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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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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好人
花满枝觉得自己要开始转运了,前半生的背运要结束了。无端涨了魔力,还捡了个上仙。竟有这种好事?若不是之前的痛真真实实存在,她会怀疑是在做梦。
洞内无日无月,不知光阴,只有那颗夜明珠,柔柔地洒在他们身上。她跟着他一起修炼,将体内外来的能量渐渐归于自己。累了——就算不累,她也装作累了,挨着他。对他说着得胜猫儿欢似虎的故事。
他安静地听着,在她说话的间隙,问着“然后呢”。然后,她欢快地继续说。偶尔他问起绝域,她就说那是乡下地方,仅此而已。但当她问起白云观的时候,却事无大小,打听得清清楚楚。他跟着元通真君在白云观,除了仙鹤童子,就是一池子白莲,连花蕊都是白色的,无半点尘埃。平日了除了修行,就是吟风弄月。
忘机琴什么的,就是案几上的一张普通古琴。
金丹什么的,就是药柜里的一个摆设。
师父说,修行靠自己,不靠外来加持。他说。
至于八卦流言,更是无从听闻。
就连师父叫元通真君,还是他在一本古籍上看到,问起,老神仙才说是自己年轻时写的不成熟的想法。他这才知道师父也叫这个名号。
活了八百年,才第一次离开白云观,还是下凡历劫。经历人生七苦,学会慈悲,飞升上神。在她看来,这哪叫历劫,就是去人间玩一下。谁知,他却过不了生别离那一关。过不了也好,过了,还有自己什么事?哪还轮得到两百年后在贾府遇上他?她觉得自己好运极了。
她歪在他的肩膀上,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魔界的人?”
他点头。
“那你还跟我做朋友?”
“混沌初开时,仙魔本是一家,哪来的彼此?仙魔只是修行法门不一,没有优劣之分。器之好坏,在于用家。你的剑,可杀人;可救人,一念之差。”
“如果我杀了人,你是不是要将我抓起来?”
“非你本意。”
她正想回答你怎知不是我本意,腹中突然似被东西咬了一大口,魔力顿消。这感觉十分熟悉。她把原本要说的话忘了,只剩一个念头:坏了,魔蛊要提前发作了。这一口,将她拉回现实。
算了算时间,一年一次的贪漫山要与人间重叠了。从山中密道回去魔界,不会被发现。可以潜回去探一下情况。
“阿青,你会不会在越州城等我回来?”
“可以。我也有事要处理。花宅等。”
“那就这样。”她站了起来。“我回老家料理点事情。”
他也站了起来。“我送你。”
她没拒绝,回到洞口,拂开积雪。山边积雪的边缘是一片盐碱地,盐碱地再过去,就是一片荒漠——三不管。三不管的尽头就是贪漫山。一过贪漫山,就是魔界了。
他送她到边缘处,还想往前。
她何尝想与他分开。没有争夺,没有打斗,有个看得顺眼的人陪着——还是一个,很是看得顺眼的人。这是她有生以来过过的最宁静祥和,最好的一段时光了。她望了他一眼,笑了笑说:“到这,就可以了。”。
“下次碰到太阴鸟,别用你那笛子。它们和你笛子的前主人有仇。”
“你认识?”
“不认识。听说过。我怀疑你的笛子是由韶华之管改的。但没用证据。”
“韶华之管是什么?”
“是一支长笛。吹之则见车马出山林,隐隐相次。是青无莲真人的法器。”
“我这支短笛并不能召来千军万马。如果像你说的这么厉害,她的长笛怎么会流落到黑市,还被改成短笛?”
“不知。”
“你找她做什么?”
“师父编了一本曲谱,让我给她。”
元通真君认识的,应该也是上古神仙,可并不曾听过青无莲真人这号人物。她沉吟了一下说:“阿青,越州城见。”说完,越过边缘,往三不管地区飞去。
他留在原地,望着她的身影渐渐变小,直至不见。这才开口道:“阁下一直跟着我,所为何事?”
