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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录像 ...

  •   纪家的年夜饭是在酒店高档包厢里过的,纪元中和其大姐一家、陆沁还有樊之雪和樊肖两姐弟,加上纪景清,人丁算兴旺,女人多,气氛倒还算热闹。

      纪元中顶着个啤酒肚,抽雪茄,和姐夫推杯换盏,大话连篇。他年过五十,自负了一辈子,也不肯承认自己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可奈何纪家家大业大,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富三代,加上先前前妻家里的帮衬,家底殷实丰厚,所以十几年间大大小小的破产危机也依旧没能挫灭他的威风。

      年纪越大,酒量越差,才喝了半瓶白干纪元中就开始大舌头,指着纪景清骂:“这小子,我当初让他学商,怎么着也接替一下家业,可他倒好,自己跑去开了家什么软件公司?”

      “我呸!这狗玩意儿是能赚钱的?净他妈败老子的家。”

      纪景清抿了口茶,嗓子润开,才淡淡开口:“老纪,你搞错了,我开公司的那点本金一半是我攒的,一半是我妈给的,要败也是败我妈她们刘家的钱。”

      过了一会儿,他又点了点头,“哦,还有几万是陆阿姨前夫的遗产。”说完,纪景清扬眉一笑,低头点了根烟,姿态散漫。

      席间不止纪元中一人脸色骤变,樊之雪在饭桌下扯了扯纪景清袖子,满脸担忧。

      男人垂眸,额头皱起几条纹,声音嘹亮,“你扯我袖口干嘛?”

      陆沁连忙灿然地笑,张望桌上的菜,一惊一乍,“这菜都凉了吧,我按铃叫人进来重新加热一下。”

      樊之雪鼓着嘴,埋着头要哭不哭地扒饭。

      纪元中最看不惯纪景清这副吊儿郎当的流氓样,巴不得像小时候一样拿拖鞋摔过去。

      “看你这流里流气的样!连妹妹都欺负,自己能把一家公司经营好?”

      大姐一家忙着打圆场,“景清现在那小公司干得有点起色了是不是,界内都在传终于有家科飞出来制衡胜星了!”

      四岁的樊肖吵吵着要可乐,纪元中咯咯笑,伸手去捏他的小脸蛋,招手让陆沁把可乐赶紧拿过来给他。

      “我们小肖肖快点长大,以后爸爸的公司就指望你接管了。”

      陆沁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大姐和大姐夫对视一眼,默默无言。纪景清则是坐在那里抽烟,打了个酒嗝,刺鼻的辛辣直冲脑门。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让他改姓纪啊?”

      纪景清喝了些酒,面泛红光,衬衣敞开两颗扣子松松垮垮在身上挂着,眼睛里全是玩味的笑。

      樊之雪咬紧嘴唇,叫了他一声:“景清……”

      纪元中慢慢把烟夹到手里,蜡黄的脸垮下去,嘴角发沉,席间一时没人出声,只有不懂事的四岁孩童嚷嚷着让妈妈多倒点可乐。

      纪景清挑眉,身体也不坐直,就这么仰躺在椅子上,神色轻佻,长臂一伸,用力摁灭烟头。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小时候您也老对我说,我们小景清快点长大,以后老爸可就靠你了。”

      可后来他长大了,家却散了。

      刘露眉回了北京,纪元中和人玩对赌,差点把纪家都玩没。然后娶回来个带着两个孩子的漂亮老婆,怂恿陆沁回去争前夫的财产。

      纪景清忽然觉得头痛,脸上的肌肉也有点发僵。

      服务生端来热好的菜,才打破了安静得诡异的气氛。明明是年夜饭,最该一家团聚的日子,一起围炉的人却来自至少四个不同的家庭。

      这他妈算什么团圆年。

      纪景清觉得索然无味极了,对樊之雪转而心疼的眼神更是厌恶。

      公司员工消息轰炸,祝他过年好,在群里不断艾特他发红包。纪景清忽然就心境开阔了,想到年前五千万的订单,这让公司上下受到极大鼓舞,也树立了他在几十名员工面前的“光辉形象”。

      可突然,也想到那个傍晚,没有破云而出的夕阳金光,也没有彩色的云霞,有的只是在还没收拾好的公寓里,有个女人在他耳边低声说“做你的员工很幸福,做你的情人也是”。

      敷衍地刷朋友圈,手速只要再快一点,也许就会错过樊莱那条。

      纪景清鲜少刷圈,先前刚加上她的微信,他点进去看,对方的朋友圈仅半年可见。漂亮的女人总喜欢发各种各样的照片,“有钱的”漂亮女人也喜欢和爱马仕劳斯莱斯合影。

      可樊莱不是,只有除夕她才难得发一条朋友圈。一张是全家人的合照,一张是她和一个还在流哈喇子的小胖子。

      文案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新年快乐。

      像极了循规蹈矩的乖乖女。

      近两个月没见,纪景清原本以为自己早被拉黑。

      可转念一想,她凭什么拉黑他。说不定,哪天知道错了,撞了南墙,还得回过头来求他这个曾经的“金主”。

      他没拉黑她呢。

      是因为根本想不起,纪景清只有一个微信,列表里大几百人,客户、员工、哥们儿,谁记得起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樊莱用的原相机后置,穿白色的羽绒服,自然柔软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全家福那张笑容清浅,更多是规矩应付。和小胖子那张,笑得左边的梨涡十分醒目,挤出的卧蚕白亮亮的。

