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枪》众目奎奎

33、雪与光

　　杜千屈拎着菜回到小区门口时，撞上了蹲在地上正扒拉树叶的成双。二人面面相觑，那一霎那本能的反应没能被掩饰过去，彼此瞬间心知肚明。

　　天要黑了，只留了一点点余光勉强照着大地，气氛微妙，谁也不敢开口。

　　“回家里说。”杜千屈缓过神来，默默转身上了楼，成双跟在后面，倒是没有杜千屈那么理直气壮。

　　“怎么发现的？”杜千屈把手里的一兜蔬菜水果放在了茶几上，拿出一个苹果握到手里把玩。

　　他倒好意思先开口，成双心里有些不爽，毕竟掩盖血迹的又不是自己，可他反倒像审人一般。

　　“这事，不该我问你吗？”

　　“那你想问什么？”杜千屈明知故问，成双知道他明知故问。

　　“血是哪里来的？”

　　“流出来的。”

　　成双皱皱眉，在这个关头还玩文字游戏来回避他，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问你怎么回事？！”

　　“被捅了。”杜千屈平静得像是在说八竿子打不着的别人。

　　可成双慌了，那血迹虽被尘土混杂，可也看得出时间不久。

　　“什么？你吗？去医院了吗？有没有事啊？”成双向前走了半步，又顿在了原地。

　　他慌，他紧张，可他脑子还清醒着劝他冷静。成双不敢上前，似乎踏进了杜千屈的气场里，他自己再也看不清全貌。

　　“没事，躲开了，皮外伤。”杜千屈依旧冷静，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撒谎。

　　成双不是傻子，虽说没怎么办过大案，可他有常识。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伤口，应该是伤到了躯干。那血是渗过衣服滴下来的，能留下那么大滴的血迹，他受的伤不轻。

　　眼神移到他的嘴唇，比平时苍白许多。

　　只是，杜千屈不想说。

　　“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

　　“昨晚？”成双怀疑自己听错了，“昨晚……我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是，可你喝的烂醉。”

　　成双有些诧异，杜千屈的意思是，现场他也在，只是他自己不记得了。有些难以置信，他不信，不过自己真的醉得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杜千屈这一次，没骗他。

　　成双昨晚确实在，只是杜千屈怕他受伤，迅速把他扔到了个隐秘的墙角，对面人也不多，他没怎么动手就吓跑了。加上小区没灯，成双按理说确实没能看见。

　　只是，杜千屈不想解释。

　　“那……那是谁干的？怎么不报警？”

　　“夜里看不清，也没多大事儿，懒得报警。”

　　若前面还说得过去，最后这句，成双真的给不出替他解释的理由。

　　“没多大事儿？！被人半夜埋伏捅刀子这就没多大事儿？”成双气得有些哭笑不得。他在原地徘徊着，又劝自己冷静。

　　“杜千屈……你说……我还能信你吗？”

　　成双看着他瘫在沙发上的样子，想问的太多，却又一句都不想深究。他这样明目张胆地骗他，成双觉得好累。

　　“……是吧……我也觉得不能。”杜千屈捏着苹果的手又紧了一分，手指已经扣破了果皮陷了进去，汁水顺着他的指缝蔓延。他双眼失了焦，无神地忘着前面的墙，头歪倒在沙发上，面无生气。

　　成双头皮一紧，他最怕他这个样子，像个站在悬崖边的人浑身失了力，下一秒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他走上前，伸手抱住了呆坐在沙发上的他。

　　杜千屈紧捏着苹果的手刹那间散尽了力气，苹果滑落到了地上，滚到了墙角，沾满了灰尘。

　　“我信你，我下了好大的决心，我还是选了你。杜千屈，我一直以为我的心防够重了，可还是被你击垮了。

　　“即使这样，你依旧要骗我吗？”

　　成双说得很轻，轻到只有细微的气息，轻到杜千屈受不住。

　　“……我不想说……可是哥哥……我不想说……”杜千屈声音渐渐弱去，头埋在了成双身上。

　　他从没感受过这样的成双，他把自己困在成双的怀里，脱下了一切的伪装。这一刻，成双忽然觉得，他像极了自己幻想里那个小孩，那个领救济金的小孩，那个天真脆弱的小孩，那个渴求着爱和神明眷顾的小孩。

　　“不说，不说就不说了……别骗我，我不想你骗我。”