凤长青从雪山后出来,向他行了个礼道:“三界已乱,阁主不放心小公子独自在外。还请小公子随我们回去。”
“我与你们素无来往。心领。我自有去处,请回。”
“阁主一直在寻公子。是真君有意隐瞒,并非我们弃而不顾。”
“我的身世我知道。以前没有联系。以后,也不必联系。不要再跟着我。”说完,他往南天门飞去。
花满枝越过盐碱地,到了荒漠,失了魔力,徒步走了过去。
这条路,她很熟悉。
自从发现贪漫山有密道可通人间,又发现三不管地带不会引发仙魔混血儿的魔咒,就明里暗里放了不少人到这里。后面,发现这里还有个黑市。而且能量不小,能够让客人用蛛网往来于魔界与黑市。
一开始,她曾担心过对方容不下这些混血儿。后来,发现对方非但没反对,还很热情。对于突如其来的示好,她总是很警醒。小心翼翼试探多次后,发现没有坑,就成了常客。直到上一次她砸了别人的摊子。
一望无际的黄沙上,只有一条青色孤影。留下长长的一行脚印。
她一直走,直到走到一个绿洲边上,才停下了脚步。这片绿洲并不起眼,如同指甲盖上的月牙印。其中,一个小村庄占据了一半,一路铺到了月牙泉边。
一个三岁的小娃娃,穿着灰色的粗布衣裳,扎了根朝天辫,咿咿呀呀地从边缘朝她走来。还差几步路就可以摸到她的时候,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她没有去扶,抱着手说:“自己站起来。”
那娃娃见没人扶,咧了咧嘴,想哭的样子。娃娃后面,远远地跟了个妇人。那妇人见到她,没去管小娃娃,反而快步走向她。走近后,跪下向她行礼道:“坛主大人,你可来了。”
“起来吧。这里没有什么坛主大人。你是自由的,无须再磕头了。你这娃长得倒快,上次见,都还要抱着的。渐离呢?”
妇人起来回话道:“他去贪漫山打猎去了。坛主,找他有事?”
她将从彩玉镇获得的彩弹扔到她手上。“你跟他说,让他找到这玩意的破解之法。”说完,抬脚继续往贪漫山方向走去。
“黑市使者在我家等坛主。小怜也来了。这些天,我时时在这里等,终于给我等到了。坛主,请跟我来。”
“黑市使者找我做什么?小怜来这里,又是做什么?”
“她说赤焰堂出事了。还请坛主不要再回绝域了。这里就是风沙大了点——大家都在想办法治沙。也许,明年,又或者后年,我们就找到方法了。”妇人一手抱起娃娃,引着花满枝往绿洲走。“黑市使者说要跟坛主做交易。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她跟着妇人走进绿洲。
一进去,周围的人放下手中的活计,围上来给她行礼。她均摆摆手,示意妇人直接带自己去见黑市使者。
小怜跟着她,叫了声坛主。
她脚步未停,嘴上问道:“出了什么事?”
“他们说坛主和堂主一起意图谋反。坛主,你不要再回去了。”
“白无相呢?”
“君上让他暂代堂主之职。堂主和术坛坛主都被抓了。现在,就等着坛主回去——坛主千万不要回去!”
“我的那两头紫睛噬灵怪呢?”
“坛主和玲珑姑娘离开后没多久,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是坛主带走了它们。”
真恶毒。她摆摆手,示意小怜退下。
小怜不敢违逆,又觉得她没听自己的,心有不甘地站在原地,望着她往渐离的那间屋子走去。
渐离是君上的侍卫,得罪了君上的新欢,要将他杀了。花满枝用一个死囚替换了他,糊弄过去了。第一个被送到这里。第二个来的,便是刚才那妇人了。她是仙魔混血,一出生就会带着君上的诅咒,永世为奴。一出魔界就会引发魔咒,就得死。只能送来这里试试。也正是她,让花满枝发现了这里的秘密。渐离伤好之后,本可以离开,却为了她留了下来。
听说花满枝来了,黑市使者从渐离家走了出来。
是豺狗,它的头上比上次多了顶金线织造的帽子,炫耀着满身黄金。一见她,露出十二颗门齿笑道:“姑娘,我们主人想见你。”
她亦笑吟吟回应:“无所大人,你们主人为什么想见我?”
