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寻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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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序醒来后看着周围陌生的床幔，白净的帷帘层层交织，心里咯噔一下。
她这是到了阴曹地府吗？
起身时，浑身的伤口撕扯，她疼得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咬牙忍着痛，却发现身上除了刀伤，还有奇怪的牙印，伤口处隐隐飘出几丝黑雾。
她尝试着运功疗伤，可神力依旧无法凝聚，在指尖化为烟雾散去。
她的伤口无法愈合，腕间的皮肤翻出了里面的嫩肉，伤疤也狰狞难看，更别提背部的伤口，她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待身体所有伤疤全部恢复，也得很久很久。
她戒备地在屋里四处望着，这里的气息也让她感到不适，空气中略显湿润，宽敞的屋内并无多余的装饰，她掀开眼前碍事的帷幔，朝着微光的方向走去，才发现那是一间窗户，这也是屋里唯一的光亮来源。
她伸出手来将要触碰，可想起之前被李道士折磨致死的痛感，她突然不敢看外头是什么样，生怕明窗推开后，她会发现自己真的是死后来到阎王那，就等着她醒来给她灌碗孟婆汤。
窗边渗进来几缕冷风，她打了个寒颤后，掩了掩身上单薄的衣衫，这时她低眸才发现身上原先残破不堪的血衣早就被换了。
一袭洁白无尘的轻衫，发丝懒散随意地垂在肩上，又几丝不听话地被风吹起轻轻飘扬。
她定了定神，指尖碰到窗台后，稍稍用力推开，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惊慌失措。
窗外并不是走道，也没有任何人影，只有凛冽的风声，因为她面前漂浮着无数残云，周围裹着黑阴阴的雾气，虽不算晴空万里，但好歹比屋内亮堂了些。
她探头想往下看去，可当她小心翼翼地扶着窗框时，底下也只有层层笼罩的云朵，她慌了神，也顾不上安全，俯下身子仔细瞅着下方看不到头的乌云，一阵风吹过后，她隐约瞧见底下有移动的身影，原来自己是在数万丈高的殿宇里。
她很惜命，立马缩了回来砰地一声将窗户关严实，再不敢靠近。
地府不是在地下么，她又为何在天上？
该不会是天帝发现她下凡，找人将她绑了回来？
她必须出门一探究竟！
她在屋内想找件顺手的“武器”，可没想到屋里连剪刀也没有，她尝试着端起板凳，可走到门口，手腕的伤一酸，哐当一声，板凳就掉了下来。
她揉了揉被压疼的虎口，硬着头皮推开门。她没想到的是，门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没有设下任何禁制。
可门外却是黑洞洞的一片，几乎没有任何光亮，隐约不远处传来兵靴擦地的脚步声。
未避免动静太大她小心翼翼用脚尖试探，却因为头昏脑涨，腿肚一抖，没抓紧门框，眼看就要摔下去。
她扑腾乱挥的手腕被身后一人紧紧抓住，将她拉了回去。
她跌坐在地上，惊魂未定。
春序抬头正要感谢来人，却在看到灵倩时，呆呆地愣住。
灵倩打量着她惊恐的神情，立马掩饰自己的心虚，轻声道：“就你胆小这样，还是神女呢，要在我们这儿，你连化形的资格都没有。”
那天她一路跟着妖主，亲眼看见他着魔一般，将乱坟翻了个底朝天，惊动了整个妖界，最后才在一处角落里寻到了春序残缺不全的尸体，而曾扬言要神女去死的妖主，正跪地抱着那具身体浑身发抖，她第一次瞧见妖主的眼泪。
至此，她也看不懂小妖主对春序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曾经在宫里那么喜欢，恨不得日夜守着，可恢复记忆后，强取怨丹时又不顾她的哀嚎，又无情无义地将人丢进恶妖窝里，如今又强行把她关在屋内…
灵倩心头一紧，越发心疼眼前茫然不知的小神女。
“你..你怎么在这？”春序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结巴道，“你到底是人是妖？”
