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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   石塔内的油灯忽明忽灭地闪烁着,在四周的墙壁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幻化出各种可怖的形状,像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幽灵,立即就要扑过来吞没周遭的一切。傍晚的天色本不该这样昏暗,只是因为暴风雪又要来临了,高原的上空彤云密布,罡风满楼。
      穆裹着一张羊皮默默地瑟缩在床头的角落里,虽然一直睁着眼睛,却好长时间地一动也不动,仿佛他自己也跟这屋里的其它东西一样,不是个活物。来帕米尔已经有四年了,他还是一点也不习惯暴风雪来临的夜晚,塔外肆虐的狂风夹带着冰雹石块呼啸地叫嚣着,每一次碰撞发出的声响都叫人心惊肉跳。不知道会不会就在下一秒,那些蛮横无礼的不速之客就突然闯进入这狭窄的空间,将他在风雨飘摇中苦苦维系地这片安宁击个粉碎。
      其实以穆的念力虽然还不足以平息一场风暴,想要求得石塔的偏安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不管怎么样,身处这样的恶劣环境之中,谁的心里都没法安稳塌实,这种强烈的不安全感常常逼迫穆恨不得马上逃离,可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帕米尔,到外面去吗?情况只会更糟。
      穆诅咒这座该死的石塔,不但不能庇护他,反而要自己为它提心吊。好在逆境总会过去,暴风雪也一定会停,穆就用念力护住扑闪不定的灯火,让它不至于被风吹灭,自己就躲在角落里静静地等待天亮。
      如果不是四年前从圣域逃出来,今天或许不至于是这番景象;又或许,已经没有今天了。那个夜晚里发生过的一切在穆的记忆中有如梦境一样恍惚。有时候从半夜的睡梦中惊醒,穆会疑惑是否经历的所有都只不过是一场噩梦。但周围的一切景象是如此触手可及的真实,自己的确置身于呼天不应的荒凉石塔,孤身一人,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苦笑一下,没有比这更糟的吧?如果这就是地狱,原来也不过如此呀。
      天晴的时候穆就到外面去觅食。在鸟不下蛋的帕米尔,食物即便是对于穆也不是那么唾手可得,他常常要瞬移到好几百里之外的地方,甚至经常越过国境线。如果能猎到大型野生动物,比如羚羊、牦牛之类,那么接下来好几天的吃饭问题就解决了;如果运气稍差一点,至少也能弄到些雪兔、山鸡什么的,还有各种各样的野菜、植物的种子。高原上的资源虽然贫乏,但要养活一个穆还是不成问题的。
      无法想象吧,就连穆也要像常人一样,为了生活,确切地说是为了生存下去花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
      不过每天仍然有闲暇下来的时候,这也不难理解,因为除了睡觉,穆每天必须做的事情就只是填饱肚子。然而身体的活动可以停下来,大脑的思考却一刻也不能停止。穆要思考的事情数来数去其实也就那么几个,比如如何领悟第七感、星光灭绝的最终奥义、怎样修复死去的圣衣等等。白羊座的绝技对修炼者的悟性和灵性都要求很高,偏偏灵感这种东西总是可遇不可求的。但是无论如何,多想多练总有好处,时间长了一定会有所心得。
      这些技能都是从老师那里继承过来的,穆曾经很不理解老师为什么要将如此多复杂而深奥的东西一口气传授给幼小的自己,不要求他掌握却一定要熟记。不过在今天看来,老师那时所做的一切都被证明有着先见之明。穆不知道老师是否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今天,如果真是这样的那就太可怕了,原来自己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在别人的计算和控制之中吗?
      穆当然不会无聊到相信什么宿命论,这地球上芸芸的人畜蝼蚁生生不息,如果神灵真的要为每个安排一个宿命,怕是早就累趴下了。他自己的命运或许曾经被人掌握着,但他相信只要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就一定可以扳回来——除了,他再也不能令死去的人复生。穆痛恨那个夺走他唯一的依靠的人,是他害自己被抛弃在这荒郊野外孤苦伶仃。他发誓总有那么一天,等他自己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就会回到圣域报仇,他要亲手撕下教皇座上那张伪善的面具,质问他有什么权利随意改变别人生活的轨迹。
      一个人的时候最可怕的不是孤独和寂寞,而是与之如影随形的空虚。每当穆被这种汹涌而至的空洞感逼得无所适从的时候,他就会拼命想找一些事来做,然后总是在做过之后猛然发现其实做成了和没做成一样虚无,对自己来说根本没有意义。那一切哭泣着的微笑着的痛苦着的快乐着的为着什么理由?自己的哭泣微笑哀伤快乐又为着什么意义?生存对于自己,竟是这样的茫然和漫无目的,有的只是无尽的沮丧,空虚,幻灭……
      高原的晴空时常分外明朗,穆坐在石塔的顶上抬头仰望,然后他总是无法逃避地想起圣域,走了这么远,仍然没有走出圣域的那片星空。而心灵明明该是最自由的啊,为什么偏偏是心在牵系着?
