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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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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怕是昨夜玩的尽兴了。”挽歌端来早膳,将银筷并着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奴婢方才去看过了,到现在还没起来呢。”
昨夜贺愿回府时已是丑时,在前厅和黑白残局对弈了半个时辰,才等来了趴在宋乘景背上被送回来的云晚寒。
宋乘景比划的手语贺愿也看不大懂,只能让思画取来笔墨,让宋乘景写下来。
“他在外面吃过饭了,但是我感觉他吃的可能有点多。”宋乘景笔下动作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照实说,“他尝了醉仙楼新出的酒酿圆子,然后就睡着了。”
当时的贺愿无奈扶额。他这傻弟弟自幼就是一杯倒,别说酒酿圆子了,怕是稍微重点的酒味他闻一下也就醉了。
如今已是日上三竿,贺愿觉得云晚寒晌午之前醒来是不太可能了。
用完早膳之后,他足尖一转,去了书房。被唤来的乔正垂首站在书房中央。
“让你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禀殿下。”乔正娓娓道来:“昨日月卫已经来报,能有能力篡改如此多书籍的,只有史官刘玟,当日的少女也是圣上私下赏给刘玟的。”
贺愿目光仍然停留在手上的左传,说出来的话也是轻飘飘的。
“无德而禄,殃也。”
乔正的脊背泛起凉意。
“刘大人既爱替古人作注,不妨把前朝颂词也誊抄万遍。”
翻书声在书房中格外清晰。
“我记得前些日子刚查处了有逆反之心的孙大人家中……”
贺愿的眸子泛着寒霜。
“想必要是史官家中搜出恭维前朝之书,他这位子也坐不下去了吧。”
“对了。”贺愿叫住了准备退下的乔正:“给三皇子添点堵,别整死了就成。”
见识过月卫手段的乔正在心底给谢闻知点了支蜡。
招惹上贺愿,不死也得扒层皮。
乔正恭敬的退下,书房内重归寂静,唯有泛黄书页在贺愿指间簌簌作响。
“小侯爷若再压断半根梅枝,西墙那株老红梅怕是要绝了香火。”贺愿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泛黄的书页上,话却是对着窗外的宋敛说的。
话音方落,木窗忽地漫进细雪,青年挟着冷梅香翻身而入。
“你早知道我在?”宋敛靴尖尚沾着檐上未化的薄冰,指节叩在《春秋左氏传》封皮上,“你倒是会藏拙。”
眼前陡然压下片阴影,手中书卷被宋敛反手扣在案上。
贺愿苍白的手搭在被扣下的书册上,指尖摩挲着被压皱的书页:“明目张胆翻人院墙,是正经师父所为?”
“贺愿。”宋敛忽然轻唤他名字,指尖掠过博古架上的“愿无违”时挑起串冷笑。
“当年挑选百日礼,我跪在铸剑池边数了三千六百道淬火声,可不是为了看它蒙尘的。”
剑架上的“愿无违”应声出鞘,青锋映出贺愿骤然蹙起的眉峰。他接住宋敛抛来的剑,眼中闪过霜雪似的冷光。
院中骄阳融雪,将宋敛手中那柄带着数道划痕的玉箫映出血色。
剑锋破空之声惊起满庭寒雀。
宋敛玉箫横划半轮弦月,贺愿旋身避让时,箫风已削向他腰间玉带。
玉箫如毒龙出洞直取膻中穴,贺愿横剑格挡时,忽觉右手如坠腊月冰窟。
金铁交鸣声中,宋敛瞳孔骤然收缩。
对方剑势竟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愿无违不管不顾刺向自己咽喉,全然不顾胸门大开。
“你疯了!”玉箫仓促变招划过诡异弧度,箫尾堪堪撞偏剑锋。
火星迸溅间,贺愿突然闷哼跪地,剑柄脱手砸在青砖上,将砖面震出蛛网状裂痕。
素白衣襟上的血迹比朱砂更艳。
宋敛的箫管已抢先抵住他后心要穴。
“寒毒入髓还敢强催内力?”他的指尖分明在发颤。
贺愿感受身后玉箫贴着脊骨缓缓上移,在后心口处触到冰霜凝结的触感。
“你当‘见山红’是糖霜吗?”
“师父不是说……”贺愿跪在宋敛怀中,嘴角溢出的笑意掺杂着血腥气,“不能让‘愿无违’蒙尘吗?”
贺愿缓缓感受着经脉里冰火相激的剧痛,被那人掌心传来的暖意寸寸熨平。他安心的卸力仰倒,后脑堪堪枕住身后人肩头,睫羽垂落时扫过宋敛紧绷的下颌。
待唇色终于褪去死灰,贺愿挣着要起身:“已经没事了。”
“不行!”宋敛面上像是结了霜。
他盯着怀中人唇角未拭的血痕,忽将玉箫往腰间一别。
玄色广袖翻卷如云,贺愿只觉天旋地转,再睁眼已陷在染着白芷气息的臂弯里。宋敛足尖点过瓦当时,正午的日光正将他的侧脸镀上光晕。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贺愿无奈道,“我真的没事了。”
宋乘景不知从哪冒出来了,跟在宋敛身侧半步。
“去把楚老找来。”后者脚下动作不停,话却是对着宋乘景说的。
贺愿耳尖发烫地抵住对方胸膛,却瞥见飞檐下平华侯府的朱漆大门已近在眼前,守门侍卫的惊呼声里,他认命地将脸埋进宋敛衣襟里。
可袖中手指却悄悄蜷起。寒毒蛰伏在骨髓深处的刺痛骗不了人,宋敛襟前被自己攥皱的织锦也骗不了人。
贺愿忽然想起云晚寒泛红的眼眶。
若叫那小医仙知晓,连他冒着鹅毛飞雪寻来的药都镇不住他骨髓里的寒潮,怕是又要抱着银针匣子和阿娘牌位哭湿三卷医书。
这般想着,贺愿在宋敛怀中低低的笑了起来,震得胸腔在后者臂弯里发颤。
“经脉都冻成冰河了,倒还笑得出来?”