灵倩抬起下巴，看着她解释道：“我灵兔一族，几千年前在被灭族之际，老妖主救了我们，自此，我们只忠于妖主一人，可怜老妖主被扶光蒙蔽身陨，所以我必然要替他照顾好小妖主，绝不能让他走上其父的老路…我在这，自然是看守你的。”
春序扯着嘴角笑了笑，她大概明白了现在的状况，松了口气道：“原来不是在天界，那成绍呢…”
灵倩叹道：“这是妖界，能让你这个神女进来住着，已经是妖主大发慈悲了，你就别想其他的事了。”
见春序脸上并无诧异，灵倩疑惑道：“你知道妖主是谁？”
“他就是萧廷彦，我怎会不知。”春序此时念着他的名字，心里莫名变得平静。
她恨吗？也是恨的，恨他不顾两人的感情，在她没有任何防备时痛下杀手，若不是神力阻挡，怕是苍照早就让她灰飞烟灭了，哪还能留下半颗怨丹在体内。
她已经死过一次，现在想想她过去荒唐的种种，只能化为嘴角无奈的苦笑。
转念一想，她也没什么可恨的，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从两人在百年前望山初遇时，就注定了她犯错的结局。
她对他有愧，那这次把命陪给他，也算两清了。
之后，他做他的妖主，她还是她的神女。
“不对。”春序猛地起身，又扯到伤口，她扶着桌边站稳，问道，“那他把我关在这是何意？”
她顿时毛骨悚然。
灵倩摇摇头，再聊下去，怕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她准备打开门离开，春序上前拦住，直接问道：“这到底是哪？”
“这里是妖界的盛妖楼。”
她拍开春序的手，并不想和她拉拉扯扯的，可春序固执地又抓着她，“你带我走好不好？”
春序突然握住灵倩的手，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却被她慌张地甩开。
“你干嘛…我和你可不是能私奔的关系…”
灵倩心虚，她无法直视春序那湿漉漉的双眸。她曾亲眼看着春序惨遭剖丹之痛，可怜的女子悬在空中，双脚从奋力地蹬着，最终无力地垂下；也曾看见春序尸体的白骨，以及空洞血淋淋的眼窝。
她不敢再想，索性离春序远远的，隔着桌子语气强硬道：“我不能带你走，我只听命于妖主，你别再为难我了。”
春序恳求道：“成绍是我的朋友，但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求你带我出去，反正阿…反正妖主他不会知道的，大不了我再和你回来。”
灵倩扶额，没有丝毫犹豫，坚决地摇头：“不行，我不能帮你，妖主有令，你必须待在盛妖楼，不能踏出半步。”
她不可能会为了并不熟悉的春序和妖主对抗，千年前的小妖主就是个狠角色，可不知为何，轮回转世后，他竟然变得更加可怕，许是积攒了每一世惨死的怨恨，他如今已经没了最后一丝妖性，变得嗜血残忍。
回归妖界后，面对其他妖族挑衅，抬眼间就轻飘飘地灭了全族，不容得一声违抗，其手段凶恶，就连丁幽看了都于心不忍。
但不管妖主是善是恶，灵兔族都必须对其忠诚。
春序心里焦急，情绪波动过大，也连带着伤口都痛了起来，她皱眉痛苦地捂着胸口，喘息道：“灵倩，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我必须要走，你要拦就拦，我走我的…”
她说话时都好似下一秒就要断了气，灵倩被她这模样吓着了，赶忙上前扶稳，一时口不择言道：“以前在宫里，我能看出来妖主他喜欢你，既如此，你可以尝试和他…”
灵倩又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出起了主意，“和他旧情复燃，到时候说不定他就能下令放了你。再说了，你身子太虚，就算我放你走，没人带路，你根本找不到妖界的出口。”
妖主的心思不难看出，或许春序主动求饶，日后不至于太过受苦。
春序此刻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她用力和灵倩推搡着，扬声道：“我要见他，你叫他过来！”
若是寻常情况，灵倩早就用妖法捆住对方，可她现在什么也不敢做。
“神女，别逼我对你动手啊，你…你冷静一点。”
灵倩苦劝无果，只能手腕稍稍用力，本想着让她冷静下来，可谁知春序气血攻心，直接吐了口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喂喂，你别死了，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啊…”
