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那些事儿》乐彼之园

135、第六十八回（上）

　　臧儿先赶来了，见到女儿疯疯癫癫的样子，无比痛心。她一辈子要强，最见不得这样的事。

　　先是不住拿软话劝慰，完全无济于事，便狠狠地甩了皃姁一巴掌，才让她安静下来。

　　王娡赶到时，刚好看到母亲这一巴掌打下来，虽也痛在心里，却也知是无可奈何的事 。

　　皃姁不再像先前那样失心疯，只瘫在地上呜呜抽噎。臧儿也伤了心，哭起来，“女儿啊，你以为母亲打你这一巴掌，母亲心里好受吗？自从你怀了第四胎，身上长了这些黑斑之后，母亲可曾睡过一个好觉？我都这把年纪了，一身的毛病，我容易吗？

　　从前我从不在你们面前流露出半点脆弱，可是我现在也老了，我也需要你们的关心，而不是天天还为你操心啊！从小你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前是你姐姐不懂事让我操心，可如今你怎么说不懂事就不懂事了呢？”

　　皃姁哭诉，“如果我不懂事，我就不会千方百计想进宫，我还不是为了母亲，为了臧家吗？女儿从小就没爹爹教养，是母亲一手拉扯大的，受不得母亲那么辛苦地操持家务，所以一心练习舞蹈，就是为有朝一日能嫁给有权有势的男人，改变咱们家的处境。

　　当初您和姐姐都不同意我进宫，可是女儿还是想尽办法做了皇上的女人，还生了三个皇子，可这一切就安全了吗，可靠了吗？远远没有，女儿算是瞧明白了，在后宫里，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最安全可靠！

　　可是姐姐不愿去争，太子之位就白白地让刘荣抢走了，你以为她们会放过我们吗，不会的，所以女儿才拼命要巩固住陛下的恩宠，离开了陛下的恩宠，我们还有什么呢？

　　可是如今我变成这副模样，陛下不会再喜欢我了，我能怎么样？我也不想发脾气，我也不想歇斯底里，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真恨不得自己现在就死了，死了就干干净净无牵无挂了！”

　　“妹妹，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倘若你死了，母亲和我怎么办？我们从前是亲密的一家人，如今还是亲密的一家人，以后也依然是亲密的一家人，我们要好好地在一起，知道吗？”王娡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这个时候她不能软弱，她要尽最大的可能帮助妹妹重新站起来。

　　皃姁哭了一阵子，终是有些乏了，“好了，我现在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也不会真的自暴自弃，也不会去寻短剑，我要是死，要么是被人害死，要么是老死，再艰难，我也不会自己去死，那岂不是遂了那些歹人的心愿！”

　　默了片刻，语气又和缓了些，“母亲和姐姐回去休息吧，我也想躺会儿。”

　　臧儿擦了擦眼泪，“好女儿，这才是明白话！”

　　王娡扶着臧儿刚走到内殿门口，里面就传来葵花的叫声，“老夫人，您快回来啊，娘娘……娘娘要生了！”

　　王娡扶着臧儿慌不迭又赶了回来，皃姁咬着牙靠在榻上，脚下一片殷红，好在这已经是第四胎了，娘三个都不是很紧张。

　　王娡先前做了充足的准备，一声吩咐，太医、乳医很快就位。主治太医还是李太医，隔着帘子在外调度。宫女们端着热水盆，进进出出，现场气氛虽紧张，却也有条不紊。

　　臧儿年纪大了，折腾了半天，着实有些累，王娡就扶着她到侧室休息，自己又回到内室看着。

　　皃姁流了好多血，叫喊声不止，王娡听了，心也悬了起来。虽知妹妹已经生过四个孩子，可她怀这一胎，着实艰难，整个人也瘦得不成样子，如今这份苦楚更增加了一倍。

　　皇帝得了消息，也过来了。皃姁自是不想让皇帝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嘱咐王娡千万不要让皇帝进来。

　　王娡也是经历过的，怎会不懂妹妹的心思，便到外间拦着，百般劝着皇帝，皇帝道：“她怀着孕时，就说自己样子丑，不让朕看她，如今生产了，还是不让朕看，朕也担心她啊！”

　　王娡笑着拉皇帝到偏殿休息，边走边说，“陛下，皃姁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吗，在她心里陛下可是第一位的，她是想让陛下时时都记着她美好的样子，这也是妹妹对陛下的一番心意，陛下就依了妹妹吧！”

　　皇帝笑道：“你都这样说了，朕还有不依她的。你让朕在偏殿等候，朕就在偏殿等候，这样还不行吗？”

　　王娡温柔一笑，“陛下这样想，臣妾就放心了。臣妾已经让人在偏殿为陛下准备了各样吃食，陛下可以一面进些食一面等着消息。”

　　皇帝道：“你总是考虑得这样周到，就依你。不过，可说好了，你可不能留下朕一个人在偏殿里苦等，朕要你陪朕一块，可好？”

　　王娡既无奈，又有几分欣喜，“那好吧，陛下都这样说了，臣妾还能说什么！”

　　总归产房里的事她都安排妥当了，尤其那几个接生的乳医，曾经也为她接生过，平时也得了她不少好处，算是能放心的。至于李太医，虽不熟稔，在太医院名声也是极好的，她又是皃姁的主治太医，出了什么事他也脱不了什么干系，想来他不得不尽心。

