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与树》水之初

14、第014章 重逢

　　万里星垂，海面阑珊，不远处小吃店的招牌被风刮得猎猎作响。

　　易嘉川微凉的唇猝不及防贴上来的那一刻，颜龄韵瞳孔失焦，呼吸一滞，可身体里的血液好像突然间全沸腾了。

　　她被易嘉川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脑袋下意识后仰，颤着手给了他一巴掌。

　　手掌拂过他的脸颊，一点力度都没有。

　　她没打过人，伸手的举动只是胆战心惊后下意识的本能自卫反应。

　　顷刻间慌乱收回手时，连同摆在她面前的汽水也一并意外推倒，瓶身倒地沉闷地“咚”了一声，她整颗心就像那些倾倒出来的气泡，一颗颗在堤坝上炸开了。

　　“对不起。”

　　易嘉川望着她唇上口红顷刻间被他吻掉的淡淡痕迹，如梦初醒，他立刻怅然地道歉。但他的情绪还陷在刚才的回忆里，仍有些失魂落魄。

　　颜龄韵轰然炸开的思绪里隐隐藏着一丝怒意，可当她的视线触及他的眼神时，一些情绪便立即被击溃。

　　易嘉川看着她，眼底泛红，他道歉时的语气有些哀伤，竟叫人莫名揪心。

　　也许被他的情绪纠缠，那一刻，颜龄韵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攥着，她忽然无法面对他那种眼神，匆匆移开视线。

　　今晚做错事的人明明是他，为什么他摆出这样一副痛苦可怜无助的表情来？

　　他真的是她认识的易嘉川吗？

　　她现在脑子有点乱，不知道怎么开口，身体也微微颤抖，只想逃开。

　　颜龄韵撇下易嘉川，她走得很急，头发散在夜风里，飞扬凌乱。

　　为什么？

　　为什么？

　　她一遍遍问自己，易嘉川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为什么亲她？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她？

　　他还喜欢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立马否决了。

　　三年了，时光阻隔了很多东西，有些空白难以填补。

　　哪怕过去值得留念，却很难回首。

　　他不傻，不会重蹈覆辙，怎么可能还喜欢她这个骗子。

　　以他的条件，他身边不缺女人。也许是因为他初到北宁，碰巧遇见她，拿她消遣罢了。

　　又或许今晚星光璀璨，晚风温柔，夜色迷人，恰到好处的氛围，叫人一时意乱情迷。

　　总之，她不能在意他一时的冲动。

　　颜龄韵边走边警醒自己，可是一颗心依然抑制不住地砰砰直跳，早就心烦意乱。

　　“咚——”

　　沉闷的声响突然在脑门上炸开，一瞬间她疼得眉头紧皱，不由地倒吸气。她竟迎头撞上路灯，脑门上立刻肿起了个大包。

　　这一下，彻底把她撞清醒了。

　　她揉了揉脑门，心绪稍定，再抬眼，瞥见陈哲的身影，她离咖啡店不到十米，陈哲刚要拉开店门，恰巧在此时也看见她了。

　　陈哲便朝她走来，见她脑门又红又肿。

　　“怎么了？”

　　颜龄韵仍皱着眉，淡淡说：“不小心磕了。”

　　“那我去给您买点药。”

　　“不用不用，不严重。”

　　颜龄韵连忙拒绝，她只想早点离开这里，脚步并没有停下。

　　陈哲这会儿并不是来买咖啡，见她步履匆匆，连忙跟上前问：“您见到易总了吗？他的车在这儿，我打电话他一直没接。”

　　易嘉川好不容易休息，晚上回绝了所有庆功宴，一个人不知道去了哪里。陈哲一时找不到他，便想过来碰碰运气，不出所料，易嘉川的车停在街边。

　　颜龄韵想他大概找易嘉川有急事，于是不情不愿伸手往后指了指。

　　“他在五道湾，你沿街直走。”

　　陈哲这时才注意到颜龄韵脸色微红，看上去似乎有一点点不自在，他笑笑说：“好，谢谢啊。”

　　他又关心地问了一句：“您真没事？”

　　颜龄韵摇头，陈哲望着她情绪有点低落的模样，略微思忖，却不再说话。

　　只是他走了几步又回头，追了上来。

　　“颜小姐。”微风拂动陈哲额前的碎发，他温和地开口，“有些话轮不到我来说，我知道很失礼，但我还是想说，我们易总——他对您没有恶意。”

　　陈哲见过几回，颜龄韵在易嘉川面前战战兢兢的模样，似乎每次都不欢而散。可陈哲清楚，易嘉川在面对她的时候，向来都是比较温和的。

　　陈哲想，颜龄韵大概没有见过易嘉川在生意场上威慑别人时的样子，那才叫人心惊胆战。

　　倘若她知道，只怕更想逃得远远的。

　　陈哲突如其来的这番话令颜龄韵有点意外，她一怔，有点错愕地望向他。

　　陈哲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温和又平静。

　　“抱歉，是我多嘴。”