　　成双心软了，他明明知道靠近他的瞬间就会迷失自己，可还是忍不住主动凑上来。

　　杜千屈的身子蜷得更紧了，成双身体里的血液滚烫，烫得他冰冷的身躯一阵阵发抖。

　　此刻，他像北极的雪，而他是赤道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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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千屈在成双怀里流了一晚上的泪。

　　算是发泄，他许久没有这样放纵自己的情绪肆意窜逃了。只是今晚的成双，叫他失了防。

　　泪流得没有尽头，杜千屈哭到自己把全身的力气都散尽了，最后眼也睁不开，昏睡了过去。

　　成双把他放倒在沙发上，拿了床被子来。

　　盖被子的时候，他没忍住，悄悄掀开了杜千屈的衣服，一眼就看到了包扎的伤口。纱布遮着，但看得出伤得不浅。

　　成双手伸到了纱布边又缩回来，怕弄得他疼，也怕自己看见心疼。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秘密不秘密，只觉得心里被挖了和这伤一样大的一块肉。成双一口接一口的叹气，又抬头去看着那张透着虚弱和疲惫的脸。

　　“就算有什么不想说的隐情，也不要把自己搞成这样子……”

　　第二天上班走时，杜千屈还没睡醒。成双留了早饭在桌上。

　　他到单位时，刘叔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正嘬着一杯豆浆。

　　“叔你回来了？”

　　“嗯。”

　　“干嘛去了这几天？”

　　刘叔看了看四周无人，招呼成双过去。

　　“那边的，”刘叔朝主任办公室方向努了努嘴，“不知道又抽了什么风，拉我去查监控。几条街啊挨着看了一遍。看着心情不怎么样，估计是摊上麻烦了。你最近可别去招惹他！”

　　“什么监控？查着什么了？”成双点点头，他更好奇这个。

　　“就前几天，那个着了火的书店，挨着一圈都查了。他没告诉我，就只叫我查那个老板的动向。”

　　成双心头一紧，眼神飘了一下，咽了下口水：“……老板？”

　　“对，一开始我怀疑那个人是不是得罪他了，后来查到书店后面小巷子里有个小监控，拍到他着火那天中午被人绑走揍了一顿，还进医院了。”

　　“……真惨。”

　　“是惨，又挨打又失火。”刘叔瞟了成双一眼，“不过不知全貌，谁知道是不是活该呢？万一也不是好人，那就是狗咬狗了。”

　　“不是，也不能这么说……”成双有些急，他心里虽然也有怀疑，但他还是愿意觉得杜千屈起码是个好人。刘叔的话说得难听，他听不过去。

　　“行吧，当警察那么久，啥事都见过了。”刘叔又瞟了他一眼，“以前还见过一个鼻青脸肿来报警说自己被打了的，结果一查是他招惹人家先动的手，想骗个赔偿。没啥意思，叔就是劝你别太单纯。”

　　说罢，刘叔仔细盯了成双一会儿，见他没反应，就起身去厕所了。

　　成双留在原地，他知道刘叔什么意思。

　　刘叔说的话，只是难听，但很对。

　　杜千屈究竟是什么人，成双越发看不懂了。他除了开书店，认识道上的大哥，被人群殴近医院，半夜被人堵门捅刀子，还有多少事瞒着他。

　　就算没有其他事，这些也够了。

　　对，还有那颗弹壳。

　　成双忽然想起仓库那颗弹壳。

　　那时候杜千屈给他的解释是玩弹壳，成双信了。可这么多事发生之后，这个理由看起来又没那么顺理成章。

　　还有，还有那天晚上，那个小巷子里的晚上。

　　杜千屈看到他的一瞬间是惊慌的，成双记得。面对他的质疑，杜千屈是本能的反驳和岔话题。这一切，都不是一个平头百姓该有的反应。

　　成双心里埋起来的记忆一桩桩一件件都被掘了出来，陈年旧土被翻上来，带着腐气，叫人徒增厌恶。

　　他不想去想，他只觉得躁。

　　周围的声音都凝结住，干燥的空气带着灰尘，聒噪，硬涩。耳朵里有嗞啦啦的电流噪音，眼里干涸得似枯井眨不了眼。

　　这一切麻烦又棘手，成双厌烦面对这些，更厌烦自己。

　　他讨厌这个摇摆不定的自己。

　　说要信他，却又面对这些，他又回到了那个局促不安寸步难行的状态。

　　“杜千屈，你值得我信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