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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结局 ...

  •   乐充迷迷糊糊地醒来,灰色冰冷的天花板映入眼中。他捧着脑袋坐起来,太阳穴上的某根血管突突地跳得厉害,脑中也还是一片混乱,尚未从昏晕中清醒,鼻端却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这是什么味道?好像是屠宰场的血腥味,可白雪山庄哪来的屠宰场?
      他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好笑,可当他抬起头,他便笑不出来了。
      血,真正的、红得发黑的血,一大片一大片地出现在他眼里。他惊呆了,茫然地上下左右张望。地上流淌着的,墙上粘着的,白飞蓬脸上和身上溅着的,全都是浓稠的血。
      他的视线停在地上的某样圆形物体上,呆呆地看了很久,还是无法理解看到的是什么东西。突然他恍过神来,意识到那是一个人头。
      好奇怪,他心里模模糊糊地想道。这个人头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眼熟呢?这眼,这鼻,这嘴,都好熟悉,好像一个人啊!不过一定不会是那个人的,那个美丽高贵,虽有点任性刁蛮,却十分疼爱他的那个人的。一定不是的,一定不会是他的姐姐的!
      他忽然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却是一手的热泪。静默数秒钟后,他发出一声怒吼,跳了起来,冲向呆立在墙边的白飞蓬,一拳击向他的脸。他红了眼,愤怒地吼道:
      “是你干的吧?是你杀了我姐姐?你不是人!不管她有什么不对,她都是你的妻子啊!是你在神面前发誓要爱她、保护她一生的人啊!你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乐充有力的拳头如暴雨般落在白飞蓬的身上,直打得他无力招架。
      白飞蓬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会被他这么杀了,他立刻清醒过来,使出全身力气猛地推开乐充,顺手摸出□□,将枪口对准了他的脑门,这才使他停住了冲上来的身形。
      “打呀!有种你再来打呀!”白飞蓬抹去嘴角的血渍,无情地道,“没错,你姐是我杀的,她的头是我亲手砍下来的,不光如此,你亲爱的罗妈也被我杀了,你能拿我怎么样?妻子?哼,别笑死我了,她可有拿我当她的丈夫看过?还有你,从一见面就没拿正眼看过我,还处处与我作对,让我受辱……我早就恨不得要杀了你!”
      乐充愤怒得浑身发抖,双眼像是要冒出火来似地紧紧盯着白飞蓬,然而顶在他脑门上的冰凉枪口,却让他什么也做不了。就在这时,僵持着的两人忽然听到一声极为凄厉的叫声,无法想象这星球上会有什么生物能够发出如此可怕的声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地狱的话,那也许就是其中受到刑罚的鬼魂的惨叫声。两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冰雪儿紧闭着双眼,浑身不住地颤抖着,像是在忍受着什么难以言喻的痛苦。她的脸色越来越白,皮下的血管骨骼竟似可见,或粗或细的血管在半透明的皮肤下急促地跳动着,犹如无数条小虫在其中蠕动。白到极点的时候,她的脸色忽又转青,随着青色的逐渐加深,皮肉竟渐渐萎缩腐烂,一股强烈的腐臭味弥漫开来,盖过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最后,前一刻还看上去和常人别无二致年轻女子,这一刻却变成一具站立着的、脸上和手上覆盖着点点绿色霉斑的腐尸样怪物!
