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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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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星怜和隋锦棠特意挑了个偏僻的角落位置,方便溜号说小话。
隋锦棠环视一圈,凑过去朝祝星怜一努嘴,悄声道:“悬丹果然没人来,看,只派了两个弟子送贺礼。”
祝星怜刚往嘴里塞了块梅子糕说不了话,边嚼边看过去。
大殿那头,两名身着丹鹤纹黄袍的青年弟子正同绛紫道袍的九方宗管家说话,脸上笑得勉强,送完贺礼便行礼告罪,欲先行离去。
不知那紫袍管家又喜气洋洋地说了几句什么,二人对视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入座了。
那管家满意眯眼,点头目送两位悬丹弟子落座,活像邀请雏鸡串门的老狐狸。
祝星怜:“看那衣纹,好歹是内门弟子,也不算没人来吧……你不也是替家里长辈来送礼的吗?”
隋锦棠摇摇头:“你瞧到场这些宾客,清一水儿的都是掌门一辈的人物,咱们的同龄人哪个不是被长辈带出来露脸见世面的,就算是五大宗也至少派来个内门掌事,这可是孟古河爱女的喜宴,九方城主亲自下的帖子,谁敢不给面子?看来,悬丹现在是真的自顾不暇了。”
他们一路行来九方城,道听途说了不少小道消息。
盈晖真人死后,悬丹没了大乘,连个化神境都凑不出来。据说如今悬丹谷主之位空悬,几位堂主实力分不出个上下左右,勾心斗角,弄得悬丹上个烂摊子还没收好,又多出一堆麻烦事,周边不少实力不差的小宗也意图起势,趁机瓜分悬丹祖传。
丹修的金库,向来叫人眼馋。
隋锦棠摸着下巴思忖,发现祝星怜视线跟着他转了一圈,回头后显得更迷茫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两声:“我自然是不能和他们比的……仇兄,怪我忘了和你说,我在这算不上客。”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母亲算是孟家的嫡系,按辈分还是孟城主的堂妹。说起来……我还得管孟菀叫一声表姐。”
祝星怜悟了。
合着是亲戚串门来吃喜酒!
怪不得今日防备如此森严,他竟随随便便就将自己这个来路不明的外人带进来,他调侃道:“你亲表姐的合籍大典,你还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和我躲着作甚。不上前去好好看看姑爷是个什么模样?也好给你表姐把把关。”
隋锦棠缩了缩脖子:“你可饶了我吧,都是我娘自己懒得动才强迫我来的,我一和不熟的长辈说话就浑身难受,生怕谁说小时候抱过我……再说,孟菀名分上是我表姐,可我俩其实压根没见过,她嫁张三还是李四,与我何干?”
白玉台上大红的线香燃烧过半,场内声音越来越低,城主孟古河不知何时也已在首位坐好。
他身材高大,苍髯如戟,长相很是魁梧威严,此时却和天下万千老父亲一样,脸色泛着喜气,笑意盎然中又带着些惆怅。
这番柔情在他五大三粗的脸上,显得格外别扭。
祝星怜皱眉:“吉时马上到了,他们在等什么?”
隋锦棠随意抬头看了一眼,了然道:“哦,太霄门还没来。”
祝星怜一噎,表情忽然有些复杂:“……又不是太霄门的人成亲,等他们干嘛?“
隋锦棠刚要说话,不远处忽然传来动静。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齐齐向外望去,孟古河也乐呵呵地站起身来。
只见视线尽头出现一队整齐的弟子,领头者看上去二十七八的样子,着墨袍羽冠,衣袍上以流金线绣云松玉竹,领口纹沧海浪涛,腰配一柄玄色长剑,眉目俊冷如画,气质绝尘。
隋锦棠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干巴巴道:“喏,来了。”
那为首者领着众弟子走到台前站定,双手交叠,微微一礼,音色低沉清雅,如山中寒风吹雪:“太霄门纪望,携十二沧证弟子前来祝贺。路上有事耽搁,孟真人海涵。”
祝星怜挪了挪屁股,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
刚想收回视线,就听一旁隋锦棠分外贴心地主动解释:“等的就是这位了。今日合籍大典太霄门定然不会缺席,若派来的是寻常清闲长老估计早就到了,敢像这般压着吉时大摇大摆入场的,全仙门也只有这一人了——太霄首徒、正道之光,盈月无双的明澈君,纪云遮。”
说到最后,隋锦棠叹了口气,甚至嚼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祝星怜见他神色,憋不住问道:“……是这位明澈君行事一直如此猖狂?”
隋锦棠故弄玄虚地撇嘴:“非也。”
祝星怜配合地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隋锦棠:“因为他是沧证殿执掌。”
祝星怜:“?”
见祝星怜肉眼可见地缓缓冒出一个问号,隋锦棠有些无语:“……你怎么连沧证殿都不知道?”
