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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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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西装扔在沙发上,沾血的衬衫嘶地一声裂成几段,被狠狠地丢到一旁。
脚步声轻重不匀,有几滴血在实木地板上留下锥形的痕迹。狱寺烦躁地打开浴室的门。
啪嗒一声,橙色的光线洒落在白色的瓷砖上。狱寺打开水龙头,水流冲刷过他的手指,缝隙里的血液由深红变淡,随著旋转的水波转进下水口。
狱寺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盯著镜子里疲惫的脸。
温暖的光线里狱寺看见自己的身体,较之之前偏纤细的体型,这几年他真的是长大了不少,肌肉的线条越发分明。胸口有一道斜长的伤疤,像随时会蠕动起来的肥大的蚯蚓。腹部还有一道这样长度的刀伤,腰边有两处很深的弹痕,长成了奇怪的形状:总之,这具身体没有一处完好的可以见人的皮肤。
戒指们很重,狱寺先拿下彭格列指环,又一个一个卸下其他的,小心的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剩下右手无名指上的一枚银戒,他迟疑了一下。
狱寺抬起手,挡住了浴室里的灯光,银色的戒环逆著光像是手指上的一圈黑洞,卡在第二个指节下面。因为太小了,放在这种不上不下的位置尴尬得要命。不过也算是习惯了吧,从带上这个根本看不出有哪里特别地、普通过头了的戒指,将近10年的时间,也习惯了这个别扭的东西。
狱寺微微地笑了起来。
戒指是临走前山本给的。
那家夥翘课去买,又怕赶不上时间,跑得满头大汗。双手撑在膝盖上不停地喘气,哈哧哈哧,哈哧哈哧。天鹅绒的盒子被他的手汗弄得不堪入目。打开之後还是不堪入目,狱寺眉头一皱,这个戒指实在没什麽问题,就是……没问题过头了。
“你什麽品位……”拿著戒指在手指上比划了一下,然後犹豫著摘掉了原本右手无名指上那个,套了上去。
似乎刚刚好,但是还是有点痛。
啧啧啧啧。狱寺嘴角翘的有点没法控制,他作势要摘下来,没想到刚才一句话不说的山本突然急了起来:“别摘!”
狱寺瞪著他,山本又补了一句:“至少现在别摘……两、两个月也好,狱寺带两个月就好了……”
……这人……
狱寺说不清是什麽感觉,看山本武这样子他就难受。口干舌燥的,他想骂几句,但是又说不出口。
“谁他妈要戴两个月……”狱寺嘀咕了一句,心里烦躁得很。
然後狱寺去意大利了。
山本和狱寺的命运在这里开始岔开了,不过这也是早就预设好的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完美的部署。
一开始的日子狱寺睡觉前习惯盯著那个戒指看,想著山本武的那句“两个月就好”,不被信任的感觉让他故乡的床都睡得不舒服了些。山本武那个家夥…………可恶。
老子像是这麽薄情的人麽。
所以说按照reborn的说法,他们的命运从很早以前就已经被决定了。
没有人会跟狱寺提到山本。无论是在意大利的高中时期,还是後来十代目也在身边的大学时代。
其实离开的时候狱寺就知道了,反正注定了是分开的,十代目的意思很明确,他希望彭格列的活动范围不仅仅是在意大利,势力必须扩展到亚洲去,所以必须要有一个人留在日本,而这个人必须是山本武,或者说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狱寺时常想到另外一个猜测,关於他和山本武为什麽一定要分开。第一次有那个念头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笔从指间掉下来,咕噜噜地滚到了在旁边听课的十代目脚下,三年没见的十代目也长大了不少。他微笑著捡起笔递过来,狱寺慌乱地看著他的眼睛,然後唾骂自己居然会怀疑他。
十代目他知道吧?