灵倩急得直跺脚。
不知过了多久，春序才醒。
灵倩尴尬又胆颤地杵在一旁，面前是背手而立的苍照。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宽挺的背部隐隐透出压抑的气息，她一句话也不敢说。
面对突然昏倒的春序，她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将妖主找了过来。可现在神情冷漠的妖主与前几日救回神女的妖主截然不同，听说丁幽又为妖主下了封印，难道起了作用？
静默的屋内的温度骤降，刚刚醒来的春序起身就被床榻边那道身影吓了一跳。这是她自那晚后第一次见他，而阿彦也不同于记忆中的他。
四目相对，这一眼跨越了他九次轮回的时光。
妖主玄黑的衣冠深沉却单调，不比帝王时的矜贵华丽，但彼此间也多了生疏。甚至在他的眼中看不出一丝留恋。
她颤声打着招呼：“阿彦…”
苍照流光般闪烁的眸子如今只剩下死寂，他扭头瞥了眼，灵倩立即转身退下。
他压低声音，冷冷道：“神女，我现在不杀你，但不代表你可以放肆。”
春序不想问他是怎么恢复的记忆等这些没用的话题，她起身后，似是觉得屋内寒凉，连着咳嗽了几声，直言道：“我为什么会来到妖界？我不是已经…”
“若不是我救你，你已经死了。”
春序心慌，可面上还镇定自若：“你会好心救我，难道不是怕我死了，怨丹也没了么。”
她说话语速慢了不少，身上的伤就像慢性毒药煎煮着她身体的每一寸，心思每波动一分，痛苦就多一分。
“你知道就行。”
她往前迈步，习惯性地想靠近他，却被他周身的冷沉逼得站回原地，喘着气追问道：“那成绍呢？他人呢？他说要想办法救我，可他后来一直没回来，我又被关在这，我担心…”
她不知她这幅蹙眉担忧的模样刻在他眼眸里，是那样的碍眼。
他憎恶爱上春序的自己，自幻境中走出后，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哪怕耗费妖力也想将春序救活。
他不明白，只能再次加固封印，将那份情愫暂时压制。
“他死了。”
“什么..”听到这话，她眼前黑了片刻，缓过来后惊愕道，“你杀了他？”
苍照轻蔑嗤笑道：“是啊，你的神女之力外泄，神女庙也保不了你，他为了让我出手救你，跪在我面前磕头谢罪，泣不成声啊。最后以命换命，我杀了他，留着你的命。”
“他怎么会求你…定是你逼迫的，你怎么能这么卑鄙..”春序抬手捶在他的胸前，可她的力道太弱，稍微动作幅度大了些，手臂就酸痛不已。
她跌坐回床边，低声道：“阿彦，在人间时，他也算是你的朋友，你就这样杀了他…”
“朋友？”苍照轻声冷笑，警告道，“别再提过去的事！”
春序从心里为二人的关系划上分割线，她坦然地笑道：“曾经我欠你一命，现在我也还完了，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
苍照的意思，她当然明白。
他关着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怨丹。
待怨丹全部取出后，就是她的死期。
堂堂妖主，怎么会放过害他轮回九世的神女，必然会对其恨之入骨。
春序又忍着痛起身，她缓缓走到窗边，任由寒风肆虐，她静静地感受着每一寸肌肤冻僵时的颤抖。
她从容道：“可我也告诉你，你别想拿到剩下的半颗怨丹，只要我死了，怨丹就永远取不出。”
成绍死了，她最好的朋友又因她而死，她曾经为了第一世的阿彦做了那么多荒唐的事，如今还连累成绍被杀。
丢失怨丹是她的责任，她也该为这些日子的任性付出代价，可为何这样的苦，要成绍替她承受。
“那你去死啊。”他不咸不淡地说着，却诧异于她的淡然。
“呵，我宁愿死，也不会把怨丹交给你！”
原本镇定的她一看到窗台下的高空万丈，顿时腿软，她颤颤巍巍地说着，狠心闭了闭眼，身子一歪直接跳了下去。
许是没想到她犹豫的时间如此短，苍照不自觉地伸出手拉她，随后刻意收了回来，他缓步走到窗边，漠然地看着不断下坠的那道身影，心里却如同油烹。
在空中迅速下坠时，她的心瞬间被提到嗓子眼，本来就怕死，还要受这种罪，要不是怨丹，要不是因为母亲的叮嘱…
乌云被她接连撞开，眼看地面越来越近，她捂着脸干脆默默等死，好歹她也是神女，等她为保护怨丹身死的事迹传回天界，说不定大家还能高看她几眼。
而她也能对成绍心安。
其实这么想想，死也是一件“幸事”。
