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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雪滴铃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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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滚滚,马蹄声声。
身后是一片飞扬的尘土,前方是似乎没有尽头的漫漫长路。
只是再长的路,也终有到达终点的那一天。
行到一处山坡,马车骤然停下,从车上跳下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她四下里看了看,接着挑起车帘,向着车里的人道:“姐姐,我们好像到了,你看看是不是这里?”
宝蓝色的绣花鞋踏在车辕上,一个身影轻轻巧巧的下了车。举目四望,是满山的绿草,刚刚发芽的新绿在视线中摇曳,其间散落着零零星星的白。
刚刚下得车来的女子轻轻点头:“就是这里了。”
小姑娘向车夫挥挥手,车夫自觉的将车子停去了一旁。小姑娘挽了女子的胳膊,慢慢朝前方走去。
星星点点的白凌乱的撞入视线,女子蹲下身,轻轻抚摸着那片片花瓣,指尖轻点,眉宇中藏着说不尽的落寞。
小姑娘皱了皱眉,不解的问道:“姐姐若只是想看这铃兰水仙,教中也有种的,比这个开得好,为什么一定要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
女子轻轻摇头:“紫貂,你不懂。”
紫貂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姐姐总是说她不懂,其实她又怎会不知道姐姐的心思?对待教主六年如一日的尽心侍奉,百依百顺,若只因为是他的护法,姐姐大可不必做到如此。这般倾心于他,纵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打动,教主怎么就无动于衷呢?
小丫头叹了口气,轻轻蹲下身子,也学了姐姐的样子伸手去摸铃兰水仙那低垂的花瓣,洁白的花瓣随着她的触碰微微轻晃,淡淡的香气便溢出来,不浓,却越发的沁人心脾。
昔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细嫩的片片洁白,好一阵子却忽然转过头来,微微笑了笑,问道:“紫貂,你今年,多大了?”
“姐姐怎么想起问这个?”紫貂也笑了笑,微垂着眼想了一下,便抬起头来笑道:“十七了。”
昔云点点头,十七岁,正是女孩家最珍贵的好年华,再想想,自己像她这样大的时候,正是刚刚进入教中服侍教主。
那时,自己还只不过是教主身边一个普通的小丫头,没有人认识自己,也没有人会注意自己。她只不过是一个服侍的下人,低微的奴婢,那时这教中除了教主,还有眼前的紫貂,恐怕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认识紫貂的过程她尽管觉得奇怪,却也从未多想过。只是至今仍清楚的记得,那是在自己进入教中一年之后,十八岁的她将教主写好的一幅字拿到院子里去晾干,偶然碰到了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小丫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就那样突然的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啧啧赞道:“真是好字,一定又是教主的手笔。”
她微微一笑,垂眼看向面前的小丫头,看上去也就只有十二三岁,淡粉色的上衣,雪白的裤子,头上梳着双髻,另有两缕头发结成辫子垂在胸前,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一看就是个颇为机灵的姑娘。
“你喜欢写字?”她笑着开口,声音轻轻的,淡淡的,似水般轻柔。
小丫头使劲晃晃脑袋,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我不识字。”
她微有些诧异:“那你怎知,这字是好字?”
小丫头笑道:“我不认得字,所以觉得,看着舒心就是好的,嘻嘻,你不知道,我哥哥也认识字的,那是当年爹非要逼着他上学,他不喜欢念书,所以字也写得不好,歪歪扭扭,看着就不舒服。为了这个,爹当时没少训他呢。”
她不禁莞尔,心想这小丫头活泼开朗,倒也有趣得紧。开口问道:“那想必你哥哥,现在也在这里当差了?”
没想到小丫头却摇摇头,眼神也暗了下去,声音低低的,淡淡的,透着丝哀伤:“爹,娘,还有哥哥,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她怔了怔,也默默的垂下眼去,只是盯着小姑娘紧握的双手,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方道:“原来,你和我一样...”
小姑娘猛地抬起头,眼睛大睁着望向她,那神色分明写满了诧异,她亦抬起眼来看着小姑娘,眼睛里微有些歉意:“对不起,我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小姑娘摇摇头:“我也让你难过了...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不想了...”
她扯起一抹微微的笑,轻轻点点头。
没想到第二天,她正坐在房间里盯着窗外发呆,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姑娘捧着一个包袱走进来,脸上挂着笑,声音甜甜的:“云姐姐。”
她有些惊讶的看着她手中的包袱:“你这是?”
