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story~》岸上的月亮

3、九条薰

　　第二章
　　吉他和小提琴合奏的曲子。
　　迷迷糊糊醒来，直接跳过惺忪状态，李绫直接下床寻找声音来源。
　　弦乐器特有的美妙音色流入这个房间——华丽异常的乐曲。似乎，令人看到明亮的圆月高踞夜空，光华抚照大地；在皎洁月光中，神回归天宇，无处不在的声音念诵生和死的经咒。气势磅礴。在万千信徒的虔诚朝拜下，神沉思着亘古的难题，心如止水，稳步沿天梯拾级而上，每跨一级都体验一段过去的痛苦，在痛苦中历练，在历练中寂寞，在寂寞中升华……
　　她的指，若有似无抚过立于大屏幕电视两旁的黑色音箱，感觉到震动。
　　是，震撼了。她短短十八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曲子。古典又前卫，沉静又激烈，能直接冲击灵魂……迷幻——
　　“你醒了。”
　　绫惊回身，不知何时，出现一名男子。她倒吸了口气，暗叹男子的俊美——如果空有俊美，还不至于此——男子向她走来，无声无息，有如鬼魅；男子深邃的蓝眸中闪动着温柔，流光溢彩，令人眩目，男子蓄了长发，束于脑后，幽雅的气质中缠夹神秘色彩，雪白的肌肤衬出唇上红的刺眼，仿佛……欧洲中世纪的吸血鬼族王子翩然临世。
　　“这音乐好听吗？”男子在距她五步远时驻足。“竟让你跟着它来到这儿。”
　　绫收起忙于赞美男子皮相的思绪，问：“这是什么曲子？”
　　“《Memories》。”男子莞尔。
　　顿时，绫暗忖：粲然一笑，天地皓明。生为男子，实在可惜。
　　“我们见过吗？”绫又问。男子的嗓音很特别，应该到教堂去唱诗——对，就是那种感觉，略略低沉，温柔高贵，蕴含庄严，令人联想到神。
　　“怎么说？”
　　“我好像在哪儿听过你的声音——想不起来。”
　　男子坐下，叠起修长双腿，示意李绫请坐。
　　沙发很奇特，是豹纹的，像古装电视剧中描绘的强盗头子的虎皮宝座。看男子坐着，没有草莽气；这儿也没别的可供她挑选。无奈之下，绫只能入座——很舒服。
　　“我是歌手，做音乐为业。你听过我的歌，一时记不起来，这不奇怪。”男子拿出烟，作势要点上，还不忘征询她的意见。“可以吗？”
　　“这儿是你家吧？”
　　男子点上烟，含笑道：“你不提醒，我倒是忘了。只有夜幕降临后，我才会记起它是我的家。”
　　绫环顾一番。富于时代感的室内装潢，设计简约的陈设物件，墙壁上挂着抽象派风格的油画——缺乏人性化。
　　“你是个奇怪的女孩。”男子判研的目光定在她身上。“一般而言，女性在陌生的环境中醒来，不是该先问‘我在哪儿’、‘你是谁’之类的问题吗？”
　　“如果你心怀不轨，我问了又如何？你会说吗？说的全是实话吗？”绫迎视他。
　　男子朗声大笑。恰在此时，一只黑白杂毛的猫像它的主人般无声无息出现，喵声叫着用头去蹭男子的脚。男子一把捞起它，放于膝上，揉抚它的背，徐缓轻柔。猫儿享受地闭上眼。
　　“你看，猫也没你这般戒心。”不经心的讽刺。
　　“它已经被驯服。”绫也不示弱。
　　“那我来驯服你，如何？”
　　李绫定定看着他。这种话，出自他的口，竟半点也不轻佻，让人无从生怒。
　　“我不是你的歌迷，不会因此欣喜若狂——令你失望了。”
　　男子不掩饰眼中赞赏，伸过右手，嘴里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
　　“初次见面。我是G。”
　　“承蒙关照。敝姓李，名绫。”绫也一脸严肃地与他握手。这么久了，他是她认识的第一个比较可爱的人。
　　“李小姐尚无居所吧？”
　　“叫我‘李绫’即可。”她颔首，待听他后话。
　　“我养有一只猫一条狗。我是艺人，常因工作关系无暇顾及它们。我想请你留下照料它们——当然，我会按日付酬劳。”
　　绫寻思：她是逃出来的，在日本无人可投奔。不如暂且住下，再另做打算。
　　“非常感谢你！你愿收留我，我感激不尽，照顾它们我义不容辞。所以，请不必谈酬劳的事。”
　　男子亦未多言。他抬腕看表，起身交代：“我得走了。冰箱里有食物，取用请自便。晚上会有一个女孩来陪你，她叫美智子。有什么问题就告诉她，她会帮你解决。”
　　绫送他到玄关——人家毕竟是主人。
　　“G先生。”
　　踏出门的G回头，以眼神询问她什么事。
　　“你的中文很好。”字正腔圆。
　　G竟被夸得腼腆，淡笑带过。
　　绫见他走进电梯，这才要关门，不想他又回来，站在电梯里，一手按着电钮和她面对面。
　　“谢谢你的称赞——叫我G就好。”
　　电梯的门缓缓合上，遮掩去他迷人的笑容。绫怔愣许久，才惊觉。
　　她是怎么了？
　　心的陨落，从此开始——
　　“假如我今生无分遇到你，就让我永远感到恨不相逢——让我念念不忘，让我在醒时梦中都怀带着这悲哀的苦痛。
　　当我的日子在世界的闹市中度过，我的双手满捧着每日的赢利的时候，让我永远觉得一无所有——让我念念不忘，让我在醒时梦中都怀带着这悲哀的苦痛。
　　当我坐在路边，疲乏喘息，当我在尘土中铺设卧具，让我永远记着前面还有悠悠的长路——让我念念不忘，让我在醒时梦中都怀带着这悲哀的苦痛。
　　当我的屋子装饰好了，箫笛吹起，欢笑声喧的时候，让我永远觉得我还没有请你光临——让我念念不忘，让我在醒时梦中都怀带着这悲哀的苦痛。”
　　——泰戈尔《吉檀迦利》