她说服自己闭上眼睛，却稳稳地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腰间覆来一道大力，紧紧将她缚住，随后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整个人攀在了对方身上瑟瑟发抖。
落地后，耳边传来苍照的讥讽声：“怎么，怕了？”
春序觉得跌了面子，挣扎着推开他，可双腿不听使唤，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她狼狈地摔在草地上，这才发现周围竟也算得上是鸟语花香，清泉哗啦的声音悦耳，丝毫没有妖界传闻中的遍地尸骸，草丛间还时不时地窜出几只小妖，看到苍照后全都缩头躲了起来。
原来她在窗边看到云层下的身影就是这些长久居住于林间的小妖。
许是妖界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她壮着胆子回道：“对，我是怕你，你是杀人如麻的妖主，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怎能不怕…”
苍照挑眉：“刚刚不是还视死如归吗？如今看来，神女只是个胆小鬼。”
“谁规定神女就不能是胆小鬼，母亲告诉我，我是神女，我是天界最厉害的神女扶光的女儿，我就必须要寸步不离地守着神女庙，就必须要用性命压制怨丹，可是我也会疼，我也会难过…”
她顿了顿，起身后低声道：“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我疼不疼，连母亲都不会在意，你…更不会在意。”
或许曾经的阿彦会心疼她，但绝不会是现在的妖主。
她终于死了心，转身流着泪强硬道：“我是胆小，但如果你硬是要取丹，我也绝不会任由你作恶，我这次没死成，下次还是会死，你能救我一次，总不能次次都救我吧…”
许是刚刚坠楼的恐慌还未散去，她自顾自地喃喃道：“不麻烦你，我现在就去死，你们谁也别想拿到怨丹…”
她恨母亲的叮嘱，恨母亲不珍惜她，自她小时候就离开，还交给她这么重要的任务。
可她坚持了这么多年，受了怨丹千年的折磨，她投入了这么多，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既然要守护怨丹，那就算是死，也不能忘记母亲的吩咐。
她扭头寻找着可以一头撞死的大树，却发现此平原只有繁茂的草地，她干脆拔出藏于袖口里的发簪，毫不犹豫地对着喉咙割下。
手腕却被无形的力死死扣住，叫她不能再继续，偏偏那银簪已经刺入脖子里，她想给自己来个痛快也不行，只能将所有痛楚咽下，仰着头不敢转动半分，求助又怨恨的眼神看向一旁面不改色的苍照。
他站在原地，动也没动就能控制住她，又似乎对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并不惊讶，只是稍稍用妖力按住她的手腕，而后又向惩罚似的，让她忍受着刀尖没入血肉的刺痛。
“刚救活你，你就要寻死，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他不寒而栗的黑眸紧盯着她手中的短刀，似乎是在憎恶，又像是埋怨，复杂的情绪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报复又享受地看着她蹙眉咬唇的可怜样，直到视线移至她受伤的喉咙时，坚定的眼神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
他松了法力，最后还隔空拉着她的手狠狠拔出，痛得春序闷哼一声，捂着缓缓流出的血液，红着双眼瞪着他。
“不是我要寻死，妖主，自你恢复记忆，你就没想着给我留条活路。”
她很清楚，自己的小命在苍照手里，逃不脱，斩不断。”
按照历代妖主惯例，将对方利用至死后，便悄无声息地解决其性命，一了百了，既不会有后顾之忧，也省了不少事。
就算妖界轻而易举地取走怨丹，他们最终也会杀了春序，是灭口，也是泄愤。
苍照对她无半分怜悯，在取丹时都不愿留她活路--强行抢走她的神力，就已然宣判了她的死期。
春序顿时面如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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