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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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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时间难熬,但日历一张张揭过,捱着捱着便过了关隘。
今年的雪落得很早,十二月便洋洋洒洒,银屑飞舞飘过车窗,木蓝桥叫了司机停车。
和她同坐在后座的李弈瞧一眼窗外的街口,冷冷清清,再寻常不过,便给司机使了眼色。
车缓缓停在街道旁边,李弈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平淡,只不过比大半年前的模样更加内敛,眉眼间有了成熟的痕迹:
“半个小时,还有场采访要参加。”
木蓝桥不置可否,径自下了车。
脱离了密闭空间几乎让人窒息的温暖,扑面而来的冷冽更让人觉得真实。
片片雪花落在她的面颊与肩头,刹那融化,留下些微的痕迹,如同细小的伤疤。
“哇,刚刚走过去的女生真好看。”
“应该化了淡妆的吧?但是……好像有点眼熟啊?”
“眼熟?……哦!那不是……”
这条街足够冷清,却还不够冷清,木蓝桥正想回头,却转眸对上不知何时出现在街角的少年人的视线。
他撑着伞,围着那条白色毛绒绒的旧围巾,身姿一如既往的俊逸,好似永远不会为外物干扰。
但今天不是节假日,更不是周末。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知晓不应当,不应该,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进了咖啡厅。
咖啡香味如一年前般浓郁,依然是两杯牛奶,听不懂的古典乐慢慢流淌,只是雪花飘得比从前更加热烈。
许药本想坐在里面,但木蓝桥径直走到了窗边的位置。
那是他们一年前坐的座位。
“三好学生也会逃课?”木蓝桥挂着银白耳环,眼尾的黑色眼线随着她的神情微微向上挑起,生动了整个世界。
少年被她耳环的银光一闪,转过头专心看向窗外被框起来的雪景,声音略有些沙哑:
“我请过假了。”
木蓝桥眉头微蹙,这才发现他面颊有几许的红,边向他额头伸出手边道:
“你生病了?生病你不去医院,来这里做什么?”
许药向旁躲闪,避开了她的手,余光扫过咖啡厅里几道探究的目光。
他不能再给她添麻烦。
“……我没事。”许药解释道。
木蓝桥动作僵了一下,在心中暗暗自嘲——这本就是她想要的结果,怎么到头来她还夹缠不清了呢?
表面上却很自然地收回手。
“我——”
“我——”
木蓝桥失笑:“你先说。”
许药:“——我看你最近语文的成绩不太稳定,所以整理了一些经典的题目和解题技巧给你,你回去多练练。议论文涉及到的例证和优秀的开头结尾我也都整理好了,回头让夏洋溪带给你。”
木蓝桥唇边的笑意更加深了几许,许药面露疑惑:
“怎么了?”
木蓝桥一耸肩:“我正好也有习题大礼包,主要是解析几何、数列和代数,这三项你都太薄弱了,我已经给了夏洋溪,可能她不知道你今天请了假,所以没来得及给你。”
两人相对而视,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一秒,又心有灵犀地同时忍俊不禁。
许药递过来一边耳机:“听歌吗?”
“边赏雪边听歌?”木蓝桥接过来,“那我也算得上半个文人雅士了?”
其实听歌并不算合适,因为咖啡厅里本身就在播放古典乐,幸好古典乐很轻缓,所以并不算妨碍。
熟悉的吉他弦音千百遍过后伴随崭新洁白的雪花落下,又似乎让人有了不同的感受。
许药收回递过耳机的手,余光不露声色地停留在身旁,四周算不上静,却又静得出奇。
一首歌的时间
几个寥落的音符逐渐消逝,木蓝桥把耳机摘下:
“我该走了,谢谢你的歌。”
“等等,”许药瞥过桌上孤零零的一只耳机,莫名觉得刺眼,垂眸将自己的围巾取下,递给她,“你穿的太少了,手很冰。”
木蓝桥愣了一下,就这犹豫的功夫,许药已经将围巾留下,带上那只耳机,先一步走出了咖啡厅。
木蓝桥迅速回过神,拿上围巾和门口伞架里的透明雨伞追了出去,但街道上除了白皑皑,不断下坠的雪片再看不见少年的身影。
李弈远远瞧见她走出咖啡厅,看了眼腕表,下了车走过来:
“我们该走了。”
少女停驻在原地,没有立即跟着李弈离去。
