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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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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白玉兰大门的林汀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正欲锁屏,忽而看到谢姐给她回的信息。
【我说妹妹,你终于出世了,《一剑》的制片方和演员方都不做人,那个手替的活儿黄了八百回了,要不姐再给你发个视频过去试一试?】
视频?
回头又听了一遍信息的林汀捏着手机匆匆回家,一进门就从相册成摞的视频里点了条出来。
嫩葱管儿似的,一看就是阿妹的手,配着曲子,手动了。
先是喜怒哀乐,再是抚琴写字沏茶斟酒拈花挂画甩水袖挽剑花……
嚯,可以啊小阿妹!
林汀一帧一帧看得仔细,饶是她素来眼里没人都不由得击节称赏。
这功夫是没白下。
既是如此,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好了,阿姐不会给你丢人的。
给谢姐发了条语音过去果断应下,回头就照着视频练了起来。
梦里都不带消停的。
以至于转天过来,同谢姐汇合来到片场,竟有些恍惚。
这就是片场?
虽说有阿妹的记忆在,可这阵仗……
饶是林汀见多识广都不由得倒吸口凉气。
要晓得自家宜春班那可是全大周数一数二的戏班子,能唱连台本的《桃花扇》
——《桃花扇》色部、气部、总部三部加起来的登场脚色足有三十人之多。
光是《哄丁》一出就要上场十一人,且九人都要开口唱,多少有名有姓的大班社翻箱倒柜都凑不齐同场上的人手来。
纵然如此,自家最顶峰的时候也不过四十七号人。
丢进这片场,怕是打水漂都不带响的。
怎么会要用到这许多人?
乌泱乌泱,何止三五百。
还有这许许多多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黑箱子,看样子还都通着电,这挑费……林汀都不敢想。
娘个来来,她想起来了!
这良渡城不是城……不是,也是城,但打从建来就是专给各家班社拍戏用的!
祖师奶奶在上,林汀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地儿做戏未免也太趁钱了。
要叫师妈师妹知道原来来钱也能这样易哉,怕不是得乐哭。
林汀打心里百味陈杂,看在谢绝男眼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紧张……”
紧张?
不等她说完,林汀已然微微侧首瞥了她一眼,忽而脸上如风吹涟漪般荡开一抹笑,杏核眼微微眯起,眼底却是一闪而过的傲然。
开什么玩笑,想她林江仙打十二岁起登台扮红娘,至今二十一年,她能怵做戏?
谢绝男以为自己眼花了,不过暂且顾不上傲不傲的,她已经被林汀的那一眼拿了个十成十。
如水的眼波,只是在她面上轻轻地一转。
像是幽怨,似是嗔怪。
怪怪,个把月没见,这是从青丘修炼回来了?
只来不及重新审视林汀,远处蹦来个气喘吁吁的胖墩墩,朝她一点头,打了声招呼,就上下扫视起林汀来。
林汀不怵人看,何况这胖子的眼神算不得脏,能忍。
至于这双手,虽说阿妹的手上没有她抡弦子抡出来的茧子,但也远不如她的手柔软莹润关节灵活。
好在怎么说也是做戏出身,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各种形态姿势的手法自是手到擒来。
再加上睡前早起泡了两回热水,关节都给泡软了,指甲盖也俱都修剪得干净齐整,又因为要女串男,所以特地没上甲油,也没修手毛。
纵然比不得这张脸出挑,也很拿得出手了。
跟着谢绝男尊了声“刘导”,林汀抿了抿唇,故作无意地手心微合,腕行指随,整了整衣领。
就这么一个看起来漫不经心实则难掩紧张的小动作,却叫还在大喘气的刘斌眼前一亮。
自打开机,梦里都是鸡爪子在勒脖索命的刘副导已经深刻认识到——男人的手不是骨架修长关节分明就叫好看,女人的手也不是手指修长骨节内敛就是美。
跟人一样,皮相浮于表面,由筋骨透出来的美才是真的美。
而眼前这双手,到底是耗过山膀的科班出身,就这么一抬手的工夫,骨子里的韧劲一览无余,而且还没有戏曲戏剧手势的夸张。
脸上瞬间挂起三分和善七分慈祥的笑容:“小林是吧,来得正巧,赶上我们中场休息,你要是准备好了,我们这就试场戏……”
“好嘞,刘导,我都听您的。”
林汀自然无有不应,又趁着刘斌转身带路的工夫朝谢绝男道谢:“费心了谢姐,多谢。”
谢绝男挑了挑眉毛。
不得了,还真开窍了。
既然如此,多费二斤唾沫也值得,压低声音指点她:“这是演员副导刘斌,魏晋的御用选角导演……三点钟方向,快看,那个正在跳爵士的寸头女士,看见没,那就是编剧谷雨。二点钟方向,监视器前面坐着的就是总导演魏晋,站他身后的报童帽……那应该是制片人陈俊江,今天倒是热闹……”
谢绝男说着咽了口唾沫压下紧张,给林汀鼓劲儿:“加油,你能不能上戏,可就看这一哆嗦的了。”
还别说,林汀还真有些哆嗦。
尤其是拜会过那什么魏导谷编陈制片,简单通了名姓就被场记领到绿幕前的码位上站定后。
心脏怦怦直蹦,呼吸急促,鼻尖甚至有毛毛汗沁出来……
抬手拿指背拭去,林汀已经不记得上一回这么没出息是什么时候了。
是文成三十年给太皇太后祝寿献《呈祥》的那回?还是文成十八年首次登台的那场?