宋敛掌心贴着怀中人腰侧要穴,内力如春蚕吐丝般细细渡去。
却见贺愿苍白脖颈后仰,汗湿的碎发正扫过他襟前。
他仰起的视线扫过床帐上坠着的白玉禁步,这可不是前几日客房里的物件。
后脑刚碰到寒玉枕,宋敛已抖开被子压住他膝头:“我的床榻,比不得你惯睡的销金窟?”
“你的寒玉枕硌得人头疼。”
贺愿故意用染血的袖口去蹭浮光锦被面,却在瞥见宋敛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时僵住动作。
面前身影倏然逼近,带着白芷香的手指捏住染血衣带:“侯府不缺洗衣婢,倒是你……”
冰凉的指尖擦过锁骨,惊起一片战栗:“这副残躯还能经得起几次折腾?”
贺愿的调笑凝在舌尖。
冷汗正顺着尾椎游成冰蛇,他咬住下唇往锦衾里缩,却撞进早有预谋的软枕阵中。
宋敛拧绞热巾的指节发白,帕子覆上他额角时,眼瞧着要擦出三分惩戒的力道,可落下的手又轻如鹅毛。
窗外脚步声急促而来,他们谁都没提那截被贺愿悄悄攥皱的玄色衣摆。
楚州收回探脉的两指,香炉腾起的青烟在他眉间打了个旋:“药方无错,错在这副残躯……”
老者抬眼时银须无风自动:“盛不下滔天江河”
言外之意,还是贺愿太用功了。
宋敛抱臂倚在雕花床柱上,漏出一声嗤笑:“贺公子瞒的实在辛苦。”
楚州听清宋敛对贺愿的称呼,苍老的手覆上少年突跳的脉搏。
“你是月儿的孩子?”疑问的语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年迈的医者眼间泛出涟漪,眼神死死的钉在贺愿脸上:“是了,你与你父亲生的实在相像。”
他摩挲着贺愿的手背,又问道:“你母亲可还好?”
“母亲前些年已经去了。”贺愿撑着坐起了身,眼神询问宋敛,面前人的身份。
“这位是楚老先生,云姨的授业恩师……”
楚州摆了摆手,握住了贺愿的手。
“我见你静脉里似乎有用过大血的痕迹,可是在城外的花田里采摘的?”
坏了。
贺愿想道:光顾着采药,忘了问是否有主了。
他思忖片刻开口:“正是。”
楚州抚着胡须,豁然开朗:“我说下了场大雪,地里的药怎么少了一半。”
贺愿耳尖倏地烧起来,耳边还宋敛喉间压抑的闷笑。
“这药的剂量把控的极好。”楚州话头一转,“你可是承了你母亲的衣钵?”
“您老圣明。”宋敛俯下身,腰间银链哗哗作响,“阿愿怕是连冬虫夏草都认不清,承衣钵的,应当是他弟弟。”
“双生胎?”楚州惊讶道。
“不是不是。”贺愿急急辩解,腕间白玉蚕丝无声缠上宋敛命门,“是我母亲捡来的孩子。”
“奥——”楚州低着头未曾开口。
“楚老爷子。”宋敛再次开口,“我跟你说,他那个弟弟的医术可是一绝,一会儿你就可以去贺府瞅瞅你的徒孙。”
“至于我徒弟……”他坐在床边把贺愿按回被窝,“他得休养生息,不然断了我的香火怎么办。”
“少来。”楚州瞪他一眼,眼底却浮现出笑意,“你这混小子和这小家伙相认不过半个多月,他身上的武功和你不相上下,怎么可能是你徒弟。”
这次轮到贺愿憋笑了。
宋敛摊开手,开始耍无赖:“楚老,话不能这么说,我好歹是当初云姨指腹为契给贺愿找的师父,虽然没有教过他任何东西,但又不代表以后不会教。”
贺愿的手从宋敛身后探出来。
“楚老先生,您别听他胡言乱语。”贺愿眼中泛起温柔,“晚寒最擅制药,连阿娘都夸他有天赋。”
“您要是实在想念阿娘,不如改日去贺府看看。”
楚州捋着胡须:“看来老夫要见见这个让月儿都夸有天赋的孩儿。”
苍老目光掠过宋敛按在少年命门的手:“至于你……若再纵着他强开经脉……”
药箱被他重重合上:“老朽不介意让平华侯绝后。”
寒风卷着最后半句警告撞上门扉,宋敛低头看着腕间缠绕上的白玉蚕丝,突然笑出声:“楚老爷子倒是比云姨当年还凶三分。”
他突然俯身,温热的吐息拂过贺愿耳际:“听见了?师父这就教你如何用内力温养经脉……”
他指尖勾住少年散落的衣带,在贺愿暴怒的呵斥声中大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