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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二表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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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韶找到芦晰病房的时候医生已经来看过了,索性发现得早,中毒程度很轻微,医生安排她吸氧静养。
刚才的男老师一起上了救护车,这会坐在病床前倒是没什么事,但芦晰父母不在身边,他也不放心让小姑娘一个人留在这里。
芦晰吸了氧,煤气中毒带来的头昏呕吐有所缓解,现在一切感受都是那么真实,她终于清晰认知到自己已经不在之前车祸抢救的医院里了。
但芦晰也不敢多问,这一切都太莫名其妙了,她只是躺在病床上静静看着路过的医护和病人,旁边的老师只当她还没缓过来,给她倒了杯水,低头在手机上发消息,和年级主任说明一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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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韶站在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安静的场面。
别紧张,拿出平时给甲方瞎编方案主题的忽悠功力!姜韶暗暗给自己打气,她揉了揉脸,做出一副担心的表情。
“芦晰!你没事吧?”姜韶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病床前,握住了芦晰的手。
“你是?”男老师和芦晰一起疑惑地看着她。
“您是芦晰的老师吧?谢谢您送她来医院,我是芦晰的二表姐。”姜韶信口胡诌。
“芦晰的二表姐?”老师一脸可疑地看着她,他刚来这个学校任职一年,对学生家里了解得不多,但芦晰因为父母离异,父亲常年在外工作,经常连家长会也没人来开,故而老师有印象芦晰在这没什么亲戚。
姜韶真诚地点了点头,补充道:“是啊,我就这几天刚搬到这里工作,芦晰的爸爸不是老不着家吗?芦晰一个人住这里,他嘱咐我多照顾照顾孩子。这不一听闻孩子出事了我赶忙过来看看。”
说着看向芦晰,亲切地说:“芦晰,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面还是四年前呢,你记得不?我们小时候在鹿山村一起过暑假的时候还放过河灯呢?”说到鹿山村三个字的时候手上力道加重了一点。
芦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鹿山村就是她前十六年住的小山村,那里每年夏天确实会放河灯——这个人,真的认识她!
“鹿山村是哪里?芦晰以前不是在木樨市吗?”老师多少还是对班里学生有些了解,好奇地问。
看到芦晰听懂了她的暗示,姜韶再接再厉继续瞎编:“鹿山村是我们太姥爷的老家,老师您可能没听过,是个小地方。芦晰呀,你这孩子吓死我了,听到你出事,我放下工作就来了,刚刚在路口公交站那还差点被一辆红色的车撞到。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和姨夫交代?”
公交站……红色的车……这个人肯定知道什么!
芦晰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反手握住了姜韶的手:“二表姐,好久不见,你变漂亮了我刚刚差点没认出来。你什么时候搬来这里的?”
这孩子还挺上道的……姜韶有些欣慰地想。
“就昨天,本来想等周末来找你,谁知道出了这事。”
老师看两人确实认识,才放下心来,毕竟现在拐卖妇女的花样层出不穷,他可不能让孩子被人拐了去。
“老师,麻烦您跑一趟了。您看芦晰现在也没什么大事了,学校还有事要忙吧?我在这照顾她就行,您先回去吧。”眼见芦晰刚放下一点警惕,打铁要趁热,姜韶赶忙想把老师支开好好和芦晰解释一番。
“嗯……也行,那芦晰你好好休息,有事给老师打电话。芦晰表姐,就麻烦你了。”老师想想也有道理,人家亲戚在,不用他一个老师在这操心,况且高三的老师事情多,他现在回去还能赶上下午的课。
“老师您慢走。”姜韶目送老师走远,走到门口张望了会,好在医院人不多,病房里也没有别的病人,纸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门口,和她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自己一直在门口放风。