顾不上翻箱倒柜,林汀缓了一口气,拍了拍不用看都知道红粉馥馥的脸颊,按下兴奋劲儿,将自个儿沉入剧情中。
剧情很简单,方才人场记三言两语就讲完了,说的是名门正派出身的男主遭同门陷害被逐出师门,有几个手部特写镜头,需要以内力将手中佩剑震入石雕山门之中。
一系列的动作早就由武术指导设计并拆分妥当,她只需照猫画虎,将做了手脚的佩剑打入定点就妥了。
敢情手替就是双学一人,这不就是双簧么!
难掩弃嫌的林汀看着四面八方的黑箱子,又燃起好奇。
可这又到底该如何移宫换羽呢?
“别紧张,咱们一镜一镜来,你从这条线走到那条线,在走到这个位置的时候你稍微停顿一下……”
年轻又沧桑的小武替耐着性子指点林汀走位,不过林汀做戏多年自有习惯,温声朝他道谢,人却立在原地没有动。
得。
小武替耸了耸肩,退了回去,朝同伴嗤笑:“又是个自作聪明的。”
却被抱着胳膊的武术指导一脚踹在小腿肚子上:“舌头该拔了眼睛也瞎了?好好看看,子午相站位!”
拧身提襟的林汀毫无所觉,只是屏息低眉,在脑海中将整套动作顺了一遍又一遍。
狮子搏兔尚且用尽全力,事关吃饭,她从不敢等闲视之。
魏晋抬头飞快地扫了演监视器就又一个头低下去,原本微躬的脊梁越发佝偻。
去他娘的资本,去他娘的关系户。
圈子里扫听扫听去,还找得出这样挑剔手替的演员吗?
一个男的,文戏武戏都要找手替这已经是奇闻了。
但他娘的,谁叫人带资金组,谁叫人是流量,谁叫他们这帮没出息的求爷爷告奶奶指着人卖片呢!
别说手替了,要替屁股都能给他弄来。
可谁知道给他找遍了良渡的男手替,他都不满意,不是嫌这个骨节大就是嫌那个老茧厚。被逼到后来只能给他找女的,结果他竟然有脸嫌这个黑嫌那个娘。
娘,娘,我娘你奶奶个纂儿!
你都卖屁股了,哪个还能比你娘?!
呼哧带喘的,魏晋是越想越气,正要撒火,监视器里的林汀终于动了。
呼吸起起伏伏,感觉似有似无,右手手腕慢慢悠悠地一振,长剑铮然出鞘,左手食指中指并指抚过剑身,旋即盲剑出鞘,屈指轻弹剑柄,伴着一声轻鸣,没入山石。
一气呵成,可当“精纯”二字。
一肚子邪火被噎在了嗓子眼,魏晋慢慢挺直起腰板。
回放了一遍又一遍,足够的专业度和爱美之心令他内心咆哮。
他娘的,他娘的,这到底是从哪儿抄来的正确答案!
情绪的走向、肢体的收放、节点的留白……怎么会处理的这样举重若轻恰到好处!
跟他设计的分镜剧本简直一毛一样,甚至连安排的秒数都不差分毫。
转头却还要矜持道:“处理得还不错……”
却见谷雨目视前方,两眼放光。
“怎么了?”
明知故问的魏晋老神在在。
“花溪碧!”拳头一攥一松间,谷雨压低声音,但还是难掩激动。
谁?
魏晋一愣,谷雨已经蹭地站起来,捞过魏晋脚边的大喇叭就冲林汀喊:“那个谁,就刚才那个眼神,你再来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