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酒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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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魂
建安十三年秋，长江南岸。
江面上烟波皓渺，苍苍茫茫。
夜里，甘宁习惯趁着几分醉意，一壶酒于江边独坐。对眼下的恶战在即，他并不介意。
生也一刀，死也一刀，尘世炎凉怎比得上酒中仙境？喝到忘情处，腰板直挺，挥刀北向，把对岸曹操祖宗八代恣意怒骂，吃干抹净，何等酣畅淋漓！
痛快，痛快！
“好香的酒……”
淡淡的话音飘来，若有似无，甘宁猛然回头，不由得怔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旁悄立着一位清秀单薄的书生，一袭素衣胜雪丝毫遮掩不住书卷之气，单手执个鹊尾青玉勺，苍白的俊脸上闪着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他旁若无人地在甘宁身边坐了，自顾自饮酒。
甘宁咋舌道：“你这人忒不讲道理，抢了别人的酒连句招呼声都不打的吗？”
那清秀书生闻言抬起头来，懒洋洋的笑道：“多谢……”。一笑不打紧，倒是甘宁吸进了半口凉气来，这人也生得太美了！俊俏斯文，我见犹怜，这般神采风韵要是个女孩儿家，该是倾城倾国之色！
甘宁哼哼哧哧地吞吐言语，半响不知道如此措词。
书生微微莞尔道：“你是一个将军？”
“嗯…… ”甘宁嘴里咬着草梗子，斜着眼睛打量起身边的白衣少年。自从见过江东周郎周公瑾，他更不曾想到这世间还有如此清俊的男儿！只是相比周郎来说，眼前这位似乎稚气一点,凝眸中有种让人难以理解的忧郁，如暗夜的天空般深邃，甘宁看着他的眼神，内心忽地涌起些悸动。
“你在看什么？”见那白衣书生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江面，甘宁禁不住发问。
“我在看火光，整个长江都在燃烧……”少年声音低沉，吐字清晰，传来莫可名状的压迫感。
“什么？” 极目望去，夜色下的江面乌黑一片，滚滚奔流！又惊又疑的甘宁生怕自己听错了。
“噢，对了……”白衣书生似乎才想起，转过眸子道：“你刚才是在骂人吗？”甘宁一时哑了嗓子涨红脸道：“对！就骂那个盗汉的奸贼！”
白衣书生忽地变了颜色，喃喃自语道：“他是位真正的大英雄，可是这一回……他真的错了……”声音低得叫人无从分辨，清俊的眉尖紧紧绞住，他站起身来淡淡道：“谢谢你的好酒。”
见他作势要走，甘宁猛地跳起来大喊道：“我叫甘兴霸，你呢？”
那书生微微一怔，更不答话，只是拿起手中的鹊尾青玉勺，沾上酒水，于江边的岩石上缓缓写下了一个小楷。
甘宁愣愣地注视了半响才回过神来，自己平时里只知饮酒杀人，斗大字不认识一个，待极目远眺，却早已是风声萧瑟，人影杳然。
“咣”伸脚间踢倒了一尊青铜方壶，甘宁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兴霸……酒醒了？”严厉中透着关切的熟悉声音传来令他抖擞一个激灵。
“周都督！”抬眼见到俊美儒雅的周瑜端坐在案桌前，细细品茗着茶水，甘宁敲了敲酸胀的额头问道：“我睡着了？”
“是啊，”周瑜无奈地摇着头“昨晚上你和吕蒙将军拼酒百杯，喝得烂醉如泥，在这中军帐里躺下就是一天一夜！”
“什么？昨晚我在这里睡的？！”
“可不是……我被你鼾声吵得根本无法入睡，睁着眼看了一宿的公文了。”
甘宁充满歉意地朝公瑾笑笑，怅然若失地想：“昨夜那般清晰的际遇，白衣胜雪的书生，江边岩石的字迹……难道都是在梦中？”
看见周瑜案桌上的笔砚，甘宁突然一把抓过，趁着记忆“唰唰”将梦中见到的字依样画葫芦描了下来，然后满怀期待地拿到周瑜面前“都督，可认得这个字吗？”
周瑜见到甘宁拿笔已经是吃惊到不行，尔后看见涂描出来的字迹，一个掌不住就将口中的茶水全喷了出来！
“哈哈！”周瑜暴笑道：“兴霸真是服了你！这字写得高妙！犹如狂风中的……”本来想说是“烂泥”什么的，忍了忍终是没有说出口。
甘宁脸上气得一陈青一陈白，正欲发作，忽然陆逊掀帘进来，手里捧着大叠大叠的公文。
“都督，是主公从建业发来的急书，好像要催促进兵的样子。啊，兴霸，你也在这？”
甘宁答应一声，将自己的墨宝折起正要揣进怀里，谁知却被陆逊一把抢去。
“啊呀呀，我那小侄子鬼画符的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陆逊奇了一声。
周瑜截口问道：“伯言认得这个是什么字？”