姜韶这才放下心来,酝酿了一下对芦晰开口。
“芦晰,你听说过穿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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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韶尽量简单易懂地把穿越的事情讲了一遍。天晓得,其实连她自己对穿越这事还是半知半解呢。
芦晰听得半信半疑,她是那种刻苦认真的孩子,原先在山村的时候除了上学还要做农活、做家务,到了新家又因为不想让妈妈失望而焦头烂额地上学,从小没怎么看过小说电视,对于穿越这种事情还是以前听班里同学讨论的热门电视剧的印象。
姜韶有点无奈,换做是她,有个人说出了她小时候的生活然后又说自己穿越了,即使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也会觉得有些可疑吧。
话说这个时候明烛过来给芦晰变个戏法不就好了吗?还得让她过来把人带回去,难道这是对新员工的考验?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门口,薄薄的纸人像招贴画一样贴在门上,但她就是从那张白色的脑袋上看出了一丝看戏的意味。
“也就是说,我和那个芦晰互相换了身体吗?”芦晰迟疑地说。
虽然起因不是这样,但最终的结果就是这样的,姜韶点了点头,她在讲述的过程中略去了这个世界的芦晰是那个世界的天选之子,而眼前的芦晰原本应该死在手术台上,这里的芦晰身体也会死于煤气中毒的事情。
出于成年人的本能,她觉得让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听到这么多关于死亡的真相有些残忍。
“那我们还能换回来吗?”芦晰忍不住问。
姜韶略带歉意地说:“恐怕不能了。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来找你的,我的工作就是帮助像你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
芦晰有些沉默地低下了头,她这一年一直在不同的世界里转换,山村、豪宅、异世界,但她感觉哪里都不是她的家。
“你很想回去吗?”姜韶小声地问,她看过芦晰在另一个世界的资料,不论是被抱错在山村还是回到了富有的家里,她好像都过得不是很开心。
“我……我不知道……”少女的手紧紧攥住被子,她想起另一个世界的爸爸妈妈们。
在山村里,爸爸因为她是女孩子,妈妈又因为生弟弟难产死了,总是唉声叹气地喝酒,喝醉了还会打人,她只能努力地干活,尽量让爸爸满意一些。但爸爸直到年初喝酒,喝死在家里也从来没有满意过。
而亲生的爸爸妈妈——想到这里她的心纠紧了——刚去那个家的时候,她真的满心期待:新的爸爸看上去温文尔雅,不会打人,妈妈漂亮又自信,是她从未有过的梦幻家庭……
可是,爸爸总是不在家,偶尔回来看看,也明显更愿意和芦理莎说话;妈妈也是,比起芦理莎她不够精致、不够聪明、也不会撒娇,所以妈妈更喜欢芦理莎多一点,而对她总是又失望又嫌弃。他们和芦理莎出门的时候很少带上她,也很少向其他人介绍她是他们的女儿,即使在新家住了半年,她也还是格格不入。可能其实他们心里更希望芦理莎就是他们亲生的女儿吧,她只是一个他们出于责任抚养的累赘,一个需要被掩盖的抱错孩子丑闻……所以听到出事的是她而不是芦理莎的时候,妈妈才松了一口气吧。
想到之前在医院抢救室外看到的场景,芦晰有些在意,“我、我来了这里,我的爸爸妈妈怎么样了?他们会找我吗?现在我身体里的应该是这里的芦晰吧,她会被发现吗?我爸爸公司有个生物实验室,她要是被发现了会不会被抓去研究?”
她问着问着,倒是先为另一个芦晰担心起来。
没有,你的爸爸妈妈没有发现换了个人,也没有找你,那个芦晰在那边过得很好,你的老师同学都很喜欢她。
姜韶张了张嘴,终究没办法如实回答她的问题。
“你要是想知道那边的世界变得怎么样了,不如和我们回去。虽然你们的灵魂不能换回来,但我可以破例让你看一眼那边的世界。”一直没说话的明烛接过了话茬,可能是因为隔着纸人说的,听上去波澜不惊,显得有些冷漠。
纸人在芦晰眼里是个相貌普通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芦晰对纸人还是多了一份害怕,相比之下,同为女性的姜韶就让她信任一些,她下意识求助似得看向姜韶。
“别怕,这是我的同事。”姜韶安抚地说。
芦晰咬着唇低下头,想了一会,她坚定地抬起头来:“我想看。”
姜韶松了一口气,连忙说:“好啊好啊,我去问问医生你什么时候能走。”
“我去吧,你在这陪着。”明烛说,说是陪着,语气里就是“看着她别乱跑”的意思。