　　陈哲微微点头致歉，不等颜龄韵回答，他已转身离去，俩人在夜色下分别。

　　陈哲沿着归港街一路走，很快，他便找到了易嘉川。

　　易嘉川还坐在刚才的位置，此时他双手往后撑着，伸直了腿，抬头仰望夜空。

　　他身旁摆着一份食物，两瓶汽水，一瓶倒地，地上一片污渍，他却不理，背影看上去有点落寞。

　　“易总，司小姐的电话。”

　　陈哲犹豫了几秒便捧着手机过来，目光触及易嘉川，他眼底的黯然消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冷冽而锋利的眼神。

　　他接过手机，陈哲退到远处，没多久，易嘉川挂了电话，陈哲才回到他身边。

　　此时易嘉川的目光又冷了些，他把手机递给陈哲，陈哲伸手去接，他却没松手。

　　陈哲轻声唤了一句：“易总。”

　　易嘉川的眼神在夜色下暗了些许，直视陈哲，冷冷地问：“现在谁是你老板？”

　　海风从耳畔呼呼而过，易嘉川声音暗沉清冷，不疾不徐，然而眼神却锋利如刀，眼底已起了几分戾气，在黑夜里压迫着陈哲的呼吸。

　　陈哲怔了一下，认真地答：“对不起易总。”

　　易嘉川这才松了手，眼神依旧阴恻恻的。

　　陈哲明白，这是易嘉川的警告。这种行为，不能有第二次。

　　刚才那通电话，是陈哲按司清的吩咐给她回拨过去的。

　　司清是司广的独生女，也是易嘉川异父异母的姐姐。

　　她打不通易嘉川的手机，于是让陈哲找他。

　　陈哲只知道易嘉川和司清并不亲近，没想到他们的关系比他想象中的还糟糕。

　　他知道自己本不该这么做，只是他进广合礼时，先在司清底下做事，后来才调到易嘉川这边来，两边都是领导，他谁都不想得罪。

　　此时此刻，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他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司家本就复杂，广合礼内部纷争不断，左右摇摆是非常愚蠢的行为，既然跟了易嘉川，他不该还有别的心思。

　　沉默了好一会儿，易嘉川扫他一眼，他仍一动不动地杵着。

　　“你不用待在这儿，下班了，就回去休息。”

　　易嘉川已平息怒气，语气已经比刚才缓和了不少，只是眼神里，仍有几分黯然落寞。

　　陈哲跟了易嘉川大半年，生意上，易嘉川长袖善舞，处处果决，不计手段，不计得失，所以他从来没见过易嘉川流露半分失意。

　　陈哲清楚，易嘉川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他来北宁只是暂时的，他早晚会回到总部，拿到他想要的一切。

　　况且最近他们取得了那么好的成绩，易嘉川再怎么也不能是这副神色，再怎么也不能一个人在这里喝海风。

　　陈哲又想起颜龄韵刚刚的神色，但他很快掐断了思绪。

　　“我想留下来陪您。”

　　易嘉川不答，只是盯着他，嘴角慢慢上扬，最后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

　　明晃晃的日光掩在窗帘之外，易嘉川坐在办公室内，想着昨晚的事。

　　昨晚他失态了，把人给吓跑了。

　　这件事该怎么解决才好？

　　这又不像谈生意深谙门道就行，任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对策。

　　易嘉川皱眉兀自琢磨一阵，他的思绪忽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我刚刚可是敲了门，是你自己没听见，不能怪我。”

　　易嘉川刚刚确实走了神，想起昨夜，胸口有一股闷气难以纾解。

　　忽然瞥见代亦航今日的穿搭，两眼一黑，不予置评。

　　代亦航穿着花衬衫，梳了个大背头，搭着金表金链，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个性里有一股放纵不羁，总喜欢标新立异特立独行，今天就把土豪的气质演绎得淋漓尽致，还美其名曰潮流复古。

　　代亦航未理会易嘉川有些嫌弃的眼神，问：“昨晚庆功宴你和陈哲都不在，你带陈哲去哪里玩了？”

　　代亦航皱着眉头，一脸不爽，他没想到易嘉川竟然和陈哲厮混到那么晚，凌晨两点才回别墅，属实让他有点意外。

　　“你俩背着我干什么去了？”

　　代亦航本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忽然迎头撞上易嘉川几分幽暗犀利的目光，气焰一下子消了下去。

　　代亦航无奈咬牙，他刚刚去问了陈哲，陈哲也是闭口不谈，俩人神秘兮兮。

　　他知道他俩一定有猫腻，姑且认定是商业机密，不然要是背着他偷偷出去玩，他肯定气炸。

　　他扫了易嘉川办公室一眼，却不见往常天天有的咖啡，开口问：“二哥，今天怎么没咖啡啊？”

　　易嘉川眉头微皱，他本就有点烦闷，代亦航又煞有介事地提起，他脸色越发沉郁。

　　易嘉川不答，低头审阅刚呈上来的国庆营销策划。代亦航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易嘉川眼皮底下都是花花绿绿的虚影，他不禁想起代亦航的某个绰号。