“当然啦，我那七岁的小侄子单名一个‘嘉’字，这几天我都在忙着教他认字呤诗，半天都写不出自己的名字，写得像鬼画符一样，你看这个……”
话未说完，只见甘宁攒足了劲儿奔出大帐，如坠云里雾里的陆逊转过头来，看见已经笑得内伤了的周瑜瘫软在案桌上……
嘉！
我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
我不相信你是梦境！我坚信你一定是存在的！
甘宁发了疯一般的纵马驰向江边，他渴望再度见到那个人！
长江，日暮。
夕阳西下，江边的一块突出的岩石边上，立着一个人。
甘宁感觉到全身每个毛孔都收紧了，但是很快他失望了。
江边人不是嘉，换言之也不是甘宁渴望再度相逢的白衣书生。
此刻江边风很大，立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束发青衣，干净儒雅，听见马蹄声，他略略偏过头来坦然注视着来人，却是明眸如电，摄人心魄。
甘宁很自然地翻身下马，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与白衣书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谁知不待他开口，那个清冷男子自顾自转身走了。
“喂！”甘宁下意识地喝住他“你是谁？在江边做什么？”
“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对方淡淡的回答。
甘宁却从中听出了无意暴露的异乡口音，“你是江北人！”他警戒地按住腰间大刀，准备随时挥刀直取。
“在这里等一位故人，他托讯约我来此，但我想他今天是不会来了……”对方似乎不惧怕冰冷的刀锋，径自来到江边吹一声口哨，同时，还抛过来一壶好酒。
“即是相逢，亦算有缘。这壶上等竹叶青送你了。”
一叶扁舟应声从西边悄然驶来，很快就托着他消失于江北之上。
出神地凝望着滔滔江水，甘宁边嚼着草根，边陷入了沉思。
咕噜噜倒入一大口美酒，入喉浓烈，回味醇香，果真是陈年佳酿！
“又有好酒呢……” 若有似无的话音再度飘来打断了甘宁的沉思，他猛地跳将起来，一双手握住了来人的肩膀，竟是这般柔弱无骨的清瘦呢……
“嘉！”
白衣书生稍稍一愣，随即默许了甘宁的称呼。
“真的不是梦境！是你吗？”甘宁欣喜若狂地揉了揉眼睛，“我没有喝醉吧！”
嘉微笑道：“你再这样疯颠颠的，我可不来了。”
“别……我怕你还不成嘛？”
“我叫作郭嘉……”
“噢”甘宁随口应了一声，挠挠头，似乎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郭嘉仍然带了上次那个鹊尾青玉勺，不再说话，两人肩并肩坐下来饮酒，看江边日暮西垂，大片大片的彤云，将连天江水染得鲜红!
甘宁看着看着，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 郭嘉的眸子循声递了过来，神姿清澈，美目顾盼之间令人感觉到无所适从。
甘宁朗声道：“我在笑夕阳倒映在江面上还真有点长江燃烧的意思……”
虽然暮色昏暗，甘宁仍然捕捉到郭嘉的眸中瞬间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
“兴霸……我有一事相求。”
“说吧！莫说一件事，纵然是十件百件，只要甘兴霸做得到，一定答应！”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
“四马难追！”甘宁咧开嘴笑了，是那般的豪爽心无城府。
“十日之后，乌林，兴霸请放过一个人……”
甘宁忽然警觉起来，他按住刀柄嘶声道：“你是……江北人？！”
“是……”
夜风萧飒，长衣飘飘，静得好邪忽的气氛！
甘宁咬牙切齿，心头却是痛得滴血，若眼前之人正是江北曹军的细作，这一刀，他可曾刺得下去！他如此刺得下去！想当初，他甘兴霸不是这等扭捏之人！
郭嘉湛湛目神注视着他，淡淡道：“我知你不会杀手无寸铁之人……”
愕然！
“我知你会说到做到……”
哑然！
“我知你不会怨我……”
黯然！
甘宁忽地弃了霸海于岩石上坐下，仰脖长饮！是了，自从见到这郭嘉那天起，他一世英名也认栽了！
“如果在战场上遇见你，我不会杀你的。”末了，甘宁擦了擦嘴边残留的酒渍，涩涩地说道。
郭嘉只是微笑，没有说话。
“我们会再见面吗？”甘宁别过头心酸地问，他不敢看他，害怕见到那细长而深邃的星眸。
滚滚江水奔流，自身后缓缓传来虚无缥缈的声音：
“若是有缘，自会相见，若是无缘，不如不见……”
猛地回头！只见地上躺着一根鹊尾青玉勺，长帔在风势里微微作响，江水呜咽，却再也见不到那瘦削清秀的身影。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酒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