芦晰的情况并不严重,医生过来给她检查了一番,叮嘱她回家好好休息就让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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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烛马上用纸人带着大家驱车回到救助中心,面包车一个帅气的甩尾,停在了院子门口。
“呕……”芦晰扶着车门干呕,不远的车程,纸人硬是开出了赛车的架势,要不是她今天都没吃饭,估计能吐一地。
姜韶怜悯地拍着少女的背,可怜的娃,先是被车撞,又是煤气中毒,回来还被车颠,穿越的好处没受着,苦全让她一个人吃了。
乘着芦晰干呕的功夫,明烛已经站在了门口,纸人被悄无声息地变小,藏回了他的口袋里。
姜韶看到他又和没骨头似的倚在了门框上,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不过这会还是先解决芦晰的事情,一会私下里再问问他。
“跟我来吧。”明烛带着她们向屋内走去。
“咦,刚才开车的叔叔呢?”芦晰好奇地问。
“他有别的工作先走了。”姜韶随口说道。
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有听到声音……芦晰觉得奇怪,但这里奇怪的地方也太多了,她已经无从开口。
姜韶以为明烛会带她们去第三个院子里的命理室看文书,不过他却把人带到了前一天签合同的那个小会客室。
“坐。”明烛为她们招来了两把椅子,然后一挥手,又变出了幻境,他熟练地定位到了芦晰原来的世界。
至此,芦晰得以有机会看到那个和她再无关联的、精彩的一生。
她看见了那个芦晰是怎样在芦理莎的不断捣乱下和学神校霸走得越来越近;看见了那个芦晰怎样逐渐揭开芦理莎工于心计的本性,老师同学也逐渐对她转变态度;看见了那个芦晰机缘巧合
下结识了当地权贵的老奶奶,爸妈对她一转偏见;看见了芦理莎捣乱害得家里股票大跌,又在那个芦晰的力挽狂澜下救回来;看见了爸妈因此把芦理莎逐出家门,大办宴席宣布芦晰才是芦家唯一的女儿……
“可以了,不用看下去了。”芦晰闷闷地说。
明烛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精彩的还没到呢……”
姜韶扯了扯他的衣角制止他说下去,她知道他指的是那个芦晰和学神校霸的精彩三角恋以及后面的开挂人生,芦家的事情其实只是一些新手任务的程度。
“不用了,”芦晰摇了摇头,“看到爸爸妈妈的态度就够了…那里的其他人其实我也不是很熟。”
其他人都是另一个芦晰后来交到的朋友啊。
芦晰认真地看着投影里爸爸妈妈的笑容,她这半年里一直很想做到让爸妈满意,想成为他们心里可以自豪地向其他人介绍“这是我们亲生的女儿芦晰”的孩子。
但是现在看到那个芦晰做到了,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爸爸妈妈原来也没有多么爱芦理莎,当她影响到公司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地和她断绝关系;后来他们认可了那个芦晰,好像也不是出于爱,只是因为她结交的那些朋友代表的地位和支持。
原来她幻想着只要努力变得像芦理莎一样就可以拥有的家庭关系,从一开始就不会成真。芦晰难过地想。
姜韶和明烛已经成年很久了,他们或许很难理解,对于一直没有好好感受过父母爱的少女来说,十七岁的年纪脆弱又敏感,校园恋情、人生奇遇这些东西固然精彩,但终究是没体验过的虚无缥缈的东西。来自父母的认可才是她每个熬夜写作业的夜晚会期望的,最在意的东西啊。
“挺好的,”芦晰强打起精神说,“那个芦晰过得挺开心,爸爸妈妈看上去也更满意了——比起我,她可做得太好啦。”
或许像那个芦晰这样,根本不在意爸爸妈妈的想法,自己有自己的朋友和生活,反而更好吧。
少女的头扬起,看向空中的投影,语气里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姜韶虽然不太懂小姑娘兀自想通了哪里,不过也知道骤然面对这一切谁也不会开心起来,识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就不做声了。
倒是明烛,见芦晰不想看下去,干脆收了投影。这时电话适时响起,明烛也不避开,当场就接了:“喂,嗯…对…放门口吧。”
然后扬了扬手里的电话对芦晰说:“别想了,年轻人,既来之则安之,你来了这个世界,我们会罩着你的。走,吃饭去,我叫的外卖到了。”
虽然今天他们确实都没来得及吃东西但是……你也太不会读空气了吧!姜韶泪流满面地在内心咆哮,什么伤感的气氛都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