有害过其他人吗？”

　　皇后有些动容，“或许不是本宫不想去害其他人，是本宫没有资本去害其他人。不管怎样，你不痛恨本宫，本宫很是欣慰。本宫独守椒房殿这些日子，其他嫔妃也会时常来这里给本宫请个安，本宫知道那都是太皇太后的面子。太皇太后薨逝后，就再也无人问津这里了，只有你，还来本宫这里看一看。本宫不会忘记你为本宫训斥刁奴，后来又想办法将碧痕打发了，其实本宫早就知道她是栗姬的人，你替本宫除了这个耳目，本宫终于可以安安静静过几天日子了。你这份情义本宫没有忘记。”

　　王娡说道：“皇后严重了，维护皇后的权威是妹妹的职责。”

　　皇后正色冷然道：“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你总归是帮助过本宫，本宫不想欠你的人情，所以本宫这次请你来，是要送你一份大礼，还了你的人情。”

　　王娡讶然，“送我一份大礼？”

　　皇后笑道：“本宫刚刚去给陛下请安，已经向陛下提出要辞去皇后之位。”

　　王娡倒抽一口冷气，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皇后看在眼里，淡淡笑道：“妹妹不用惊讶，也不用担心，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吗？本宫还要告诉妹妹的是，本宫在陛下面前哭着演了一场好戏，你知道是什么好戏吗？”

　　皇后一反常态，王娡真的被惊到了，忙问：“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不紧不慢说道：“陛下听到本宫要辞去皇后之位，很是气愤，质问本宫‘有人逼迫你吗，那个人是谁？’本宫只好抽抽噎噎地演给陛下看，‘是……是栗姬逼迫本宫辞去皇后之位的，她说刘荣现在已经是太子了，我总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吧，臣妾想想也是，自己无德无能，愿意将皇后之位让给栗妹妹来坐，求陛下成全’，你猜陛下听了本宫的哭诉后，是什么反应？”
　　王娡说道：“陛下一定很生气吧？”

　　皇后忽然哈哈大笑，“你说的没错，陛下是很生气，随手就将药碗打翻了，他是在生栗姬的气，好气好气啊！”

　　王娡追问，“那后来呢，陛下答应皇后了吗？”

　　皇后笑道：“陛下老谋深算，一切算计都在肚子里呢！你就等好吧，用不了多久，这皇后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王娡出了一身冷汗，她再想不到皇后会出此一招，往日倒有些小瞧她了。

　　皇后冷笑道：“本宫是愚钝，可是这些年来幽居椒房，也跟呆冷宫差不多。这人啊，就怕心静，静极生慧嘛，本宫冷眼旁观了这几年，也涨了些见识。妹妹从前固然没有争竞之心，不代表现在没有，如果本宫料的不错，满宫里传言栗姬要当皇后了，是妹妹一手策划的吧？”

　　王娡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对上皇后明亮的双眼，也无意隐瞒，“皇后终究是皇后，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皇后笑道：“妹妹做得很好，一出手就是大手笔。想来本宫送给你的这个礼物，你是喜欢的吧？”

　　王娡笑道：“妹妹还是疑惑，栗姬与皇后也无多少深仇大恨，皇后为何会帮助我，难道仅仅是为了还妹妹的人情？”

　　皇后凛然道：“本宫从前说过，如果将来有一天有人要取代本宫的皇后之位，本宫希望这个人是你。栗姬太小家子气了，坐不得也坐不稳皇后之位。”

　　皇后站起身来，打量着椒房殿的一切，喃喃道：“本宫是时候离开这里了，本宫不是这里的第一任皇后，却是在这里被废第一位皇后，你说是不是有些讽刺啊？”

　　王娡也跟着站起来，“谁又会一直是这里的主人呢？我们都只不过是时间洪流里的一粒沙，到头来，也都是空空一场。”

　　王娡从椒房殿离开时，始终有些忐忑不安，她本以为自己行事机密，没有人能窥探了她的心思去，却不料被一个无宠无子自称‘活死人’的皇后识破一切，倘若皇后说的是真的，自然是帮了她大忙，倘若皇后说的是假的，恐怕下一个遭皇帝厌弃的人就是她了。

　　越想越觉得害怕，回到漪兰殿时，忽然有一人斜刺里蹿出来，“姐姐，你哪里去了，脸色怎么这般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