      腐尸的双眼倏地睁开,闪着莹莹绿光的妖绿色眼眸直视着白飞蓬。白飞蓬被看得三魂六魄去了一半,软绵绵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一下子瘫坐在地。甚至连乐充也因过度震惊而整个人都怔住了,目光呆滞地直视着眼前这个可怕的怪物。
      腐尸怪物以一种僵硬到可笑的步伐向两人这边走来,它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映在两人的眼中。白飞蓬早已面无血色,拼了命地想往后退,却发现他已是背贴着墙壁,退无可退。他惊惧的目光乱扫,突然发现手中握住的左轮手枪,忙将枪口对准怪物,连连扣下板机。
      枪声在空旷的地窖里发出沉闷的回声,五发子弹打在怪物的身上却又被弹开,像是射在坚硬的铁板上般。最后一下回声消失了,只剩下空扣板机的嗒嗒声。白飞蓬转开弹匣,掏出一把子弹,可颤抖的手怎么也无法将子弹装入匣内。等到他好不容易装好了,一抬头,却见一只乌黑尖利的手向他伸来,揪住他的衣领,猛地将他高高举起。
      他的双腿在空中乱蹬,双手徒劳地想板开压住他喉部的腐手。但那只手像是铁箍般紧紧地扣住他的脖子,令他喘不过气来。他挣扎的动作越来越慢,也越来越无力,双眼渐渐突出。
      白飞蓬的垂死挣扎让乐充稍稍回神,他望着仿若从地狱回来复仇的可怕怪物和它手中濒死的猎物,不能确定地轻唤了一声:
      “冰雪儿——”
      这一声熟悉的呼唤仿佛将时间往回拉了一些,回到那个这些可怕悲惨的事还未发生、一切事物还以正常熟悉的姿态运转着的那个时刻,这回忆的气氛让腐尸的手松开了些,白飞蓬连忙贪婪地呼吸着这来之不易的空气。刹那间,魔法又消失了,事情早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受过的伤不可能假装没有受过,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再复活,所谓的正常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姿态而已。
      白飞蓬感觉到了怪物对他重新萌起的杀意,嘶声喊道:“对不起,思萱,对不起!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说这几个字了,可我还是想对你说,这四年来,我一直都想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我很后悔,真的,要是时光能够倒流,让我再做一次选择的话,我一定不会这样做。我虽然娶了乐丽泽,变成了个有钱人,可我一点儿也不快乐,根本没有当初我们在一起时开心。谁也不了解我,谁也不真心爱我,我知道这是我自找的,是我亲手把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爱我、了解我的人——把你给害死了。思萱,如果你要报仇的话,我不会怪你的,像我这样连真心所爱之人都能杀掉的人,活该遭到这样的下场,但我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我希望在我死之前能得到你的原谅,思萱,你能够原谅我吗?原谅我对你做的那些残忍的事吗?”
      他的双眼真诚的注视着腐尸的妖绿色眼眸,他的话语也满含深情,让人无法怀疑这不是出自肺腑之言。甚至连变成怪物的冰雪儿也被触动了,它放开白飞蓬,让他跌落在地。
      ——原谅他吗?那样的背叛是能够被原谅的吗?那样的痛苦是能够被遗忘的吗?即使身体被死亡慢慢腐蚀,灵魂却无法安眠;即使变成现在这副恐怖的模样,也要挣扎着回到人世间,这一切究竟为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复仇,为了杀死害死自己的他吗?如果是这样,那又为何在醒来的刹那,选择了遗忘,选择了自我欺骗,在那座冰冷昏暗的小屋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下去呢?为何可以忘了被背叛、被杀害的事实,却唯独忘不了爱他的心情呢?
      就在冰雪儿被各种矛盾的想法和疑问拉扯时,白飞蓬悄悄地行动起来,他一寸寸地将身体移向那柄他曾用来杀死乐丽泽的古战斧,当他的手能够到之后,他不动声色地将战斧握在手中。
      乐充呆呆地看着他做这一切,等他意识到他要干什么时,白飞蓬已经绕到了冰雪儿的身后,举起了斧头。
      “冰雪儿,小心!”他失声惊叫,但为时已晚,锋利的斧刃已然落下。
      不知是否天意,白飞蓬这一斧砍中的正是他四年前一刀捅进的部位。墨绿色的浓稠液体涌了出来,滴落在石板地上,冒出丝丝白烟。腐尸怪物痛苦地怒吼一声,转过身来,无法置信地望着白飞蓬。
      ——就在他说出那么一番动人的话语之后,就在她几乎要原谅他、放过他的时候,他却给了她这一斧,就如同四年前一样。他所说的后悔、歉意的话都是假的,四年前是这样,四年后还是这样,他终究还是背叛了她,放弃了她!
      ——为什么?
      ——她那么爱他,无论什么事都愿意为他做,甚至连生命都可以毫不犹豫地给他,他却毫不珍惜,一次又一次地背弃她、伤害她,这到底是为什么?!
