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豆》梵一耳

2、再遇2

　　房门微微打开。一个穿校服的男生手紧捧着太阳花，汗珠密密麻麻地挤在额头上。白净的校服有淡淡的洗衣粉味儿，宽大的衣服衬得他有些瘦。也可能是长个子的原因，少年的身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肉，宽阔的肩膀还略显单薄，不过目上的双眉、冒出一点胡须的下颌、高挺的鼻梁，处处都是稚气未脱、却略带尖锐的痕迹。明显是急忙跑来的，微寒的深秋，他还来不及拉上外套拉链。塑料纸有点凌乱，一片太阳花的花瓣轻轻挂在校服拉链上，晃悠悠要落下去。
　　“呼——呼——”少年的碎发随紊乱的呼吸一起一伏，他完全没注意病床旁的新校长，只盯着惊讶的祁喜，“祁老师，您身体还好吗？”
　　“小景？”祁喜瞪圆了眼睛，完全没想到这个平时张牙舞爪的男生竟然会来看望她。“看你跑得，快坐下歇会。”可旁边已经没有凳子了，郭校长咳了下，“这就是七班的晋景？”
　　尽管他自己不知道，但晋景这个人，可以说算是一中的半个风云人物。有传闻他是北海市第一书记的儿子，也有说他是什么商业集团的太子。当然，这一切风言风语都建立在他行事嚣张、出言不逊的表现上。高一时，他就因为多次斗殴挨过处分，不过还是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直到高二，他分文理转去了七班，才渐渐收敛起来。

　　“啊，李校长您好。我、来看看祁老师……”
　　“小景，这位是……郭校长。”祁喜憋着笑，往床旁边挪了下，“来，你坐这儿。”
　　晋景完全没在乎搞错了校长名字，只是连忙道，“不用，祁老师，我站着就行！您别动！”看着手里的花，晋景伸直胳膊往前一送，还连带鞠了一躬，“祁老师，这是我特地买的。希望您的身体能尽快好转！我、七班的同学都很担心您！”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发抖，又觉得自己这腰弯的不是滋味，这是他第一次给女生买花呢。
　　没想到晋景这么有心，祁喜又惊又喜，连忙把花接了过来，“能来看老师就行了，买花做什么？”一朵朵太阳花上还冒着小水珠。明明这才刚刚放学，从五中赶到三院，中间又去买了花，难不成？
　　“小景，今天下午你是不是又……”祁喜一顿，想到郭校长还在旁边，他觉得还是不要“告发”晋景为好。谁知，晋景自己倒自己招了，“您为了我们伤成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若无其事地在教室听课？只是几节课而已，再说了，也没有您的课……”说道这，晋景意识到自己似乎表现的不太“正常”了，至少不是个正常“学生”的样子。“就是……咱们班的同学都挂念您。”
　　“咱们班同学怎么样，还好吗？可欣还好吗？”一想到学生，祁喜心揪着。
　　“嗯……郑可欣她回家了，同学们都很后怕……有的还在哭……”说完，晋景心想坏了，自己这嘴怎么不过脑子，这样说还怎么让祁喜安心养病，“不过……”
　　“不行，我现在必须出院！说什么我也要去看看他们。”不等那两人扶着，祁喜自己先下床站了起来，眼前一发白，晃晃悠悠就要往前倒。晋景手疾眼快一个箭步扶了上去。
　　他莫名发觉，祁老师的胳膊好软。

　　“先生不好意思，”前台的小护士低头查询病房信息，“0162号床的病人已经离院了。”
　　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呼吸急促，额头前几缕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成一缕一缕。他还穿着警服的衬衣，后背和腋下处已经打湿。
　　出院了？不是昏倒了吗？不是失血过多了吗？怎么才一个下午就出院了？魏道卿一时间慌了神，低声喃喃，“怎么……出院了？”明明来之前没什么都没想，但到医院才发觉自己的行为多么荒唐。八年没见，她还记得他这个无名小卒吗。
　　“这……警察同志，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小护士不解。
　　魏道卿紧握双拳，过了几秒，道，“请问她的伤怎么样，严重吗？”好吧，反正只是问护士，她本人不会知道的，那么紧张干嘛。魏道卿觉得自己怪可笑。
　　“没大事。0162号病人出了不少血，但所幸没伤到动脉。血很快止住了。不过病人行动不便，现在出院确实过早。”
　　这还叫没大事？魏道卿后牙紧咬，面色发白。看到面前警察变了脸色，小护士安慰，“您放心，病人出院前有两位男士陪同，应该……”
　　后面的话魏道卿什么都没听，脑子只空空悬着四个大字。两位……男士？两位？这不知名的“两位男士”像重锤一样砸在他的心口。“他们什么关系？”魏道卿没意识到自己的反常，颇有点审讯意味地脱口而出。看着小护士不解又慌乱的表情，魏道卿从衬衣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警察证，“办案需要。”
　　“啊，您稍等，我查一下。”护士连忙打开住院系统，输入信息，“先生，我们这里只有缴费人的姓名和身份证号，您看一下。”魏道卿把头凑过去，“郭志强……197601……”比她大12岁？或许不是？魏道卿呼出一口气，面上还是佯装严肃，“另外一个呢，看着多大，还记得什么样子吗？”
　　“另一个应该是个高中学生，穿着校服的。”
　　哈。他扶额，扯了下嘴角，带点自嘲，又带点侥幸。魏道卿你究竟在做什么。
　　“谢谢配合。”留下句客气话，他转身离开，不再多停留一秒。