那麽他……
不再去想理由。分开就是分开。
狱寺觉得自己做的很好,除了一起长大的守护者,没有任何人知道岚守和那个在日本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神秘的雨守有什麽关系,听说是高中同学,听说有些不和睦,但是也只是听说而已。
除了那枚戒指,还真没有什麽东西可以让他再想起那个家夥。
戒指一开始就是买小了尺寸的。
箍在无名指上,一开始的两个月只是有些不舒服,长久了之後也算是习惯了一阵。但是狱寺的手指总是要长大的,那枚戒指一年比一年带著难受,狱寺逼著自己去适应了,中指和小麽指经常磨在戒面上,渐渐地那块地方开始破皮,尝试著分开一点,等磨开的地方痊愈了,没过几天又开始疼。
很折磨人,这种疼,不碰真的毫无感觉,如果不小心碰到了,就是深入骨髓的疼痛,一阵一阵的刺麻,没有停歇的时候,断断续续地来了又来。
狱寺把举著很久的手臂放下。然後拧开水龙头,水从花洒里温柔地洒下。
狱寺闭著眼睛冲了一会儿,水流爬过右手小麽指上破皮的地方,像有细小的针一点一点地刺过去似的痛,针尖灵巧的在皮肤上来回滑动,从不见血。
山本武、山本武、山本武…………!
狱寺咬牙把一个一个音节掰开又嚼碎在牙齿里,伸手把水开的更大。
不是不想,只是不说。
狱寺把头抵在瓷砖墙壁上,不知道为什麽额头火热热地痛,他咬著下唇盯著右手。
麦色的皮肤中,已经泛起黑色的银戒格外地显眼。
像有一壶开水在心脏里开始沸腾,疯狂地冒著气泡,水蒸气一个劲的往上冲,胸口被闷著难受。
他猛地用左手握住右手。花洒的水还在不停地往下淋。淅沥沥地水声充斥了一整个浴室。他死死地盯著戒指,然後深吸了一口气。
他握住戒指,想要拔出来。
这次似乎是铁了心。
但是戒指像是跟手指契合在了一起,甚至没法移动一丝一毫。上下的皮肤都充血鼓胀著,阻隔著狱寺的动作。
拿不掉。拿不掉……拿不掉!
左手慢慢松开,没有力气了,不知道是今天的战斗太疲累,还是别的什麽,没有力气了……
拿不掉那个戒指。
狱寺觉得喉头紧了一下,掩不住的呜咽就要出口。
西西里岛上的那些人都知道,战无不克的那个彭格列岚守的弱点是右手。
在战场上可以为了保护自己人而不屑於牺牲身体任何一部分的那个岚守,只有右手动不得。
虽然很蠢,但是事实如此:除了少量的日本来的战报,或者十代目在会议上偶尔的提及,他再鲜少听到山本武的事,这个人的存在感分明应该日益稀薄,甚至可能发展到以後说不定还会在别人提起的时候歪著头想这个人到底长什麽样子。
狱寺经常在会议上盯著戒指发呆,心想山本武你赢了。
这是一种怎麽样的生活呢?
