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畵荻

16、年家

　　端阳一过，锦绣庄又开始忙碌起来。夏日所需的团扇、汗帕一应物什都要备着，以免到时紧张。瑞叔细细算了往年的账，跟韩庄、苏锦合计了一下，准备把今年三成的绣品用新绣法做出，其余的仍然按照以往的绣法。苏锦每日一面教芸娘以及其他绣娘新针法，一面忙着落蝶绣，倒也忙中有乐。
　　韩庄自打钱日尧离开起，也带着小柱去了苏州周边，收购农户的蚕丝，苏锦疑惑韩庄的亲力亲为，瑞叔说是由于今春雨水少，桑叶欠佳，收上来的蚕丝品质不好，韩庄只得亲自跑去较远的地方收购蚕丝。
　　这日午后，苏锦正在绣庄检查绣娘的成品，绣庄里的伙计说瑞叔叫她出去一趟。苏锦放下手中的东西，随伙计到了中堂。只见堂中除了瑞叔，还有一妇人，身边站着一个小丫鬟打着扇子。
　　苏锦欠了欠身子：“不知有客到，真是失礼。”
　　那妇人见了苏锦，放下手中的茶盏，走到苏锦的面前：“不用拘礼。想必这位就是苏姑娘吧。”
　　瑞叔微微点了点头。妇人又瞧了瞧苏锦：“真是玲珑剔透的人儿。这通身的衣物是自己做的吧？”
　　苏锦羞赧：“不过是一些粗鄙的手工，上不得台面。”
　　“苏姑娘可别这么说，我们老太君见了你的绣品可是赞不绝口呢。”苏锦心下了然是年府的人。
　　那妇人转身对瑞叔道：“我想请苏姑娘跟我走一趟，老太君说想见见她，不知意下如何？”
　　“伍姨不必客气，该问问苏姑娘的意思。”瑞叔道。
　　苏锦低低头：“苏锦见识浅薄，怕不懂府上规矩，还望伍姨提点。”
　　“这么聪慧的孩子，我越瞧越欢喜，怎么这么见外？”又对瑞叔道：“老太君赶得急，我就不耽搁了，这就走了呵！”说完拉着苏锦离开了。
　　苏锦心知此趟前去必定要争取年家的庇佑，当下小心翼翼，不敢多言，只在伍姨问她的时候才把握分寸的应答两句。
　　从府外看来，年家和一般大户人家无甚两样，但是一进内里就可见一斑了。小至铺路的石子，大到园子内的假山石，都出自名家手笔，端的是沉稳内敛，眼拙之人还不定看得出来。苏锦被伍姨带到了府邸正宅：“苏姑娘，你先进去吧，我还要为老太君做些吃食！”
　　苏锦道了声谢，走了进去，旁边的小丫鬟上前领着她进了正门，又走出了个年岁稍长的丫鬟带着她，一路上竟换了四五个丫鬟才进到内屋，屋内的景致也越来越富丽堂皇，苏锦想到许是老人家喜欢这些亮堂堂的事物，当下多了个心眼。
　　最后一个干练的夫人迎了上来：“老太君在屋内等着呢，苏姑娘快来！”苏锦被带进了里屋，只见几个小孩子在屋内给老太君表演皮影戏，老太君看的乐呵乐呵，全然没注意多了一个人。
　　正巧一出戏散了，那位夫人走过去对老太君耳语几句，老太君抬起头看了看苏锦道：“赏，今儿先都散了，改日老婆子再看你们的新戏。”一句话落，谢恩之声不绝，不一会，一屋子人全都散了。
　　苏锦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得站着不动，老太君开口道：“丫头，走近点，老婆子眼神不好，也看不清楚。”
　　苏锦当下走近几步，只见老太君全身织锦绫罗，无一处不华丽，无一处不富贵。苏锦行了个礼，道：“苏锦初来咋到不懂规矩，怕唐突了老太君，望太君见谅。”
　　老太君伸手拉了拉苏锦，看了看她的手，道：“上次小伍拿回来的绣品可是你绣的？”
　　苏锦道：“可否让晚辈看看。”苏锦刚说罢，只见初时的那位干练妇人拿了件绣品，正是苏锦当日出来锦绣庄没绣完的那副。
　　苏锦看了道：“是晚辈绣的。粗鄙手艺，入不得眼。”说完羞赧的笑了笑。
　　“老婆子就喜欢谦逊的小辈。”说完对那干练妇人道：“看看，曼琴，比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孙子强多了。”
