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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忙碌的秋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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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放学回家,周璟照例检查弟弟的尿布有没有湿。父亲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踹开了门。
“也不知道帮我提一提。”父亲对着正在摇篮边的周璟说。
周璟只好放下弟弟,接过父亲拿回来的东西。
“这是什么?”母亲闻声从房里走出来。
“纸尿裤,奶粉,都是进口的。”
“浪费这钱做什么?尿布用得挺好的。”
“尿布得洗,得晒。用这纸尿裤一脏就可以丢。”周至诚将东西一样一样从塑料袋里取出来,在沙发上码成一排展览。“还有宝宝的衣服,玩具。看这小车,跟我那款像不?等儿子长大了,什么都是他的。”
“这钱有多少才够你花的?”
“省那点钱做什么?老子有的是钱,就该给儿子用最好的。”
周璟默默站在一旁,不出声。这大包小包里没有一样东西属于她。
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尴尬,表姨赶紧解围道:“哎哟,这有钱就是好,买什么都不心疼。”
“这样,从明天开始孩子就不用你带了,回家去吧。”周至诚对表姨说。
“为什么啊?”表姨不解,“我这不是带得好好的吗?”
“你一个乡下人,什么都不懂,哪里照顾得好我们家顺意。”周至诚说,“要是被你传染了乡下习气,长大了可就不好改了。”
“什么乡下不乡下的,你不也是在乡下长大的吗?”周艳华忿忿道。
“你放屁,老子户口早转到城里了,才不是什么乡下人。”
“哟,转了户口就把自己跟老家撇干净了?”
“你给我放尊重点,看看这个家到底是谁在做主。”
“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得了点钱屁股就不知道该往哪儿撅了?也不看看房本上的名字是谁的?”
“周艳华,你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刻薄?”
“周至诚,到底是谁说话刻薄?”
两个人当着孩子的面吵了起来,表姨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自从弟弟出生,父亲和母亲的争吵就越来越频繁。
一开始是为了弟弟的名字。母亲因为周璟的名字没按她的意思取,这次说什么都要自己起名。
父亲当然不让了,说当初讲好了男孩的名字必须由他来取,因为最后是要写进族谱里的。母亲反驳道,当初明明说女孩的名字由她取,不也还是被周至诚夺了去么?
两个人拉拉扯扯,差点为这事儿打起来。现场一共阵亡了五个瓷碗,三个瓷碟,还有一把水壶。
周璟躲在房间里,听见伴随着尖叫声,怒吼声,地上“啪啪啪”一阵响。吓得她捂上耳朵,赶紧往棉被里钻。
这下周璟的想象力发挥不出来了,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忽高忽低,仿佛坐上了高速翻转的过山车。
最终还是以母亲的失败结束了这场战斗。
周璟拉开一条门缝,见母亲正慢悠悠地清扫地上的碎瓷片,脸上没有一丝异样,仿佛只是日常的清扫。
周璟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母亲是怎么做到一阵狂风暴雨之后还能假装无事发生的?周璟格外佩服母亲的忍耐力。
后来,因为弟弟半夜啼哭的事,父亲也发了好几次脾气。理由无非是说哭声吵得他睡不着觉,隔天还要上班什么的。
“上班”这个词大概是母亲的禁区,每每父亲说自己要上班,母亲都会狠狠嘲讽他“没单位上什么班”。
于是半夜里的争吵又成了生活的常态。这房子有些年头了,隔音条件并不好。哪怕隔着门,周璟都能听清很多声音。比如母亲叫父亲去换尿片,父亲不干,两个人吵一架。母亲让父亲把孩子抱过来喂奶,父亲不肯,两个人又吵一架。这一来一回,周璟都快要背下他们的对话了。
其实母亲早该知道父亲是不愿意做那些事的,毕竟父亲连家务活都没做过。
这真的毫不夸张。从周璟记事起,她就没见过爸爸拿扫帚,拖把打扫卫生,甚至连餐桌上的抹布都没碰过。关于清洁的大小事务全都由母亲和周璟包办。每每母亲将扫把头伸到他附近,父亲还总不主动抬脚,非要喊他一声他才不情不愿地把脚挪开,好像脚下有金子似的。轮到周璟拖地的时候,她连父亲都懒得搭理,只将拖把在父亲脚下绕一圈,连喊都不喊他,父亲也权当没看见。
至于让父亲煮饭,那更是想都别想。谁说“十指不沾阳春水”是形容娇贵小姐的?在周璟心中这句话再贴合父亲不过了。周璟一度以为父亲是哪家王府的少爷,被逼着娶了母亲。以至于他保留了世家公子的习惯,到现在还没适应平民的生活。
每每碰上母亲不在的日子,就会轮到周璟做饭。周璟也试过假装不关她的事,不去掌勺。她想着等到父亲饿了,便会主动做饭。
没承想,父亲极佳地贯彻了“敌不动我不动”的军事原则,愣是把周璟熬到快饿晕了也不靠近厨房一步。仿佛那片区域是他周至诚的雷区,一踏进去就会炸得粉身碎骨。可等周璟做完饭,揭了锅,他却拿了张报纸,歪歪扭扭地坐到了餐桌上,等人给他布菜。
父亲的军事智慧,周璟自愧不如。
表姨被逼离开了,父亲雇佣的新保姆却一直没有出现。说什么要经过严格的筛选才能上岗。母亲只能一个人手忙脚乱地照顾孩子。
弟弟的一日三餐是和大人分开的。母亲忙着给一家三口做饭的同时还得备好弟弟的食物。往往周璟已经吃完饭了,母亲还在给弟弟喂稀粥。等母亲结束了喂食,早已劳累不堪,只得匆匆扒上两口饭,草草结束了自己的一餐。
平日里碰上弟弟睡着,母亲才能眯眼稍微歇一歇。可没过几个小时,弟弟就会突然醒过来,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尿裤子了,总之又哭又闹。无论是喂饭还是洗澡,弟弟总是不太配合样子。
一日又一日,周璟眼睁睁地看着洗手间地漏里的头发越积越多。
也许母亲当年也是这样照顾自己的?怪不得她那么不喜欢自己呢。
周璟越发感受到母亲的不容易,开始对母亲的疏忽释怀起来。
只要是有理由的讨厌,周璟不是不能理解。
弟弟快满1岁的时候,那个传说中厉害的保姆来了。据说是有30多年的育儿经验,绝对的专业和老道。
等保姆提着大袋小袋地来到家里,周璟一看,也不比表姨大个多少岁嘛,怕不是五六岁就负责带孩子了?