　　“花孔雀”这个绰号他果然当之无愧。

　　这是从前有个朋友玩笑时给代亦航取的外号，已经好多年前的事了，后来代亦航就顶着这个外号在娱乐场所里招摇横行。

　　易嘉川因代亦航今天的这身着装突然想起这件事来，果然人如其名。

　　代亦航见易嘉川没理自己，他闲着也是闲着，伸手按了座机，呼了陈哲进来。

　　“陈哲，咖啡呢？”

　　代亦航的办公室里和茶水间都有咖啡机，陈哲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要喝“颜颜的咖啡”。

　　陈哲看了易嘉川一眼，见他不置可否，便答：“好，我马上买。”

　　陈哲刚走了两步，易嘉川起身：“我出去走走。”

　　代亦航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俩，总感觉自己昨晚错过了什么，于是急急忙忙追了出来。

　　于是仨人一起进了颜颜的咖啡店，代亦航看了看店名，又看了看易嘉川，心里忽然琢磨起一些事。

　　他没由来地想起易嘉川从前喜欢过的一个人，他见过一回，但是已经记不清叫什么了。

　　总不会这么巧，这是她开的咖啡店吧？

　　听说那女生家境也挺不错，家里搞进出口贸易，应该不至于在这里开咖啡店，代亦航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易嘉川也是第一次进店，他环视四周，认真地打量。咖啡店装潢典雅，陈设古朴别致，尤其是进门左手边那一整面墙的字画，潇洒大气，简直是画龙点睛之笔。

　　今天蔡百禾当班，听到门口风铃的声响，一抬头瞥见三个高高的帅哥推门进来，她连忙热情地欢迎。

　　蔡百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仨，陈哲本就高挑出众，蔡百禾发现另外俩人也毫不逊色。

　　“陈先生，你来啦，冰美式吧。”

　　蔡百禾熟络地和陈哲聊天，而代亦航待在易嘉川身旁，和他一起粗略地看了看咖啡店的装修。

　　代亦航从前学过室内设计，后来发现自己对学习都没什么兴趣，学啥都一样，最后为了卖乖便按母亲大人的意思，转去学金融。

　　眼下他看着这个中西不融的咖啡店装潢，忍不住叹气。

　　亏他还觉得咖啡杯上的图案设计不错，没想到进店令他大失所望。不知道是什么蹩脚的设计师，才会设计出这样一个色彩违和的店铺。

　　他倒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抨击设计师，因为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一个爽朗的声音吸引。

　　此时陈哲一个人站在柜台边上，蔡百禾忍不住八卦，悄声问：“陈先生，你觉得韵姐怎么样啊？”

　　尽管蔡百禾特地压低了声音，但是咖啡店不大，声音仍旧传进了站在不远处的代亦航和易嘉川的耳朵里。

　　代亦航忍不住竖起耳朵，饶有兴致地吃起陈哲的瓜。

　　突如其来的询问，陈哲脸上浮起了讶异的神色。

　　他还没回答，又听蔡百禾说：“韵姐很多人追的，你要喜欢她，一定要抓点紧呀，我支持你！”

　　蔡百禾欢欣鼓舞地怂恿陈哲，陈哲忙不迭解释，蔡百禾以为他不好意思。

　　陈哲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目光不由地投向不远处的易嘉川，忽然意外对上他的视线，俩人目光交接，陈哲愣是吓了一跳。

　　易嘉川的眼神似乎想刀人，那一瞬盯得陈哲脊背发凉，只是下一秒他便收回目光，仍若无其事地研究墙上的字画。

　　蔡百禾继续兴致勃勃地聊着，她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陈哲面上笑着应付蔡百禾，实则心惊肉跳，感觉自己后背都在冒冷汗。

　　他冲蔡百禾要了一杯水，岔开了话题。

　　冰水刚入喉，陈哲的肩膀忽然被人轻轻一拍，代亦航已经飘到他身旁，露出一个非常和善的笑容，轻声附和：“抓紧啊。”

　　难得听闻陈哲有桃花，代亦航只觉有趣，便逗了他一下，谁知他一口水还没来得及咽下，便呛得脸色发白。

　　代亦航哈哈一笑，心想他们才来北宁不过一个多月，陈哲效率挺高。

　　陈哲顺了气，却再也不敢回头去迎接身后那一道目光，他的神色严肃了许多，却只能尴尬苍白地辩解：“没有的事，代总不要开玩笑。”

　　蔡百禾已将咖啡做好，代亦航接过两杯，一杯递给还站在字画前的易嘉川，俩人便一起出了咖啡店。

　　陈哲慢了两步，忽听前面的代亦航冲易嘉川说：“二哥，陈哲这小子背着咱们谈恋爱，你知不知道啊。”

　　陈哲脸色一僵，连忙上前，信誓旦旦道：“绝对没有的事。”

　　易嘉川沉着脸，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那幽暗的眼神，比头顶的烈日还灼烫。

　　许是酷暑未消，陈哲一路上不停地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