被一只戒指牢牢地套牢了。
太可笑了。
狱寺不知道自己要戴著这一份执念生活到什麽时候。
偶尔也有人来说亲,说他需要一个伴侣什麽的。狱寺抬起自己的手说你不觉得右手无名指戴了接著左手无名指再戴很蠢麽。於是他们都哑口无言了。
一点一点地箍住了心脏。
最後一次特意告知狱寺的,关於山本武的消息,是邀请狱寺回日本参加山本武的婚礼。
这个似乎是谁都料得到的结局。
下属几乎是抖著声音说完的,说完了之後抬头看著狱寺。狱寺把文件夹合上,叫下属去把窗门关上,风很大。
下属疑惑地放下传真去关窗门了,关好了之後狱寺说你下去吧,把门锁上。
十代目想说什麽话但是还是没有说,这不是一个好兆头,这二十年十代目已经成了合格的BOSS,BOSS应该有话就说,尤其是对下属的意见。
狱寺却是懒得尽他左右手的职责去提意见了。他现在懒得说话。他怕一开口就发现这不是在做梦了。
最後阿纲坐在那头烦躁地合上几本资料,说,反正都这麽久没回日本了这次大家借机会放个假吧。
蓝波立刻耶了一声。
十代目站起来准备走了,又回头看了看狱寺。
最後还是没说什麽。
狱寺第一次觉得飞机是这麽巨大而且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的东西。
看著窗外的气流和云朵狱寺想,山本这20年过的怎麽样呢,长高了吗,竹寿司还在营业麽,他还住在那个地方麽,他会开什麽车呢……
要见到山本武了呢。
山本武要结婚了呢。
右手握得越来越紧。骨节出泛出不甘的白。那个戒指像被施了缩小的咒语,狠狠地咬著狱寺的无名指。
狱寺不想去注意自己的情绪,就当自己没什麽情绪。一路上蓝波大呼小叫这到底嫁给山本武的女人会长什麽样子会不会很好看啊云云。
云雀白了他好几眼。
婚礼场面很大,听说要办两场,一场是西式的,一场是日式传统的。
狱寺走过弄得和颁奖典礼一样的红地毯。露天的公园被布置得像是偶像剧里的结婚场景,来参加婚礼的女生麽无不惊呼浪漫,羡慕新娘幸福,狱寺切了一声,没品味。
和山本武一样没品味。
他觉得阳光之下他的右手似乎会被烧灼成焦炭,无法见光的东西终究不应该暴露在这麽灿烂的光辉之下。狱寺小心翼翼地把右手插进西装的口袋里,然後他一抬头,就看见山本武挽著新娘从那头走来。
他们的目光突然撞上。然後飞快错开。
相遇,20年以後的相遇。
山本武成熟了。
白色的西装不太适合他。
哈哈。
狱寺觉得自己似乎会被看透什麽东西,他匆忙别过头,装作去拿酒杯的样子,当然用的是左手。
他始终感受到一个眼神在他的背後紧紧地凝视,炙热地跟岚之炎一样。
狱寺逃了,逃得格外地狼狈。他连参加下一场婚礼的心情都没有。匆匆买了一张回意大利的机票,然後飞快的收拾行李就准备回去了。回他一个人的意大利去。回没有山本武的意大利去。
他的脑子突然开始乱起来,还是说平静太久了,压制不住现在翻腾的思绪了,所有关於山本武的事情都开始交杂著出现,他在候机室里捂住自己的头,狠狠地埋进膝盖里。
他死死得看著飞机那一小格的窗,日本的夜晚安静地沈默在外面。
狱寺开始反思,或者说,慢慢地回忆。
他嘲笑自己的愚蠢,嘲笑自己这几年等待的执著,嘲笑自己在戒指上寄托下的执念。嘲笑20年前的自己的期待,嘲笑二十年来那个时时保护右手的岚守。
空姐把舱与舱之间的帘子拉上。整个头等舱只有他一个乘客,所以空姐就站到他的身边。
“先生你不舒服麽?”
狱寺摇摇头。
飞机还没有起飞。滑动了起来。灯熄了,整个空间突然暗了下来。狱寺用左手握住戒指,使劲地向上拔。
像是把骨肉的一部分生生剥下一样狠绝的动作,一口气,拔了下来。
狱寺狠狠地喘了一声,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似的。
他抬起手想把戒指扔出去,动作迟疑了一下。无名指习惯性地弯曲了起来,掌心感受到的皮肤,似乎有点怪怪的的。
凹凸不平的触感。
他把戒指收进手心,然後按开灯。
因为20年没有见过阳光,无名指上的那圈皮肤,肤色和四周的成了分界清晰的对比。
在格外白皙的那圈皮肤的中间,有深深地,凹进去的红色印记。
仔细看会发现组合成了几个字母。
M-A-R-R-Y M-E
“Marry me”
空姐看到这个奇怪的,在晚上选乘头等舱的一直一言不发的客人突然痛哭了起来,像是丢了什麽东西的小孩子,痛快地哭。
完结於7.9.21:32
南陌上•痕
我想说的话。
珍惜你该珍惜的机会。把想说的话统统都说出口。
像我同学说的,明明可以两个月就好,为什麽要等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