小姑娘将包袱放在床上,打开,将里面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边笑道:“我也是在教主那儿当差的,因我不识字,被派去专门负责教主笔墨上的差事,总管让我搬过来和你同住。”
昔云惊讶之余也略有些欣喜,点点头道:“那好,也省得我一个人寂寞,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紫貂。”小丫头的声音清清脆脆的,煞是伶俐:“紫色的紫,貂裘的貂。”她眨着眼睛凑过来,笑道:“姐姐,你叫柳昔云,对么?”
昔云笑着点头,紫貂拍手笑道:“这名字真好,我以后就叫你云姐姐,使得不?”
“怎么不使得。”昔云笑着帮她一同收拾衣服。奇怪的是,后来每次她问起紫貂是什么时候入教的,紫貂总是说:“爹娘死了,我就一直在这里了。”
紫貂不愿说的详细,她也就不再问,毕竟那是小丫头的伤心事。
昔云将玉指从铃兰水仙小小的花瓣上移开,轻轻站起身来,在一块光滑的大石上坐下,盯着远方的一处断崖,又出了神。
她清楚的记得,就在一年前,风墨突然做出了一个令众人匪夷所思的决定,宣布她柳昔云为清辉教第十三任教主护法。
教中除了教主,便以护法为尊,连十二分堂的堂主见了教主护法都得恭恭敬敬的自称属下。众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教主怎么会将如此重要的位置,交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
昔云在教中没有立过半点的功劳,甚至教中大部分人都还没有见过这个新任的女护法,大家不服她也是正常的,只不过碍于她的位份,没有说出来而已。
然而不久之后的一件事,让众人对她彻底改变了看法。
每年的四月中旬,武林都会迎来属于江湖儿女的盛会―――武林盟会。在昔云看来,其实不过是扣上武林名气的比武大会罢了。
作为江湖上最有声望的门派,每年的盟会四大家族都必定会出席,所以在很小的时候,她就曾经以云家小姐的身份跟着爹爹去见识过那宏大的场面。
刀光剑影,拳掌纷飞,每一个比武者都带着自己独特的气质,只是每年,那最终的胜利者,被大家推为盟首的人,都只能有一个。
四大家族的族长每次都不轻易出面,而是派手下的人去参加比试,每年的盟首也都各有其人,很少有连任的。江湖人才辈出,每一届都会涌现出新的英才。
去年她刚刚担任了护法,武林盟会如期召开,风墨带着教中众人出席盟会,会场上,她一直静静的站在他的右后方,随时听候吩咐。
可他的吩咐,却让她意想不到。
当众人询问风家今年推出的比武者时,风墨只是保持着他一贯的风度,淡淡的一笑,伸手一指站在身后的她。
顿时,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从未谋面的女孩子身上,见她长相一般,身形娇小,年纪尚轻,怎么看也不像身负奇功之人。
她诧异的大睁着眼睛,直直盯着他,不可置信的问道:“我?”
风墨挑着眉头:“不错,是你。若是想让大家都服你,这是最好的机会。”
她怔了片刻方才缓过神来,稳了稳情绪,轻轻行了个礼:“属下遵命。”
风墨转头看着场内正在比试剑法的两个人,话却是在问她:“看到场上那个穿蓝衣的男子了么?”
她点头:“是。”
他微微眯起眼睛,声音是一贯的冰冷:“那是云南轩辕派的大弟子邢陌天,武功不错,剑法也了得,不过,也不是毫无破绽的。”
她盯着那蓝衣男子,教主说的不错,他的武功确实厉害,与他比剑的那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已渐渐招架不住。
“过会子,你将会去与他比试。”风墨的声音仍旧淡如无波之水。
她还来不及惊讶,风墨的话音也才刚刚落下,便只听“咣嘟”一声,那中年人的剑已经被挑落在地下。邢陌天手握着一把长剑,剑锋兀自嗡嗡的抖动不停。
她看向风墨,风墨也难得的转头看她,然后他挑挑眉,侧过身子,在她耳边轻轻留下一句话:
“若是输给他,你日后就不要再回清辉教了。”
她诧异的再一次睁大双眸,却见风墨已经转过头去再不看她。只得又低下头来轻轻咬了咬下唇,低声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