      白飞蓬不知所措地后退了几步,低头看了眼被腐蚀了的战斧,突然回过神来,猛地丢开斧头,拔腿就往地窖深处逃去。
      怪物愤怒地红了眼,一边发出可怕的吼叫声,一边追了上去。
      白飞蓬跌跌撞撞地逃进了地窖深处,那儿有两扇十公分厚的强化钢门,隔出一个七八平米大小的保险库。他用力将钢门关上,落下门栓,顺着门滑坐到地上,不住地喘着气。这下安全了,这么坚硬的门和墙,就算是怪物,也别想进来。
      他这么想着,钢门上突然响起的沉重撞击声把他吓了一跳,忙从门边跳开。嘭嘭的撞击声如雨点般密集,可见门外的怪物依然毫不死心。白飞蓬恨恨地暗骂:这该死的女人,活着的时候阻碍他,死了还纠缠不休,多可恨!
      他的双眼蓦地睁圆,不能置信地直视着钢门。那两扇坚固得足以防御世上大部分武器的铜门竟然裂开了!虽然只是一条裂缝,却也再清楚不过地表明这个避难所已不再安全了。
      白飞蓬一个劲地咽着唾沫,一边往后退去,一直到退到坚硬的花岗岩墙边,他忽然觉得他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原来他以为的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却也正是最危险的地方。现在的他好比一个掉入陷阱的老鼠,前有追兵,后无退路,只有等死的份。
      门上的裂缝越扩越大,逐渐变成了个碗口大的洞,透过洞口可以看到怪物腐烂扭曲的脸和几乎可以喷出怒火的绿眼。随着最后一声哐啷巨响,一扇钢门倒向了一边,
      ——复仇者来了。

      乐充这一生还没有像此刻这样无法确定周遭事物的真实性。先是姐姐的被杀,这虽然令他既震惊又悲痛,但毕竟死亡是世俗的事,是他可以理解和最终接受的,然而之后发生的种种却远远超出他所能想象和理解的范围。他怎么能够想到呢?这几个星期以来他几乎日日与之相伴的年轻女子竟然早在四年前便已死去,甚至后来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恐怖恶心的腐尸怪物!这便是真相吗?在那些个迷茫的眼神后、那些个纯真的笑容后、那些个童稚的话语后所隐藏着的真相吗?难道那些眼神、微笑、话语就是虚假的吗?这些日子相处所积聚的感情就是虚假的吗?
      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
      或许在这个问题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重要的是——他该做些什么,他能做些什么!
      他听到从地窖深处传来的越来越急促的撞击声,一咬牙挺直身子,踩着不稳的步伐走到乐丽泽的头颅前,弯腰合拢那双曾经十分美丽的眼睛。
      “姐姐……”
      他低声轻唤。最初的愤怒已慢慢平息,留下的便只有无尽的悲伤和对逝去之人的回忆。如果早知道姐姐会丧命于此,当初他说什么也要阻止她。然而他拦得了这一回,能拦得了下一回吗?只要白飞蓬还在她的生活中,她终有一天会被他杀掉。冰雪儿也好,姐姐也好,所有的一切都是起因于那个男人!
      撞击声忽然停了,在一阵短暂的令人不安的寂静之后,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枪响。乐充连忙直起身,不及细想就朝枪声发出的方向跑去。他赶到时看到白飞蓬对着腐尸怪物正要扣下板机,怪物的一只手蓦地暴长,一下子扣住他的脸,将他提起来;另一只手握住他拿枪的那只手臂,像拧麻花似地拧着。
      白飞蓬的嘴巴被捂住,只能发出类似于呜咽的声音,悬在空中的身子像是离水的鱼似地拼命扭动着。随着清晰可辨的骨骼和筋脉的继裂声,他的一只手臂竟被硬生生地拧了下来,血立刻如同从拧开的水龙头里的水似地喷涌出来,溅到了灰色的墙面,再流淌到地上。白飞蓬看着自己的断臂,又痛又惧,几乎昏厥过去。
      怪物将拧下的“战利品”一扔,又像小孩抛掷玩具似地,将他一次又一次地甩向墙壁,再抓回来。白飞蓬毕竟不是玩具,经不起这样的抛撞,开头还能发出几声“嗷嗷”的叫声,后来连叫都没有了,最后一次撞上墙落下时,他已一动不动,似已死去,墙面上星星点点地沾着他的血和碎肉。
      怪物的愤怒仍未平息,它两手抓起白飞蓬软绵绵、浑身是血的身体,送到嘴边,张开大口,正欲咬下时,站在一旁的乐充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扑上去一把抱住它。
      “不可以!别这么做!如果你这么做的话,你会连最后一点人类的心也失去的!”