      第五年的春天穆收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似乎是上苍还记得穆是春天出生的孩子,所以让他在一个芳草遍地的山谷中找到一个婴儿。婴儿裹在薄薄的锦被里,躺在穿过山谷的小路旁,睁着琥珀色的大眼睛毫不怯生地东张西望。是哪个路过的马帮在这里休息时大意地遗落了一个孩子,抑或是出于别的某个穆也想不到的原因?穆把孩子抱在怀里,看着他的脸片刻地出神,然后给了孩子见面后的第一个礼物——微笑。
      穆把孩子带回了石塔,用野生动物的乳汁哺养他,他给孩子起名叫KIKI。穆抚养这孩子的动机很单纯,他只是怕把他留在山谷里会被野生动物叼走,或者被冻死饿死。至于白羊座的衣钵,穆把它深深地埋在石塔的地底下,从来没有想过会传给谁,甚至连自己也很少记起来。
      贵鬼真的不算太难缠的孩子,或许他心里明白穆也只不过是个孩子,所以很少哭和闹。只是穆的日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天马行空了,他把更多的时间留在了石塔里,留在了贵鬼身边。从此他只要稍微离开得久一点,就会归心似箭地想回来。
      贵鬼一天天在长大,从蹒跚学步到四处乱跑。穆教给他一些对生存有用的本领,比如瞬移,电波术,意念移物等等。贵鬼领会得很快,他的顽皮好动与穆沉静的个性有着天壤之别,唯一相通的便是那与生俱来的性灵。其实穆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成长,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可以爱别人比爱自己更多,一种更深沉更博大的东西在穆的胸中积淀着。
      穆慢慢地发现自己原来并不孤绝,他周围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在用生命相互地和谐共鸣,他们都有着和自己一样丰富而完整的小小宇宙。就连圣衣坟场的死灵,也不过是将生命和融入了宽广的自然,换了一种方式活着。他和死去圣斗士们的灵魂对话,从他们那里得知从前圣战的情形;他和破碎的圣衣对话,知道它们是因为见证了太多伤害和牺牲而死去,并且不愿再醒来;他和古老陈旧的石塔对话,从它的身上搜寻到自己的前辈和老师在这里生活和修行的印迹;他和来去无踪的飞禽走兽对话,感受芸芸众生生老病死的疾苦与艰辛;他和漫天呢喃的星斗对话,阅读它们从宇宙初始就见证着的,关于时空的宏伟而浩繁的篇章……
      他第一次感觉到石塔的共鸣,虽然转瞬即逝但确确实实是明显而强烈的共鸣。这座曾经让他憎恨、像囚牢和坟墓一样困缚着他的石塔,不知何时成为了他的城堡。像自己的前辈们一样,穆也在石塔中倾注了自己的生命,使它又得到新生了。
      一种汹涌澎湃的情绪在穆的心中来回地激荡,有如惊涛拍案,那是否就是对时间一往无前的脚步声的唱和?在宇宙发展不可逆转的滚滚洪流中,没有哪一个人、哪颗星球能够摆脱被卷入的命运,无法抗拒地跟随它旋转、燃烧,然后熄灭、暗淡。个人的力量在这个趋势面前显得多么微不足道,就算是整个人类的历史,在无限延伸的时间轴线上也不过是渺小的一点。曾经想过要活得与众不同,现在终于明白,就算把再强烈的爱恨刻在恒星上,其实也和写在水面上没有什么不同,终究逃脱不掉灰飞烟灭的下场。如果说真的有什么宿命,那就是这全宇宙共同的宿命吧。自己能做的,就是谦卑地接受它。
      双手的掌心不知不觉地聚满了鼓荡的气,穆丝毫不加以控制地将它释放出来。那么多年里一刻不停的深厚积淀淀终于在那一刻从指间倾泻迸发,夺目的光芒在半空中交织,碰撞,绽放,把高原的夜空映得绚烂通明。星屑旋转,每一代白羊座战士都是这样领悟到的吧?
      高原上没有蜂吟蝶唱,没有秋虫夏草,穆从每年冰雪消融时流过手指间的涓涓溪水感受年岁的流逝,溪水中那个青年的倒影越发的清逸俊美,紫色的长发散落在腰际,偶尔被吹过高原的清风撩起。穆仍然和圣衣坟场的死灵们和睦地相处,并不曾想要慈悲地超度他们,因为他懂得什么叫做大爱无情:如果你爱上一只鸟,那么最好的方法是不要打搅它,任它自生自灭。当狂风和暴雨来临夜晚他会告诉贵鬼,那不过是大自然的脉动和呼吸。偶尔穆还是会流泪,那晶莹的泪水溢出他澄澈的双眸,比带露的梨花还要好看,不过那绝对不是在为自己哭泣,一个心里有了悲天悯人的人,他自己的内心还有什么好悲哀的呢?
      终于有一天,一个黑色长发的男孩背着自己和朋友的圣衣从很远的地方找来,穆听着他说起外面的世界,有种恍如隔世的朦胧感。自己在十三年前那个惊变的夜晚后死去,涅磐了十三年,等待的不就是这重生的一天?离开帕米尔去圣域的时候穆突然发现,自己对那个人的恨不知在何时早已烟消云散,取代它的是种淡淡的释然,像极了三月里云淡风清的帕米尔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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