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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同住(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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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周璟和秦清带乐乐去游乐园玩。
一路上乐乐一直在问“妈妈为什么不来”,周璟只得再次搬出“工作忙”这个理由,尽管她知道乐乐对此并不信服。
要有多忙才能一次又一次忽略孩子的请求呢?
周璟不禁回想起童年的自己。那时她的天地小得只有一个家那么大,除了看电视,每天必做的就是等待父母回家。
小小的客厅只有电视机嘈杂的声响,每每楼道响起脚步声她都贴着猫眼去看。
乏了闷了她就站在阳台发呆,等母亲骑着自行车回来,看楼下的孩子玩一二三木头人。
“游乐园的云霄飞车真好玩,我玩了整整三遍呢。”男孩夸张地举起手指。
好玩吗?电视里正播着《云霄飞车杀人事件》呢。她才不稀罕什么游乐园。
周璟徘徊在客厅和阳台之间,或坐或立。从白天守到黑夜,再从黑夜守到白天。
直到一个大嗓门出现。
——“小璟,快来玩呀。”满悦在楼下蹦蹦跳跳地冲她招手。
——“哎,我就来。”周璟拔腿就往楼下冲,笑容咧到了眼角。
“周璟姐姐,快来玩呀。”乐乐在云霄飞车前冲她招手。
“你和哥哥玩吧,姐姐在下面等你。”周璟的笑容有些苦涩。她习惯了把心封闭起来,只对熟悉的人敞开心扉。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碰巧她熟悉的人不在。
秦清代替周璟陪乐乐玩遍了游乐园所有的项目,一天下来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你们都说了什么?”趁乐乐上洗手间的功夫,周璟向秦清请教。
“男人间的友谊是玩出来的,才不是聊出来的。”秦清冲周璟眨眨眼,“放心,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你找个借口离开,我会跟他聊聊学校的事。就像你说的,有些事还是同性之间聊比较方便。”
周璟点点头,她知道男人之间也有小团体,就像满恪他们一样。以前课间的时候那三个男孩总喜欢聚在走廊上叽叽喳喳聊个没完,话可一点不比周璟她们少。
她们班的男生似乎以满恪和许屹为首分为两大阵营,平时井水不犯河水,只有在打篮球的时候才自觉分为两队较量。满恪和许屹之间虽没有冲突,也算不上亲近。
不知道像满恪那样朋友遍天下的人为什么没和许屹玩到一起?
周璟突然发觉自己遗失了好多细节。
“我到游乐园门口了。”手机上显示主编发来的消息,周璟和桌边的两人打了招呼,离开餐厅。
“不好意思占用你们空闲时间,让你们陪乐乐玩了那么久。”主编说道。
“没关系,乐乐就跟我弟弟一般大,感觉亲近得很。”
“你弟弟比你小那么多,你会不会觉得挺奇怪的?这年龄差距那么大,就好像突然有了个儿子,莫名其妙成了母亲。你说万一父母有个三长两短,不就相当于给女儿留了个儿子吗?哎哟,瞧我这嘴,没有诅咒你父母的意思……”
“我明白您想说什么。从小我就经常跟我弟弟在一块儿,一起吃饭,一起弹钢琴,一起识字说话,他跟我比跟父母还亲。都说长姐如母,十几岁的年龄差几乎让我成为了他第二个母亲。到现在我看他还跟看小孩似的,总觉得他长不大。”
“你一定没少操心吧,带孩子真不是件容易的差事。”
“与其说‘带’,我更愿意称之为‘陪伴’。你知道他会长大,可不会一瞬间长大。漫长的成长生涯最重要的就是陪伴,陪伴他成长,陪伴他探索世界。”
“对于职业女性,尤其是单亲家庭的职业女性来说,陪伴可比什么都奢侈。”
“是啊,这种体验在我步入职场以后越来越深刻。我们做的就是拿时间换钱的事情,再想匀出时间来可真不容易。”周璟叹息道。她又想起了远在九溪的弟弟,愧疚感吞噬了她的思绪。
“你别那么担心,不是还有你母亲在照料他吗?话说回来你毕竟只是他姐姐,不是他真正的母亲啊。”
周璟点点头,说:“我能想到的就是尽量提升陪伴的质量。在他身边的时候不玩手机,不想工作,全心全意地关注他。其实孩子是有感觉的,他知道你在意他,也能理解你的忙碌。不过别忘了,答应孩子的事要说到做到。比如你跟乐乐说要带他去游乐园,他一直记到现在。其实他在意的不只是游乐园,还有‘一起’,他最想实现的是跟你一起游玩的愿望”
周璟看了看时间,“现在离关门还有好一会儿,时间还来得及,不如由你带乐乐去玩吧。”
周璟看着主编离去的背影,瞬间就想起自己的父母。
他们也曾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家,离开周璟的视线。
那个一起去游乐园玩的梦,一直被搁浅,直到他们分开了也未曾实现。
过去了,都过去了,周璟偷偷抹掉眼泪,安慰自己说。
“大白天关窗帘,不觉得闷吗?”杨絮柳突然出现在周璟身后,吓了她一跳。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敲了很久的门,你好像都没听到。”
周璟赶忙摘下耳机,“我习惯了在特定环境下创作,所以……”
“所以你会一直听同一首音乐,创造特定的写作氛围?”