　　回到警局，已是深夜。
　　同事们都回家了，魏道卿慢慢走回工位。桌子上还摆放着那张检查。他伸出手，拇指轻轻磨搓着纸上的名字。那是一双指节分明的大手，因为常年的射击训练，手指内侧长满厚茧，手背上凸起的静脉随指节移动而起伏。他的动作轻柔极了。如果同事在，他们或许会惊讶于魏道卿此时的神情。他有一对怎样的眼睛呢？天生眼角上挑，眼珠靠上，没有表情时总是露出下三白，警局同事开玩笑说他的眼神自带挑衅。可偏偏这人还是个天生的内尖外扩丹凤眼。还小的时候，不少长辈喜欢他这双漂亮眼睛，摸摸逗逗，他鼓起腮帮子瞪回去。更喜人儿了。
　　桃花潭水深千尺，桃花潭正在那丹凤双目中。
　　他没有想到命运会让他们再遇见，在自己的瞄准镜下。秦斯说他莽撞、冲动，但他不知道，这一枪他克制了多久。看清刀下的人质时，他的手就开始颤抖。这太戏剧化了。魏道卿拼命使自己冷静下来，注意集中在劫匪和对讲筒上。1秒、2秒、3秒、4秒……劫匪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可对讲筒里还是没有任何号令。他握紧狙击枪，手心越来越湿。突然，那劫匪扬起手里的刀向祁喜的脖子上挥去。
　　“砰——”一枪爆头。
　　耳边是巨大的噪音，对讲机那旁的人突然开始讲话。魏道卿把瞄准镜挪到祁喜身上，几乎所有人都拥了上去，魏道卿又掏出望远镜，急切地寻找这她的身影，但只在一堆人的后脑勺中看见了祁喜的发顶。“魏道卿！听到回答！魏道卿！”
　　“……在，”他眼神还黏在祁喜身上，下意识回应道，“魏道卿在。”
　　“立即回作战单位！”

　　嗡嗡……手机震了两下。
　　魏道卿打开微信，警局大群里吴局长发的消息。
　　“经北海五中联系，下周一要为五中祁喜老师举办表彰会，届时校方会给我们警局送锦旗，需要两名民警参与出席，有意愿者回复。@所有人”
　　看见“祁喜”两个字，魏道卿不自觉吞了下唾沫。下周一他好像没事。可就这样去见她吗？她会是什么表情呢？她还记得他姓甚名谁吗？魏道卿心跳加速。
　　“文职小邓：【举手】”
　　她结婚了吗，有男朋友吗？看今天的样子应该没有。那她现在有喜欢的人吗？魏道卿紧盯屏幕，生怕还有人报名。他甚至全身绷紧，打字都是滑的。
　　“红骨魏道卿：1”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迅速打开电脑，进入公安系统，在市民信息查询搜索框中，输入“祁喜”两个字。输入法还认生，“祁”字他找了半天。他感觉自己双手都在颤抖，直到看到“婚姻状况：未婚”。又打开百度搜索北海苟东平，第一栏百度百科上写着：北海五中校长。
　　啊……什么意思呢……老天爷非要让他们再遇见是吗。非要把这个机会送到他面前，赔他这八年在噩梦里的辗转反侧？魏道卿闭上眼睛，想要理清思绪。越想越乱。
　　嗡，手机又震了。
　　“吴局长：要民警不要特警【微笑】@红骨魏道卿”
　　明明周围没有人，魏道卿轻咬住下唇，一边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勾起来，长手慢悠悠打字——“吴局，我戴罪立功【呲牙】”。
　　发送。
　　等了几分钟，见手机那头没什么消息，魏道卿把手机扔在桌上。手枕在颈后，他想了很多，聚焦起来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走到卫生间镜子前，魏道卿一会正脸，一会侧脸，他抓两下头发，又摸了摸下巴，或许……是不是该刮下胡子了？

作者有话说

　　趁假期多写点^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