      怪物的身体一震,周身充盈着的杀气犹如被尖利的针刺了一下,陡然散了。它茫然地看了一眼手中抓着的白飞蓬,忽然甩至一边;它跌坐在地上,两手捂着脸,发出凄厉的哀嚎声。
      乐充似乎能听懂这一声声嚎叫中所包含着的绝望和悲愤,他恍恍然地记起那个他取名为冰雪儿的年轻女子,曾是怎样地用着不加掩饰的纯真眼神望着他,说着:
      “我想要幸福……”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刚刚能够体会当时的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一句话的。为什么命运对她是如此得无情呢?为什么到最后她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呢?难道她所遭遇的、所付出的还不够她换来一点点的幸福吗?
      ——毕竟,她可是连普通人应有的死亡的平静都没能得到啊!
      “不,你会幸福的,”他喃喃地说着,“虽然我不知道该如何让你幸福,但我会努力的;也许我的力量太微弱,不能为你做太多的事情,可至少我会陪在你身边,陪你一起等待幸福——你要是还愿意,我们还可以像之前约定好的离开这里,到一个四季都有鲜花盛开的地方;如果你想留在这里的话,也没有关系,我也可以留下来陪你——只要你开心,只要你能幸福……”
      ……
      她像沉在黑暗寂静的水底,光线和声音都无法到达,她静静地等待着,暗暗地期盼着,那等待和期盼是那样得微不足道而又希望渺茫,甚至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这样过了很久很久,终于有一丝微弱的声音传进她耳中。她听不清这声音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很熟悉,很怀念,让她不由不去回想——
      开启的木屋门……男孩爽朗的笑容……一望无际的雪野……蓝得像用水洗过的天空……高大又笨拙的雪人……娇艳欲滴的红玫瑰……翻开的童话书……还有,还有,那一句又像是咒语,又像是誓言的话:
      “一定会幸福的!”
      对啊,她不会忘记这个声音的,不会忘记它说的每一句话的,那是她在漫漫无期的等待中唯一的安慰。
      “……我最喜欢……玫瑰……红得像是……能滴下血来的……红玫瑰……”
      尽管微弱又含糊不清,但这确定无疑是人的声音。乐充简直不能置信地抬起头,再一次看到了冰雪儿那迷茫的笑容。他又惊又喜,一把抱住她。
      “你变回来了!你变回来了!我不知道——这、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冰雪儿微笑着看着又激动又兴奋的乐充,这一刻充斥在这座地窖里的恐怖悲惨和死亡的气息也似乎消弥了不少。
      命运却又再一次证明了它的无情。枪声在这一刻响起,化成了死神的脚步声。乐充低下头,惊愕地看着胸前扩散开来的血渍。他痛苦地轻喘一声,慢慢倒下来。冰雪儿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他。
      白飞蓬趴在地上,左手握着枪,他的唇边浮起一抹恶毒的笑容,而后头一歪,死了。
      冰雪儿低头看着乐充,生命从他身上急速地流逝着。他苦笑,随后断断续续地道:
      “对……对不起……看来我没法……履行我的承诺了……虽然……虽然……我是真的……真的想让你……幸福……”
      他身子一颤,吐出最后一口气,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寂静,了无生气,只有时间无声地流淌着。这一场爱恨情仇最终都无可避免地结束在死神的手里。
      冰雪儿抱着乐充的尸体,呆呆地坐着。良久,她站起来,把他平放在地上,两手伸入他腋下,抓住他的胳膊,拖着他往外走。
      他们经过白飞蓬死状凄惨的尸体,经过乐丽泽无头的躯体,经过石阶上罗妈已经冰冷的身体,离开地窖,穿过大厅,走出了白雪山庄的大门。
      天早已经黑了,衬得一地的积雪更为洁白。空中飘下一大朵一大朵的雪花,懒洋洋地乘风降落。冰雪儿和乐充经过之处留下了一条宽宽的印记,不过到天亮时,这场雪会将它遮上,还这片大雪一个完整。
      一步接着一步,一步接着一步,黑色的“魔湖”蓦地出现在眼前。冰雪儿没有迟疑地拖着乐充走进湖里,任由冰冷黑暗的湖水慢慢淹过他们的身体。末了,她露出笑容,轻轻地说:
      “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我觉得好幸福——”
      “魔湖”将两人完全吞没,湖面恢复了平静。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连雪花飘落的声音似乎也被冻结在空气中。然而这一切又是那么得和谐,仿佛自亘古起便是如此,到天荒地老了也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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