　　绫不是赴日与九条薰订婚吗？那她怎么会到G的家去？这可得追溯到两个月前——
　　从上官瑾那儿下手失败后，绫别无选择，只能顺从李惊鸿的安排，搭乘日航班机，飞越茫茫扶桑之海，步入东瀛的土地。
　　出发前一天，李家的医生打来电话，告知李君的病情有变。李惊鸿连夜匆匆赶回去，所以，押她去相亲的只有上官瑾。
　　下飞机，仅有一名叫铃木语的男子来迎接他们。
　　“非常抱歉，少爷临时有事，不能亲自相迎。”
　　刚开始，九条家就给李家一个下马威，这可惹怒了骄傲的李家人。
　　“是什么事比两家联姻更重要？”上官瑾笑里藏刀。
　　绫这才发现，在她面前落荒而逃的上官瑾原来是个厉害的人物。她正准备坐观虎豹之争，不料铃木语根本无心开战。
　　“少爷的事，自然是急事——车子在外恭候多时，请这边走。”
　　上官瑾怏然不悦，但李惊鸿对联姻期望很高，她只能暂且忍耐。等她向义母汇报此事后，由义母定夺吧。
　　在铃木语的引领下，他们从特别通道出了机场。铃木语按九条薰的设计。让两人坐上不同的车子，巧妙地分开上官瑾和李绫，将上官瑾送往豪华酒店，而载有李绫的车则开进郊区的欧式别墅。
　　“请问，九条……”绫刚开口，竟想不起她即将与之订婚的人叫什么，只能改口。“你家少爷什么时候能拨冗见我？”
　　铃木语沉默地盯着她审视一会儿，才回到：“少爷想见你时自会派人通知你。”
　　“是吗？”绫笑得嘲讽。她是不小心走进了哪位帝王的后宫？不过，她很有兴趣和这位“帝王”谈判。
　　铃木语凝神再看她一遍，才告退出来，原本他以为那女孩是迫不及待想看一眼少爷本人，但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从机场到方才，她只说了短短两句话。她似乎对这桩婚事也存异议。
　　这一回，李家到底来送来怎样一位小姐？
　　典型的东洋美男子铃木语，不禁对李绫产生好奇，却又同时生出担忧。