果不其然,保姆是这样介绍自己的:“我从小就照顾我弟弟长大,之后我的表弟,侄子,外甥,都是我带大的。”
“这有什么特别的?”周艳华不解道。
“我呀,专门带男娃。”保姆得意地笑了,露出两颗金灿灿的牙,“只要是我经手的孩子,保准是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长得又快又高。”
这句话听得周璟浑身不舒服。敢情父亲是嫌表姨生的不是儿子才不让她带弟弟的?可生男生女又跟带孩子有什么逻辑关系呢?
不管怎么样,有帮手来就好。周璟在心里谢天谢地,她终于可以解放了。
就这样,保姆住进了周璟家的客厅。把几张凳子往沙发边一放,再铺上层垫背,一张简易的床就做成了。
每天一早,周璟走出房门,都能看到保姆呈大字型的睡姿。一只脚从沙发边上掉下来,呼噜打得震天响。保姆起得比父亲晚,吃得比周家三个人加起来都多。说她上辈子不是被饿死的,周璟是不信的。
2003年8月底,弟弟已经满1岁了。这一天,保姆把母亲喊到身边,脸色有些难看。
“你有没有发现,这娃儿到现在还没开口说话?”
“一般是多久才会说话?”母亲问保姆。
“你不是带过一个孩子吗,怎么连几岁会说话都不知道?”
“那么久的事了,谁还记得清?”
“快的一岁左右就应该说话了。”
“那不是还有慢的嘛。”周艳华不以为然。
“可不会说话,至少也得发个模糊的‘ma’‘ba’的声音吧。你这小孩连吐口水泡泡都不会。”
“再等等,也许再过几个月就开口了呢?”周艳华对自己的儿子有信心,“他刚出生的时候八斤八两呢。这么大一个白胖小子,会差到哪里去。”
保姆对此并不乐观,“以我的经验,这孩子的问题可大了去了。”
“你才带过几个孩子就在这胡言乱语。我的儿子我知道,不过是见了生人有点害羞罢了。”
保姆拿起铃鼓,在弟弟右边有规律地敲击。弟弟则忙着吃手指,眼睛一直盯着左脚丫一动不动。
“你看,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正常的小孩都会好奇是什么东西在响,然后转头去看的。”
周璟试着把手放到弟弟眼前,左右来回移动,弟弟的眼珠却没有随之转动。
周艳华一把把周璟推开,“让我来试试。”
还是一样的结果。
“怕不是个傻子吧。”保姆随口下了结论。
“你放屁,我儿子不可能傻子。等一等……再等一等……”母亲反复念叨着“等一等”,抱着弟弟来来回回在房间转圈,边走边拍打着弟弟的背,不知是在安慰弟弟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周璟看着靠在母亲肩上,眼神有些呆滞的弟弟,脑子懵懵的。她不知道如果弟弟真是个傻子,这个家里会变成会什么样。
父亲和母亲会不会因此注意到自己,会不会对自己多疼爱一些?周璟不禁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恶毒。她怎么可以这样诅咒自己的弟弟?可面对这样的局面,她又能为这个家做什么呢?
夜里,周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第二天醒来,家里早已没了保姆的身影。
“保姆阿姨去哪了?”周璟睡眼惺忪。
“赶出去了,就像你爸赶走表姨一样。”周艳华自顾自地给孩子换尿布,“这种又懒又坏的保姆不要也罢,说不准就是她给我们家带来了厄运。”
“怎么不用纸尿裤了?”
“这些洋玩意都是害人的。就是用了这些东西你弟弟才不说话。以前我都是给你用的尿布,瞧你不是长得健健康康?”
“要不再把表姨叫回来吧。”
“不用,谁也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就能把孩子带好。叫她们来干嘛,难道来看我儿子的笑话吗?”
周璟隐约觉得母亲的想法有些偏激,可无论她怎么劝母亲都不听。于是她只能看着母亲回到了忙碌的生活。
直到第二年春天,弟弟一岁八个月的时候,母亲开始着急了。
因为弟弟仍旧没有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