祝星怜老脸一红,掩饰般咳了一下。
隋锦棠:“算了,你这种云游四方不关注修真界大事儿的散修,不知道也不奇怪。”
他对待祝星怜莫名耐心,从头给他补课:“沧证殿建成也没两年,五宗的几位宗首如今一心冲击飞升之路,非关乎天下存亡的大事不愿出面,这才有了沧证殿。最初是五宗为方便联合各门弟子和散修除魔卫道,后来也会查一些跟修真界有关的案子,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麻烦事。各宗都很热衷于把自家小辈中的翘楚送进去历练,明澈君纪望,便是沧证殿首席执掌。”
……看来这十年发生了不少事儿。
默然一会,祝星怜忽然蹙眉。
他有些想不通,纪望这个出了名的一根筋,是怎么当上这个什么殿的执掌的?
还没想好怎么不动声色地开口,隋锦棠便猜到似的,道:“仙门近十年大灾没有,小纷扰却不断,其中有不少涉及多个宗门的“家务事”,着实难辨。因此,沧证殿需要一个既辈分不会太高,不会让各宗门长老难做,又有一定威望和实力解决麻烦、还得能压住各派卧龙凤雏的人出面执掌。
纪望便是最好的人选——辈分不高,却比我们这些初崭露头角的年轻人长上一辈,年纪轻轻,修为已是合虚境圆满,他为人又向来清正端方,很受推崇……”
一字一句像是随手撒下的一把石土,搅得人心湖难平,听到最后,祝星怜机械地看着隋锦棠嘴巴机械地一张一合,他垂下眼帘,莫名有些烦躁。
隋锦棠关注着典仪那边,没注意到他心不在焉,自顾自继续:“前阵子悬丹出了那么大的事,虽然四宗不知因为何种原因似乎并不想插手,沧证殿总要象征性地追查一下的,听说最近东奔西跑忙得焦头烂额,今日来迟估计是路上被什么事儿绊住了……啧,直接带着一队的沧证弟子来参宴,还真是明澈君能干出来的事。”
祝星怜忽然从他话里觉出一股别扭劲儿来,狐疑道:“你对明澈君似乎有什么意见?”
隋锦棠一愣,下意识想要否认,又憋屈地把嘴闭上,不说话了。
祝星怜十分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听隋锦棠解释一通,他还是没想通:“听起来沧证殿虽然管得宽,却也压不倒五大宗头上去,来迟了让人悄声从后头领进来便是了,还能有亲闺女合籍的吉时重要?”九方宗主不顾亲女儿的喜宴吉时也要等,可是给了好大个脸面!
他们座位偏僻,说小话的时候仪式已经开始一会儿了。纪望交了礼单后领着弟子坐到预留的座位上安静观礼。
礼台中央,万众瞩目的的金童玉女身穿红色喜袍,听完祖训,祭拜天地,正在换道侣契。
一条红色灵线两端缓缓没入二人胸口,合籍礼便算是结成了。
孟古河欣慰地看着台下秀婉脱俗美目流盼的大女儿,眼角有些湿润,他微抬起手,周围一阵机括声轻响。
霎时间,万千彩鸟披光流虹,飞向碧空,鸣唱盘旋,空灵的啼音久久不散……
典仪庄严朗肃的氛围一下打破,宾客纷纷起身觥筹交错地祝酒庆贺。侍童侍女端着精美的灵食灵酒,穿插在席位间,中间更有歌舞表演,气氛一下嘈杂热闹起来。
隋锦棠没回话,幽幽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祝星怜顺着看向沧证殿的席位,只见一名身着玄衣制服的少女终于按捺不住地激动起身,径直冲向主位方向。
细看间,带着英气又略有些熟悉的眉眼,竟同孟城主一样闪着细碎喜悦的泪光。
祝星怜:“……?”
那少女张开手臂,一把扑进孟古河的怀抱里,又回头看向新娘,在孟宗主臂弯间露出张娇俏小脸。
”爹爹!阿姐!”
惠风微拂,带过几片春叶。
祝星怜:……他又悟了。
合着人家孟城主等的压根就不是明澈君,是自家宝贝小女儿!