　　与鹰司龙皓正喝清酒的九条薰，听完铃木语的复命报告后，沉思起来。
　　“你不去看看你的‘未婚妻’？”鹰司龙皓大笑着拍上他的肩。“似乎是个有趣的女孩。”
　　“你想看就去吧。”他暂时不想露面。李家之主昏昏沉沉迷糊了两年后，于日前神智清醒。李惊鸿已回李家，想来一时半刻顾及不到这边。他之所以要分开上官瑾和李绫，就是为了等被孤立的李绫原形毕露。至于父母那儿——他已请求他们将此事全权交给他处理。究竟要不要接受这桩意外的婚事，等他看清李家小姐的脾性后再说吧。
　　当夜，鹰司龙皓竟真的前去见李绫。
　　别墅是九条薰的，九条薰刻意撤出所有仆佣，只向清子夫人要了美雪去照顾李绫。美雪原本是斋藤家的佣人，因其乖巧喜人，清子夫人收她做养女，带到九条家来。美雪不时向九条薰通风报信，确实帮了他不少忙。让美雪过去服侍李绫，若日后九条薰提出拒婚，也能有个人证明李家小姐的种种不是，而清子夫人亦是深知美雪不会对她说谎。
　　“你是谁？”绫问。难道将与她订婚的人是混血儿？上官瑾给她的资料被她纹风不动地留在中国。
　　“李小姐，初次见面。我是薰的友人，鹰司龙皓。可以称呼你‘小绫’吗？”鹰司龙皓说着，如进自家一般随意在沙发坐下。
　　李绫不语，观察着他。不知这个男人所为何来。是那位“帝王”派来的审官吗？
　　鹰司龙皓不觉轻笑。怎么变成他来这儿被那女孩评判了？
　　“小绫，你在怀疑什么？不信我是薰的友人吗？”
　　李绫漠然开口：“请你转告他，我要和他谈一笔交易。”
　　太有趣了！
　　“什么交易？”
　　“与你无关。”
　　鹰司龙皓扬眉。
　　“小绫，你有什么筹码？”
　　“他要的我不一定有，但我有的——”李绫很笃定。“他一定会要。”
　　有趣有趣，太有趣！
　　鹰司龙皓开始欣赏这女孩。假如薰铁了心不要她，他会考虑收留她。届时，相信他不会闷得慌了。

　　戴眼镜的薰给人俊朗儒雅的感觉——戴眼镜的。所以，李绫见到他时，没有留下不良印象。
　　“听说，你要与我谈交易。”
　　其实，九条薰还不想出现，但鹰司龙皓一连两周都在怂恿他，连向来不多话的铃木语也建议他来别墅。好吧，他承认在某些时候人的毅力比想象中的薄弱。最终他来了。带了一丝不甘愿。
　　“让上官瑾回中国。”她知道上官瑾还在日本，而且对九条薰避而不见及隔开她与李绫都很恼火。
　　“然后？”他不认为那么简单，上官瑾联络李惊鸿，李惊鸿却不理任何事情专心做孝女，令上官瑾束手无策，只能呆在酒店等待指示。
　　“让我摆脱李家的控制。”她相信眼前的男人有这个能力——虽然他看起来像一介文弱书生。
　　九条薰在她脸上逡巡良久。
　　“你用什么交换？”
　　绫毫不慌乱，异常镇定，迎上他不掩轻蔑的目光。
　　“我没有什么资本——说那种话，不过是想引你出来。”
　　九条薰摘下眼镜，漫不经心地取来小方桌上的面巾擦拭，语气轻柔地说：“你本身就是最好的资本。不善加利用，岂不暴殄天物？”
　　李绫怔忡。难道为了摆脱李家，她不得不把自己送给这个男子吗？那么这个男子呢——她又要怎么摆脱他？将自己又送给别人吗？不……她首度憎恨自己的弱小！
　　九条薰戴上眼镜，斯文一笑。
　　“你很诚实，很聪明，也很美。绫儿——可以这么叫你吗——只要你想，我会如你所愿。我们不妨先将李家的事搁置，商量一下我们的婚事。”
　　也许，她只是在做一场游戏，目的是博他好感。但他不在乎。他总算知道鹰司龙皓和铃木语为什么对他说该来看看她。她才十八岁，还未完全绽放她的美丽，但他可以等——等她为他盛开成天神的玫瑰。
　　隔日，上官瑾无奈之下回中国，主持她丢开已久的李氏集团中国分公司。
　　九条薰在别墅住下，与李绫的房间是对门。半月有余，九条薰赴欧洲洽公，只留下美雪和李绫在别墅。李绫暗中收拾了护照，伺机潜逃。待美雪发现时，李绫早已进入繁华的东京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