　　这样一想，便也放下心来，加之这段时日，听说都是新进宫的云珠陪着皇帝，她倒有些被冷落了似的。皃姁说的对，于她们姐妹而言，皇帝的恩宠最主要，饶是她这般不爱争抢的性子，对这份恩宠也是在意的。今天正逢着机会，怎好拂了他的意？

　　于是，陪着皇帝坐下来，拨了一个甜橙，掰一瓣放到皇帝口里，“陛下，这是今年新进来的橙子，甜甜的，您尝一口。”

　　皇帝一口吞了橙瓣，犹嫌不够，连着她的手指也裹挟入口，王娡心下一羞，脸蛋也红了，用力抽了一下手指，娇嗔道：“陛下……”

　　她在他面前，一向端庄得体，即使在床榻上，也是矜持的，如今这一声低头娇嗔，自然流露，即使三十几岁的年纪，也毫无违和之感。

　　他看着她，依然会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又听他道：“这些日子，想朕了吗？”

　　王娡赧笑，“陛下……”

　　恰此时，秋来进来说道：“陛下，派往匈奴的使者回来了，有要事回禀。”

　　皇帝走了之后，王娡才要松一口气，那厢绿竹神色慌张跑来回禀，“美人，王娘娘生了，是个男孩，可是现在流血不止，李太医也束手无策，您快去看看吧！”

　　王娡只觉头上炸雷，稳了稳心神，立即吩咐绿竹，“你快去太医院，请张太医务必快些过来！”

　　绿竹点着头，一路小跑去了。王娡匆匆赶来产房，远远地听见婴儿啼哭声，这样的哭声她已经听了多次，不知怎的，这次听来格外揪心，心房一颤一颤的。

　　进了屋，见母亲皱着眉头只在那干着急，李太医领着几人正在那里斟酌着处方，见王娡来了，忙过来禀告，“王美人，娘娘产后大出血，情况万分危急，现在需要立即补气补血，微臣拟了方子，请美人过目。”

　　王娡接过处方，扫了一眼，方中重用当归，她略知当归是补血的良药，情急之下，也来不及多想，点头道：“李太医既然已经将方子斟酌好了，必是妥当的，就赶快吩咐去煎药吧。”

　　李太医道：“微臣领命！”

　　说着转身安排去了。王娡忙过来看皃姁，她瘦弱单薄的身子陷在衾褥里，越发显得她孤寂可怜，只听她喘息急促，“冷……好冷……再给本宫盖一层被子。”

　　葵花应声又给她盖了一层被子，默默垂着泪也不敢哭出声来。王娡握紧皃姁的手，只觉得冰冰凉，犹如三冬的寒冰，忍不住也流下泪来。

　　皃姁又艰难喘息了几下，略微睁了睁眼，声音微弱，“姐姐……妹妹怕是不中用了……妹妹不甘心……舍不得这里的一切……舍不得啊……”

　　王娡咽下眼泪，“妹妹，你不会有事的，已经去取药了，你喝了药就会好起来的！”

　　“姐姐，宫中险恶……妹妹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只有陛下能保护你……你一定要抓住陛下……如有机会，你要当皇后……”

　　皃姁拍着胸口，只觉得喘不上气来，王娡急得无可奈何，“妹妹，休息一会儿，你说的姐姐都记下了。”

　　正乱着，张青生匆忙赶来了。王娡忙起身让了位置，张青生诊了脉，又问了几句，起身焦急道：“娘娘的情况很危险，须得微臣亲自回去熬药，在微臣熬药回来之前，还请娘娘不要有任何情绪波动。”

　　王娡将张青生拉到外间，含泪道：“张太医，无论如何都请你一定要救救我妹妹！”

　　张青生目光坚毅，“放心，还有得救！”

　　危急时刻，他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他既然说还有得救，就一定还有得救，她冲他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王娡复又回到里间，臧儿在榻前守着，要哭又不敢哭。葵花忙前忙后，皃姁仍是流血不止，偎在那里拼命喘着气。

　　王娡也无从下手，她的呼吸随着皃姁的喘息一上一下，她真怕皃姁哪口气喘不上来，就过去了。
　　半晌，皃姁强说道：“孩子呢……让我最后看孩子一眼……”

　　王娡忙上前，“妹妹，孩子好着呢，等好了再看不迟啊！”

　　皃姁拼命摇着头，“不，我怕来不及了……快，把孩子抱给我看看……”

　　王娡只得赶紧吩咐人去抱孩子，谁知皃姁忽然又急促喘起来，只听她喉间咔嚓一声，整个人就无知无觉了。

　　臧儿和王娡吓得什么似的，声音都变了调， “女儿……妹妹……”

　　臧儿哆嗦着手指去探鼻息，若有若无的，心下一慌，急得大哭大叫，“女儿啊女儿啊……”刚哭了两声，就晕了过去。

　　王娡也慌起来，一面摇着妹妹，一面又去扶母亲，只觉得满心无助。

　　忽然，又听皃姁拼命地喘息起来，看样子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王娡一颗惶恐的心才稍微平息了几分。

　　葵花和几名宫女七手八脚将臧儿抬到了侧室，王娡跟了过来，用力去掐臧儿的人中，折腾了一刻钟的功夫，臧儿才悠悠醒转过来，眼里含着泪花，“母亲没事，你快去照顾皃姁！”

　　王娡应了一声，转身回到里间，忽见一名宫女扶着皃姁，另一名宫女正在喂药，忙问：“是张太医的药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