*
酒过三巡,大殿喜气洋洋。
孟古河生的魁梧,脾性却和气,自己身份德高望重,怕在场晚辈放不开,喝完新人敬的酒便提前离席了,走前还不忘叫上隋锦棠过去再说上番话叙旧。
隋锦棠到底没逃脱与远房亲戚共同回忆谁抱过他,他又尿在过谁身上的和乐画面,回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僵硬到有些扭曲,像个霜打的茄子,被祝星怜好一顿嘲笑。
说起来,他们相识至今满打满算不过两月。
隋锦棠并非修仙宗门出身,而是青州前朝皇室宗亲旁支后代,家族十几代前巧得仙缘的先祖飞升前留下一套心法,后代便隐居至今,以氏族修行。
单看身份,隋锦棠是正经的世家子弟,向来被家人保护得很好,一直到及冠之年也没一个人出过家门,母亲担忧他以后长成个草包,借此机会让他出去历练一番,谁成想刚出家门口没多远,就倒了八辈子霉地误入一处秘境,差点命丧黄泉,被恰巧游方至此的散修,化名“仇愿”的祝星怜救了一命,一路相护十日,才安全将人送出秘境。
俩人在秘境内同行期间,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出来时,隋锦棠几乎要拉着他完拜把子直接带回家给爹娘看看。
祝星怜怎么听都觉得怪里怪气,坚定谢拒,好劝歹劝,才让隋锦棠想起此次离家历练的目的。
还有几件要紧事儿没办,不想屁股被老娘揍成八瓣,自是不能归家的。隋锦棠索性邀祝星怜同行,等办完了事儿再邀请他一同回家做客。祝星怜没考虑多久,欣然同意。于是两位青年结伴从青州到九方城,赶路期间吃喝玩乐样样不落,好不快活。
灵酒醉人,席间众人脸上都泛出些酒意。
倒不是这帮修士贪杯,而是以九方灵脉生出的古井水酿造的酒于修行大有裨益,如今灵脉熹微,灵气更是稀薄,修士们也不免垂涎这灵气四溢的美酒多饮几杯。
这头祝星怜和隋锦棠不知从哪变出两个筛盅,对趁机结识人脉完全没有兴趣。
前者仗着一手花花赌术欺负小孩,输少赢多,一边盯着隋锦棠不许逃酒,一边听他醉意熏心如数家珍地分享各种从老娘那听来的八卦。
隋锦棠脸色通红地捂着嘴,凑近小声道:“……其实关于明澈君,我还知道个大、大隐秘,嗝!”
祝星怜配合地凑过去。
隋锦棠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明澈君年少成名,容貌也是冠绝天下,如今二十有八……嗝……却还未有道、道侣……你可知为何?
祝星怜鬼鬼祟祟:“……为何?”
隋锦棠招招手,示意他再凑近些。
“其实……他是个断袖 !!”
这一嗓子声音极大,约莫隋锦棠真醉的不行了,完全控制不住音量,震得祝星怜耳朵差点聋了,咧嘴无语:“……这也是你娘告诉你的?”他把不停打着酒嗝的隋锦棠推回去坐好,又说:“断袖又如何,如今男子合籍结契的也不在少数,修真界又不讲究这些。”
隋锦棠老神在在地摇了摇手指:“呵呵,我知道的自然不止这些。”他本就憋不住话,现在更是口无遮拦,“……就算你不怎么关注修真界的事儿,也该听过“祸世魔星”的名头吧?”
祝星怜手一抖,酒杯里的酒水撒了大半。
隋锦棠没注意,打了个酒嗝晃着脑袋自顾自道:“那“魔星”祝野原也是太霄门的弟子,按辈分算,明澈君还要叫他一声师叔……嗝,但其实二人差不多大,一剑一法,惊才绝艳,曾经也并称过太霄双绝。
据说祝野当年也是个天才,还有“清瑶君”的美誉,和明澈君自小一同长大,竹马竹马,自然……容易产生一些非常的绵绵情谊。”
说罢,他两个食指还悠悠一并,隐含深意地看他一眼,莫名有些猥琐。
祝星怜:“……”胡说八道!
他现在真有点好奇隋锦棠的娘到底是何方神圣,竟什么瞎话都敢跟傻儿子说?!
祝星怜正义凛然:“无稽之谈。”
他冷笑一声,又给自己满上,一口灌入腹中:“我倒对当年‘诛魔星’的事有所耳闻:当年将祝野压回太霄亲自送进水牢受刑的,就是你口中情意绵绵的纪仙君。呵,魔星被五宗联合诛杀,灰飞烟灭,全拜纪望所赐——别说情谊,死仇还差不多。”
隋锦棠对这件事到没否认,大概也听他那个八卦的母亲提过。他故作多愁地感慨道:“所以说,近百年来仙门也就出了明澈君这么一个不满三十,便触到化神境大门的剑修。大道本无情,无欲无情者才叫顺应天道,可能绝对摒弃私欲一心除魔的人,世间又有几个?独独明澈君,连自己的心上人都毫不留情,可真是、真是……”
祝星怜彻底无语了。
他没想到连这种强词夺理的理由都能让隋锦棠把这事儿圆回来。
……他简直佩服!
对面隋锦棠“真是”了半天,突然没了动静,
祝星怜刚要不耐烦地开口问“真是个什么”,抬头就见隋锦棠脸色煞白,如被卡了脖子的碎嘴鸭,一脸惊恐地盯着他身后看。
……见鬼了?
祝星怜正犹疑着要回头,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