“想与姑娘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在下不知,只是奉命来请。”
“请。”
豺狗召来一辆黄金马车,由六匹飞马拉着,飞马的辔头也是金光灿灿的。车来后,它再手一挥,一条混天绫飘在花满枝面前。“姑娘,我需要蒙上你的眼睛,请不要介意。”
她笑着点头道:“大户人家是规矩些。”
混天绫随着她的点头,飘向了她的双眼。
登时,她失去了观感。
她被引进马车内,这马车是特制的,与外界隔绝。她听不到任何外面的声音。豺狗并未与她同车。没过多久,车门打开,她重新听到豺狗的声音。
“姑娘,请下车。”
一条柔软的织物缠上了她的左手。她拉着它往前走。走了不过百步,就被喊停。她听见风吹动角铃,发出微微的叮叮声;听见树叶彼此摩擦的声音,以及感受到空气中的热力,还闻到了兰花的味道。
停下来的时候,兰香更浓,似置身兰苑。
她被引着落座。
豺狗对她说:“姑娘,请先喝口茶,主人稍候就到。”
她伸手摸了摸前面的案几。上面有一杯热茶,杯身光洁,杯内温度正好。闻了闻,一阵兰花清香。除此以外,别无它物。
没等多久,听得一阵环佩玎珰,一阵浓香袭来,停在了她的正对面。
她站了起来,冲着声音行礼道:“小女子见过黑市主人。”
“坛主大人不用客气,请坐。”
这声音如出谷黄莺。通常声音好听的,长得都不怎样。她在猜测中坐下,坐得不甚规矩:盘着腿,一只手依在案几上,半个身子歪着。
见她坐下,对方接着说:“是茶不合胃口,还是坛主大人从不吃外面的东西。”
“我烧了你的摊子,给了你一张假的忘机琴,你如今说要和我做交易。不妨直说你想要什么,才能一笔勾销?我如果能给,不多说二字。”
“这些都是小事情,坛主大人无须在意。我觉得与你特别投缘。约你来,是想将黑市托付与你。从此,知天下盛衰之期,九州吉凶。而且,你身上的魔蛊,我也能解。”
她诧异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和我年轻时候很像。看着你,就像看见我自己。我时日无多。这四海八荒,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接手。”
“你怎么了?”
“每个人都有这一天,快轮到我了。”
“邂逅相遇,便成佳偶——世间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事太便宜,必有其不便宜的地方。你不妨直说我要付出的代价。”
“代价只有那个男的。你已总结到位,何必还留恋?”
“为什么要执着他?”
“黑市成立至今,从未有人能逃数。我不想有例外,也是为了你好。未来,黑市是你的了。”
“以后,我都得听你的,对吗?”
“不完全是。除了极少数事情,其余全归你。”
“魔蛊怎么解?”她试了很多方法,都失败了。
“化了你的内丹,它就失了容身之所。继而诱杀之。此后,你就自由了。”
原来如此。她失笑道:“那我岂不是成了没有桨的船?”
“你还有玉笛。我应劫而去之前,会让这里所有的人都听命于它。我还会留下诅咒,擅闯者,死。”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
“上次之事,是我不对,我愿弥补。若有续命的法子,我可以帮你。哪怕是借我的给你。可是要我舍掉内丹,抛弃朋友,我做不到。多谢了。”
“朋友?你被朋友害得还不够?”
“你究竟是谁?”
“我是个好人。”
花满枝在脑中寻找这声音的蛛丝马迹。
黑市主人见她沉默不语,喟叹道:“虽然你已准备时时可死,可也步步求生。为何不选一条容易的路?我可以帮你。你现在回绝域,罗网正等着你。留在这里,可以隔岸观火。”
“什么罗网?观什么火?”
“你是想我帮你,但又不答应我?”
“我还想光顾你的黑市。”
“等你想明白再说。你想通了,随时找我。”
“劳烦送我回绝域。”
“送你回人间。你自己选的路,自己走。”
花满枝笑道:“公平。”
就这样,她被送回了雪山山脚。豺狗取走混天绫后,坐黄金马车离开了。她发现自己的衣襟上多了一朵黑色的桃花,花蕊处是点点金珠。她把玩了一下,将它放进乾坤袋内。
地上白茫茫一片,除了她,没有活物。
她站在雪里,掐指算了算,等重新走过三不管,贪漫山的通道已经关了。还是没有捷径,从哪儿来,还得回哪儿去。她自嘲地笑了笑,往魔界的大门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