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秋风惊绿（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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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我愣了一下，冷风吹透身子，打了一个寒颤。
无人知晓覆粉的面颊下脸色已然苍白。
汝南王是叫我献乐于他？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皇后闻言，端着酒杯的手轻顿，立马展出了笑颜道：“王爷想听曲，叫太乐局*的部头来为王爷唱一曲吧。”
汝南王摆摆手，敦圆脸上的胡须上翘，大声道：“这位美人歌喉动人，连皇上都欲罢不能，本王甚是好奇，怎么不敢在众人面前唱？”
他眯缝的肉眼往嫔妃的宴席上扫去，兴味盎然。
华妃“嗤”得笑出声，斜蔑着凤眼朝我瞟来。
“王爷问话，你怎么不答？是不敢见人么？”
我望向皇帝，他端坐在高台，冠冕上镶嵌的宝石在月色下莹莹发光，华贵又高不可侵。
他敛起嘴角，漫不经心地叩着桌子。
“今日是家宴，容儿不妨唱上一曲。”
是了，我又在期待什么呢。
我收回目光，在心中冷笑，施施然从座上起身，向皇帝和汝南王请安。
眼中有刚刚咳出的水花，此时发冷凝涩，难受极了。
汝南王端着酒杯，眼神浑浊，满是玩味。
他凝视着我，笑着吐出了一句：“也不算什么美人。”
握住帕子的手指蜷紧，攥得生疼，可没被触碰的脸颊更疼。
汝南王语气狎昵，像对待歌舞伎那般支使：“今日是中秋佳节，你就唱一曲中秋圆月之歌吧。”
他的动作无限放大，脸上的横肉乱抖，唾液飞溅，仿佛黏在我的脸上似的。
我清了清嗓子，腹中烧痛，几欲呕吐。
皇后紧皱着眉，脸上的笑意不再，而皇帝则是深沉地盯着我。
我胸膛中的心脏狂跳，冷汗浸湿了小衣，愈发紧张不敢出错。
否则，这场耻辱，将变成葬送我宫中一切生活的屠刀。
我选了一首苏子的《水调歌头》，浅浅吟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月色惨白，化为轰鸣的喧嚣，缠绕在我耳周。
松阳县安府的宅子之中，姨娘们的嘲讽与父亲的冷视……汇芳宫中恬贵人的讥笑与奴仆的怨怼……皇帝的玩弄与王爷的狎昵……
宴席中的咯咯笑声，直刺我浅薄的自尊，扎出千疮百孔，血肉淋漓。
一曲终必，饮了酒的嗓子难开，隐隐痛起来。
汝南王咂嘴，不屑地哼了一声：“也不过如此嘛，皇上，臣府中有江南新采的两名乐伎，容貌美丽，唱得也比安美人要好得多，回头让她来给皇上唱上一曲。”
王妃贺氏拉住他的衣袖，轻声叫他少些胡说。
汝南王似是醉上了头，身上酒气冲天，连我也闻见了。
他不顾王妃的劝阻，将酒杯摔在桌上，面前果篮中的一颗葡萄震动，滚到了地上。
“你这歌也选得不好，此乃苏轼贬官之作，可是故意赌咒本王？”
我福身，低声道：“臣妾并无此意，也不懂词，只是皇上喜爱苏子，因而臣妾才敢献丑。”
搬出皇帝，就算汝南王有再大的不满，也不能向我发泄。
我心中更恨皇上纵容汝南王对我的羞辱，却也只能依仗于他。
“臣妾选此词也是因为苏子词中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名句，中秋佳节，王爷欢愉，臣妾也遥祝皇上的子民共享此乐。”
我不卑不亢，不敢露出半分不满，向皇帝行礼祝祷。
强牵起得宜的笑，脸颊上的肉有些酸累。
皇上眉头舒展，露出了满意的笑：“苏子乃是最乐观豁达之人，《水调歌头》一词为苏子词之最，写尽中秋欢乐与美好期寄。”
他举起酒杯，向汝南王道：“三哥为我大周镇守山河，时常在外，定能理解这‘千里共婵娟’之情的思念之情。”
汝南王受了酒，愈发飘然不顾礼节起来。
指着桌上的酒壶，对身旁的内侍道：“《水调歌头》乃苏轼欢饮大醉所作，将这壶酒赏给安美人，喝醉了定能唱得更好！”
内侍面露难色，端着酒壶的手左右为难，不知所措地望向王妃，又看向皇上皇后。
上位者对下位者才能用“赏赐”，我是皇帝的妃嫔，而他是外臣，怎能……
况且我又非歌伎，唱了一曲，他给我“赏赐”，我又算什么！
愤怒积攒成小泉，汇聚到眼窝之中，我拼命忍着。