      哧,一个还在流口水的奶臭味小屁孩,凭什么能去亲她的脸。

      纪景清头更痛了,神经仿佛被电刺激着,被刑具拉扯着。

      恰好送进来一盘烤地瓜,那股焦糖香甜气息,让他牙疼。

      他心烦意乱,觉得手掌发烫,触摸烟柱的海绵体能感受到的却是她光滑如脂的肌肤。

      最终纪景清走出包厢去抽烟,任由南州的风雪刮过脸颊,带有湿气的风力加码,体内那团无名燥火被越来越旺,随时可能瞬间燎原。

      以前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需求很大,也毫不费力展示了雄风,她常常经受不住,却也不喊停,只蹙眉,泛红的小脸还是清冷倔强如旧,试图和他抗衡。

      除了最后一晚,他承认他短暂失了智,撕下了平和的伪善面具,狂兽过境般掠夺。

      她哀求他,最后流出泪他都不肯罢休。

      可事后,他的确后悔过,觉得自己太不是人了,所以想着亲自给她上药,也算给自己一个台阶,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她倒先提出结束……怎么敢的啊。

      纪景清觉得此刻的城市黑夜就是一头蛰伏的猛兽,只是暂时收敛了五爪,而他是最渺小的一点,站在阳台,就仿佛站在兽口锋利的爪牙上。

      掉落的烟灰灼了一下指尖,不过一瞬,纪景清有些恍惚的神色又变得无比冰冷。

      一个女人罢了。

      而且还是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再漂亮,心灵和身体也脏的。

      *

      樊莱微信的红点就没下去过,她从来没在这个号发过照片,今年过年一发,还没有屏蔽任何人,短短几分钟,不断有人点赞留言,私信也停不下来。

      她压根没打算点开,只想着等明早一并点,更好消除。

      可有些人情也是需要尽的。

      比如曾经介绍进乡宁厨师给她的一位叔叔,帮她租房子解决了燃眉之急的张承晖。

      前者她主动发去新年祝福,后者她官方回复。

      突然,“秦盼”这个名字跳出来。

      上次烧烤聚会到最后,两人还是加了微信,秦盼说想要她身上那条围巾的链接。

      聊天界面也仅仅停留在两个月前那天凌晨,只有一个链接一个可爱表情包。

      秦盼二话没说,直接发过来一个视频。

      小屏窗口画质明显模糊,因为樊莱连着WiFi,所以两秒后,视频自动播放了。

      “上次说要给你看的视频!”

      “新春快乐!”

      樊莱本来因为冷,已经转身想要往里走了,但手指还是点开了视频。

      耳机里传来一阵杂音,紧接着人声鼎沸,一个还在变声期的少年用沙哑的声音高声呼喊:“今天我们小马驹准备连唱五首,你看这边,哇靠靠,全是女孩……”

      “周强,你行不行啊!不会拍我来!”

      那时候秦盼的声音和现在没什么差别,软软糯糯的。

      画面里出现了站在操场中央的四个人。

      零八年左右的学校操场,还是黄沙跑道,旁边的古树参天,露出的一小片草坪坑坑洼洼。

      那时候的祝卓留着寸头,穿黑色马褂,哈伦裤、马丁靴,露出手臂上的纹身,叛逆猖狂。

      镜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对准他,他却没往这边看过一眼,只是表情冷酷地拨了两下贝斯。

      低沉的重金属音,一下子引起音浪狂潮。紧接着,打架子鼓的男生头上下一甩,连带着多层次的音韵,醇厚雄浑的男声开始铿锵吟唱。

      一首《再见理想》,主调孤凉,却有种强烈的英雄主义宿命感。

      十七岁的纪景清留“青年头”,黑发从眉心两侧均匀分开,露出额头,虽然发尾略长,但干净利落。

      他的左侧耳垂有一个十字架耳钉,紧身皮裤,项链长长短短戴有三两个,如果走在街上,是落俗的“非主流”混子。可偏偏他背上一把红色吉他,唱beyond,只剩下酷拽的摇滚气质。

      视频很长,樊莱不知不觉听到第二首。

      前奏一出,带有丝丝电流的声音狂风过境般,激荡她冷却的血液。

      “终于漫长岁月,现已仿佛像流水,我不知道拥抱你已是谁;多少梦和往事,又再依稀在回想,我不应再说只有你做伴随,遗憾已无泪……”

      一下子,耳机里古老的唱腔穿越时空,再把她带回南州飞雪的那个夜。

      楼顶风啸,雪花缓慢飘落,连同时间与黑夜一同被无限拉长。

      第二首,他们清唱《无泪的遗憾》。

      樊莱有些愣住,因为这首歌相较于beyond的其他歌曲,不算耳熟能详。

      在她身边的男人,从鼻底缓缓泄出低沉感性的声音,薄唇如同贴在她耳边,用雄性音调低吟浅唱。

      “昨天是你陪伴我伤心与苦恼,是否话过明日将可给你弥补……”

      他平时说的是标准普通话,偶尔犯痞,一腔浓重京味儿。可唱起粤语歌,咬字又异常精准。

      樊莱扭头,耳垂被热气熏蒸的温度又骤降,清澄气息全扑到脸颊,她静静望着他幽深的瞳仁,似乎是在愕然,他怎么突然开金口唱了。

      纪景清一直若有似无地笑,眼角的细纹于岁月无声处延绵。两人的白气交缠在一起,在那双分布着无数星系的眼睛里,樊莱无法精准找到自己。

      他说,曾经他喜欢的是《再见理想》,可大概是二十五岁以后,每回听《无泪的遗憾》总会觉得遗憾。

      樊莱没告诉他,这是她最喜欢的歌。

      而他却似乎已经笃定。

      从她扭头的那一刻起,命运洪流滚滚而来。纪景清手绕到后面插进她温软的发间,低下头,与她纠缠。

      雪夜、碳火、老歌,这样的冬季,适合接吻。

      时间或许没有记忆,但歌的韵律可以有。

      两个分明不同,又魔幻似重叠的嗓音,在零点,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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