周璟点了点头。
“我从小到大都是学习,除了会弹钢琴,没什么别的兴趣爱好。但这不是说我有多喜欢钢琴,只是父母让我考级我就考了。说到底,除了考试我对别的都提不上劲。”
“考试分数是一种即时反馈,千万人同你竞争,所有结果都会显现在卷面上。对于以考试为主要任务的学生来说,没什么比取得好成绩更具诱惑力的事了。擅长考试也算是一种实用技能吧。”
“这种技能未免太无趣,也没什么好显摆的。我特别羡慕那些有才艺的人,每到文艺晚会就特别瞩目,你也会有这种感觉吗?”
“当然,他们好像注定就要在舞台上发光发亮,谁看了不会羡慕呢?”
“那……你会嫉妒他们吗?尤其是女生。”
“一开始心里难免有些酸酸的,可后来我发现维持那份光芒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努力。你看到的是经年累月努力的结果,但达到结果的过程你却无法体会。
所谓的嫉妒其实是轻视了人家努力的过程,以为换做自己也能达成同样的结果,实在很没道理不是吗?而且我渐渐发现,比起嫉妒,我更希望她们真的能成功,一步步去往想到达的地方。那种荣誉感超出了个人身份的限制,是属于女性群体的自豪与荣耀。所以我就释然了,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自己的课题,我们只需专注解决自己的,没必要眼馋另一种人生。”
“真羡慕你可以坦然地处理负面情绪。我想我还处在不愿面对现实的阶段,企图把自己打造成完美无缺的模样,让自己舒心,让他人艳羡。像是要证明给谁看似的,我的一举一动都暗暗较劲,仿佛在和什么看不见的力量作斗争,一旦松懈就溃不成军。但其实除了自己谁又会真的关注你呢?我觉得自己矛盾得很。”
“你是不是把在学校竞争的习惯带了出来,所以感觉每时每刻都在竞争?”
“不只在学校,职场也是这样。千千万万人前赴后继,你不愿意干随时有人把你顶掉。我感觉自己时刻处在不安的情绪之中,充满了焦虑,因为未来没有一样是确定的。”杨絮柳倚在门框上,感叹道:“有时候我真想要不就放弃算了。安安心心回家当我的乖乖女,只要听话,根本不愁吃穿,才不用在这破职场受什么气,累死累活领这点工资。”
“即便以出卖自由意志为代价?”周璟问,“你想想你当时怎么说的,‘要让父母知道你的底线’。这才没过几个月就后悔,只会让他们觉得你没什么底线,变本加厉地控制你。
你得记着你已经成年了,独立了,不需要别人指指点点。顺从是没有尽头的下坡路。你会一点一点丢失掉自己,忘了从哪来,到哪去,全靠他人供给的思想活着,就成了别人的第二个大脑。”
“你不知道,我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到大所有玩具都是我一个人的,我要什么父母就会给我什么,不需要去争去抢就能获得家人所有的关爱。但在职场上,我是默默无闻的小兵,没人会关注我的心情,担心我缺什么要什么。我真的觉得很失落,对未来的一切都感到迷茫。想着要靠自己,却不知道单靠自己行不行。我虽然看上去挺活泼的,实际上是假象,我是靠佯装开朗给自己信心,不然面对陌生人都害怕。”
“你总要学着长大自己照顾自己的,不然等父母离世,你要怎么办?”