　　曼琴也笑笑道：“太君说哪儿去了，几位公子也是人中龙凤，只是老太君没有孙女，怕是将苏姑娘当孙女来疼了。”
　　“晚辈不敢高攀，能见太君一面就是福气了。”苏锦说完垂下眼眸。
　　老太君叹了口气，道：“听庄小子说，你也是孤儿？”
　　“是，晚辈福薄，没有福气孝敬父母。”
　　“哎，都是可怜人。老婆子也是孤儿，打小没爹没娘，老了老了，日子好过了，就想点吃想点穿，想来百年之后才能去阴间对爹娘说一声大丫这辈子享福了。”说完叹了一口气。
　　苏锦忙转了话题：“老太君，不知您找晚辈有什么事？”
　　曼琴接话道：“再过两月是老太君七十大寿，太君见姑娘手艺好，想请姑娘给一套衣服加加彩。”
　　“晚辈手艺不精，而且没有经验，怕是做不好。”苏锦忙推辞。
　　“丫头，老婆子相信你的手艺，放心去做。两月之后的生辰，来的可都是达官贵人，若是做好了，还怕今后没有生意吗？”
　　苏锦道：“太君，您说哪里去了，只要有太君的信任，您一句话，苏锦万死不辞。”
　　“那就麻烦苏姑娘了。”曼琴道。
　　“嗯，那晚辈先告辞了。”说完苏锦行了礼就退出了，如来时一样，也是被丫鬟一程一程带出来的。刚巧在门口碰见了伍姨，她手里端了一个膳盅，见苏锦出来，客气的说了两句，就打了帘子进去了。
　　苏锦被送出了年宅，顿觉轻松不少，只见年家门口停着锦绣庄的马车，弦儿正焦急的张望，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苏锦不由奇道：“弦儿，你怎么来了？”
　　“我去绣庄找小姐，瑞叔说小姐来了年府，我就过来了。”
　　“有什么急事吗？”
　　“得月楼的小张师傅亲自到家里，说要请小姐一谈。”弦儿道。
　　“是吗？”苏锦犹豫道，隔了半响，似乎下了决定：“见他一面也无妨，走吧！”说完上了马车。
　　张家是厨师世家，不比一般的厨子居无定所、四处漂泊，不说是豪门大户，也算得上小康之家，据说祖上是御厨，因触怒了贵妃，被逐出京城，最后落户苏州，靠着祖传的手艺在苏州自立门户，祖先随着苏州当地的厨子学习了正宗的苏菜，再加上本身京菜的地道，两菜汇聚，自有一番风味。
　　小张师傅名叫张琼，是老张师傅张全的独子，今年二十有二，自从老张师傅两年前去世，小张师傅也就独自掌勺，虽说没有什么大的差池，却是火候不够，做出的菜品也算差强人意，却总是像少了点什么。小张师傅自知不足，每天坚持练拿手菜，改进做法，手艺也就愈发精进，得到了一些老客户的满意。
　　苏锦的突然出现，拨动了张琼心里的那根弦，他一直想超越父亲，不止想当张家菜式的传人，再加上父亲去世匆匆，只留下一本祖传菜谱，自己虽说给父亲打了两年下手，确是万事不操心，只顾准备食材，其他一概交给父亲，等到父亲去世之后，勉强靠着菜谱和平时对父亲做菜的回忆烹饪，不管苏锦是谁，只要能帮助自己提高水平，又何乐而不为呢？张琼坐在茶馆雅间里，品着上好的碧螺春，心里又把说辞回想了几遍，这才看着苏锦携了弦儿款款走来。
　　张琼忙站起来，迎上去：“苏姑娘，在下张琼，请坐。”
　　苏锦随张琼入座，开口道：“不知张公子有何贵干？”
　　张琼给苏锦斟了一碗茶，道：“前几日在得月楼，多亏姑娘指点迷津，在下才能改进响油鳝糊的做法，那日之后，张某便想向姑娘讨教，请不吝赐教。”
　　苏锦手持茶碗盖，随意拨弄着，也不答话，张琼虽是有些着急，却也不好催促，一时间只听得见清清脆脆的碗与盖子相磕碰的声音，半响，苏锦道：“张公子，这茶碗有个裂缝，就算我给它个盖子，到头来，水还是装不满。小女子不便多留，望张公子见谅。”说完，把盖子放在茶碗上，带着弦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