“小姐。”李弈扫过四周探究的眼神,再次出声提醒。
木蓝桥收回了目光,垂下头戴上围巾,动作间几缕碎发遮挡住了她眼底的情绪。
她拿着伞,却没撑开,转身道:
“走吧。”
不是有句说法么?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许药怎么想的她不知道,至少最后的一场梦总该允许她做。
白日做梦,她只这一回。
白雪漫漫,不见天光,青砖古巷里偶有一点怯生生的红装点,像是炙热又壮烈的爱意被惨淡献祭,轰轰烈烈的同时血腥被烧得焦黑,于是只能选择将空白埋掩。
“你今天是来等她的?”少年声音微哑,吹过风后更是带上了些许鼻音。
另一个坐在巷弄里大石头上的少年闻声看过去,左眼卧蚕下的疤痕触目惊心,在阴影中仿似潜伏幽暗中的刺客:
“我知道她不会来。”
许药面无表情地陈述事实:“但你知道在这里一定能看见她。”
话不投机,两相沉默。
却无一人是赢家。
“以后别再来这儿。”向易冷冷道。
许药瞥过他耳边的银色耳钉,语气难得有了起伏,几分不耐:
“今天只是意外。”
说完就要往梅花弄外走。
“木青义已经达成了目的,事到如今他也不会再步步紧逼……祝你好运。”
许药脚步一顿,他背对着向易,看不到他的神情,也听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直觉却告诉他,向易这声“好运”的确出于真心:
“谢谢。”
说罢,他便再没停留。
脚步声缓慢远去,直至消失不见,向易向后仰躺,枕着手臂,漫无目的地瞧着天边晃晃悠悠的白云。
他在漫天大雪中闭上眼,鬓角发丝亦淋了雪。
今日是十二月十二。
。
冬夏轮转,四季如齿轮般旋转往复,时间却永远向前,从未因谁而停驻。
无数考生踏入考场,奔赴这场历史的洪流,一往无前。
车辆驶过熟悉的街道,梧桐在热烈下散发馨香,招展飘摇。
“先生,到了。”司机出声提醒。
坐在后排的老者方才惊醒,不长不短的一年,华发早生:
“……到了?”
却没人应答,转眸看着那些对孩子殷殷期盼的家长,也想对一侧的少女嘱咐几句,木蓝桥已经打开了车门,头也没回:
“我去考试了。”
“哦——”
她似乎只是通知一声,就“啪”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木青义并不生气,或许是他忘记了生气,也或许是没有反应过来他应该生气。
见他盯着窗外,司机只好再次出言提醒:
“董事长,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木青义回过神,停顿了几秒,有些迟钝:“去公司。”
。
说是考场,其实依旧在本校考试,木蓝桥来的很早,学校特意把机房和阶梯教室都辟出来给这些高考生复习,很巧,十五班的“新教室”就在隔壁。
走廊延展自两个方向,木蓝桥一抬头就瞧见尽头处的少年。
清晨的夏风习习,沾染点点日出的金光,自花草深处渲染开来,廊柱不约而同地在两人面庞上投下明灭。
好似两个端点沿着既定的轨迹慢慢连接成一条有些坎坷的线。
“加油。”少年长身玉立,带着雨季独有的朦胧,此刻沐浴在阳光下的侧脸却明媚,驱散了几许雾气。
少女微微仰头,瘦削的身形也掩盖不住挺直的脊梁,宽大的校服在晨风中好似羽翼,要带着她乘风,她莞尔一笑:“你也加油。”
“自然。”少年回答。
没有丝毫留恋,两人错身,走向自己的天空与土壤。
这时候,木蓝桥满怀一点缥缈的希望,用自己最后的精神祈祷未来的天光。
然而到了下午,这场天光毫无征兆地——灭了。
不,或许也是有征兆的。
早在她一年半以前,在她不顾一切地逃婚的时候,抑或是更早,这场天光便注定要熄灭。
即便她后来尝试妥协,试图和解。
她捂着毫无征兆剧痛的心脏,几乎在收卷铃响的同时就踉跄着冲出了考场,等临近校门口,她远远看着门口焦急等候的李弈,忽然缓下了脚步。
她没有看错,更何况……更何况还有旁边扛着长枪大炮的媒体记者……
她攥起拳,单薄的身影在华丽的夕阳下无限渺小。
一阵喧闹声自她身后传来——
各大考场已经清点完试卷,考生离场。
甚至没有一分钟的时间让她发泄情绪。
她就这么,走向了校门口。
在走出校门的一刹那,她忽而有些犹疑,但接连的闪光灯连半秒钟的喘息都不容准许。
她其实……她其实说的是真的——
她想去北京,即使不是北京,另外任何一个中国的城市,只要不是常海。
木蓝桥低头上车,眼眶泛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