“王爷的酒是最烈的燕山赤，安美人她哪里饮得下呢？”
皇后的话语如同晴月柔光，救我于煎熬之中，我向她投去感激地目光。
“多谢王爷，只是臣妾刚刚唱过歌，不宜饮烈酒。”
皇上鼓唇欲言，宴席中的华妃先开口道：
“方才见安美人饮了许多酒，可见酒量是好的，中秋佳宴，你就算是醉了，也有人把你给抬回去，再说已经唱过了，不打紧的，何必推辞呢？”
华妃的母族慕容氏与汝南王同为武将，同气连枝，多有结交。
温宜生辰时，汝南王还为华妃进言，让皇上不要冷落了华妃。
见汝南王如此待我，华妃自然要帮着他踩我一番。
汝南王横起眼来，怒视那小太监：“还不给安美人倒酒。”
他常年征战，身上自有一股匪气，吓得那小太监脸色苍白，一时之间也忘了皇上还没发话，颤颤巍巍地捧着酒壶替我倒了满杯。
真可谓是酒在杯中，不得不喝。
我只得举起酒杯，饮下这杯“燕山赤”，赤红色的酒液如不点自燃的火焰，烧着我的五脏六腑，辛辣狠毒地要烧穿我的胃。
嗓子也像是被架在火焰山上炙烤，一杯酒的半盅，都被我咳着吐了出来，狼狈不堪。
“不就是一杯酒么，这幅矫情样子，做给谁看呢。”
华妃讥笑一声，向汝南王遥碰了一杯。
“容儿喝不惯燕山赤，将朕的欢伯给她。”
高高在上的皇帝终于开口了，也“赏”了一壶酒。
刚刚被咬破的唇角泡了烈酒，像是在生生剜开的大口子上撒盐，剧痛无比。
额头上浮出一层痛出来的虚汗。
“臣妾失仪了，先去更衣。”饮下那杯酒，我的嗓子立刻沙哑无比，连出声都难了。
匆匆离席，我愈发想逃离这个可怖的令人窒息的宴会。
偏殿之中月色穿进朱阁，正是诗中所云“低绮户”之美景。
脚下的影子漆黑混沌，如同我甩不掉的那份自卑。
丝竹管弦声声如缕，余音绕梁。
我无意欣赏，只恨恨地盯着衣裙上的酒渍。
碧色的锦缎前襟上像是沾着一块污浊的褐锈，紧紧地附着在身上，散发着逼人的污臭，怎样也清洗不掉。
“小主，咱们该回去了。”菊清轻声提醒。
偏殿的木门支吖响了，珠饰碰撞，琳琅之声先传到我的耳中。
一双明黄鸳鸯绣鞋出现在眼前，鞋头缀着一颗圆润硕大的珍珠。
我缓缓抬头，发现竟然是皇后，忙拢好衣衫下榻行礼。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宜修快步，拉住我的手将我扶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触到皇后娘娘的手，她肤如凝脂，一双手保养地柔润光滑，在光下泛出珍珠般的光泽，温暖了我的一双冰手。
“快坐下。”
我的声音嘶哑，她的声音中有明显的担忧。
塌上的那件沾了酒渍的衣衫被菊清眼疾手快地收走了。
皇后的身边没跟着随从侍女，她挥挥手，让菊清先下去。
宜修坐在我的身侧，轻轻帮我捋好鬓边的一缕发丝。
“汝南王骄横，你着实是受委屈了。”
一闻此言，我发胀的眼眶便再也忍不住，流出两行清泪来。
“娘娘……臣妾……”
我哽咽着，语不成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满腹的委屈。
宜修捻起帕子，擦掉我脸上的眼泪，丝绸缎面立马染成了深色。
“莫要再哭了，要哭花了妆面了。”
她又亲自倒了一杯热水，递到我面前。
我受宠若惊，怯怯地捧过茶水。
“这……”
宜修拍拍我的肩，温柔地说道：“眼下正是西南用兵之时，皇上要依仗他，难免纵容，你的委屈本宫都知道，且先忍一忍。”
我轻抿了一口热热的茶，喉中的酒意散去了些。
无人安慰还好，倘若有人懂了委屈，随口说了两句话，便像是被暖了心窝子，感动得一塌糊涂，泪流不止。
我起身，连泪都来不及擦，要向皇后娘娘行礼。
“有娘娘的理解，陵容一点儿都不委屈了……”
“傻姑娘。”
宜修伸出手来，轻抚我的发，如一朵绽放的春花落在我的额间，生出无限爱怜。
心里的委屈好似被这一抚带走，我擦干了眼泪起身。
忽地头重脚轻，眼前一花，我陷入了一片柔软之中。
几杯浮光醉和一杯燕山赤，还有宜修身上浅浅的葡萄酒香，足够醉我……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秋风惊绿（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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