“找个男人呀……”杨絮柳说完立刻后悔了,赶紧掌嘴,“呸呸呸,我在说什么。你看我都被父母催婚给催糊涂了。你说说他们,学生时代不许恋爱,一毕业马上催婚。我总觉得人生是割裂开来的,所有的路都是一条路,通向结婚与生育。就好像你知道自己要做妈妈,于是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几岁结婚生育恢复得更快这个问题上,完全忽略了人生还有不生育这个选项。
我真的特别怕疼,摔一跤都能哭很久,想到生孩子就觉得像上酷刑。唉,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杨絮柳长叹了口气,“我总感觉我在压抑自己的个性,用听话和顺从交换父母的关心照料和经济支援。这么一想我就止不住绝望,如果连血缘亲情都指向交易,还有什么不是交易呢?
这样看来所谓结婚无非是用年轻美貌交换金钱与陪伴,同样是各取所需,没什么高尚的。我突然觉得人活着就是换来换去的,用一切无形的东西换取金钱,再用金钱换取有形的东西,真没意思。”
“所以‘无条件的爱’才显得珍贵呀。”周璟将杨絮柳唤到身边,两人一同坐在床上,“其实我们对感情的最高期许是‘无条件的爱’。没有附加的限制,只因你是你而爱你,全心全意。”
“真的有这样的爱吗?”杨絮柳表示怀疑,“会这样付出的人不是太傻了?你什么都给出去了,却不一定换来同样的爱,想想都觉得吃亏。感情上最难受的不是不爱,是爱得不对等。付出与收获价值不等,连仅获得的那些东西都显得廉价起来。”
“正因为大家都这样想才会造成博弈的局面。只想获得不愿付出,试探性地给予一点,得不到反馈立刻将手收回。如果所有人都这样做,这世界上没人能获得无条件的爱。”
“可只有这样才能把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呀。”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真这样操作代表大家都非常理性,这里面能含有多少爱的成分呢?”
“我才不管什么爱不爱的,总之无论怎样都不能吃亏。尤其在感情上,决不能做赔本买卖。” 杨絮柳态度坚决。
“即便葬送获得幸福的机会?”
“当然。”杨絮柳点头,“我知道理想状态是所有人都无条件地付出,这样所有人都能获得无条件的爱,但这是不可能的。总有些人特别鸡贼,想从中获利。这样的人存在一天,我就会对感情持怀疑态度,转而保全我自己。”
“我尊重你的想法,对于这件事我们可以各自持保留态度。”周璟笑着说,“如果你还觉得生活不如意就想想自己已经拥有的。你长得漂亮,身材又好,又会打扮,是名牌大学毕业生,会钢琴,还生在经济发达的城市……你所拥有的已经够多了,为什么不把自己拥有的当回事呢?”
“大概是因为贪心,想要更多吧。”杨絮柳做了个鬼脸,“谢谢你的夸奖,我的心情一下就变好了。”
“出去记得关门。对了,我习惯用大段时间写作,希望能不被打扰。”
“遵命。”杨絮柳边哼着小调边关上周璟的房门。
真是小孩子心性,周璟想。
这段时间周璟和杨絮柳生活在一起,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
虽然同为女性,但作息和生活习惯千差万别,免不了有两人边界互相干扰的时候。
比如说好了一人负责一周的卫生,杨絮柳总忘了拖地,连外卖盒也懒得收拾。衣服鞋子多到房间塞不下了,便往公共区域摆。
东西一多就很难维持整洁,每每回来都能看到沙发上堆满不知是穿过还是没穿过的衣服,扶手上还有倒扣在上面的高跟鞋,周璟对此只能表示无奈。
再比如杨絮柳喜欢和朋友玩到深夜,每次回来闹出的动静比蹦迪还响。周璟要不在睡梦中迷迷瞪瞪地醒来,要不在灵感的酝酿中“噔”就出了戏,她着实感受到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有多么不容易。
两个女生都这样了,何况与异性共处呢?
周璟一直都是一个人睡,没法接受和另一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方寸大的空间开门关门都是对方,还得一辈子这样,那得多烦啊。
再帅的容貌,再好的身材,时间久了都会习以为常。到那时候还有什么理由容忍一名空间侵入者呢?
无论如何,拥有属于自己的,不被侵犯的空间很重要。关了门就如同进了防空洞,与世隔绝,宁静安全。
躺在床上看天上的云流动,周璟以为轻松的生活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