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
-
天子的赏赐被全扔了出来。
宫人们立在门外不敢进，瑟瑟发抖，进去劝怕被无双责骂，不进去劝又怕天子知道了要降罪。
有人大着胆子叫了一声：“裴大人？”
裴颂点了下头，“都下去吧，我来处理。”
宫人们作鸟兽散，唯恐逃得慢了就会被抓去做替罪羊，裴颂平静地望了一群人溜了个干净，微微叹气，旋即又重敛思绪，立在大开的寝殿大门唤了一声。
“公子？”
回应他的是从里头飞出来的一件青花瓷器，砸到殿外回廊的地板上，登时清脆作响，碎了一地。
裴颂心知今日怕是一场硬仗，稳了稳心神，直接迈步走了进去。
短短十几步，入目全是各种摆件花瓶的碎片，连那副芙蓉步摇图也没能逃过一劫，撕成两半弃在地上，便是不好赏画之人见了也要忍不住惋惜一番。
走过这一片狼藉，终于看到了伏在榻上的小太子，虽则瞧不着脸，但从不住抖动的背脊也能判断出这位骄矜太子还在为被天子欺瞒一事而委屈哭泣。
裴颂放轻脚步走近，低声又唤了一句：“白公子。”
无双被骤然近身的气息惊得猛然抬头，一双通红的眼睛几乎是瞪过来的，随即又大怒道：“谁允许你进来的？滚出去！”
裴颂没滚，而是垂眸道：“公子消气了吗？没消气属下再找些东西送过来给公子砸着解气，只是皇上赏的东西，还请公子斟酌。”
“你！”无双被他公然顶撞所激怒，随手抄起手边的玉枕砸了过去。
裴颂竟也没躲，一记闷响，玉枕堪堪砸在他半边肩膀上，裴颂骤然蹙眉，咬牙忍下钝痛，倒吸一口冷气，仍是立在原地没有退出去。
无双从前虽贵为太子，偶有骄纵，但也从未苛待过下人。砸裴颂那一下显然是气昏了头，玉枕脱手那一刻便后了悔，又见裴颂被自己所伤，不免一时慌了神，支起半截身子惊愕地望了对方。
好一会儿，无双才故作冷淡道：“……你为何不躲。”
裴颂恭敬道：“主子罚下人，下人便该受着。”
无双揪起眉头，神色复杂地盯了他许久，心头滚过数种念头，一时竟也看不透此人的心思。
他坐了起来，抿着嘴，生硬地问道：“伤了吗？”
裴颂半侧肩膀仍是绵密的痛，却道：“属下无碍，敢问公子气消了吗？”
无双的目光落在裴颂被砸了的那边肩膀上，微微抽动的弧度让他不禁心道一句晁孤光自己会骗人，养的狗嘴里也没一句实话。
他幽深的瞳仁注视着裴颂，良久，吐出一句：“有病。”
虽然是辱骂，但裴颂听他语气俨然平静不少，于是垂首听训，并不反驳。
无双在榻上坐了一会儿，气头过了后，只剩满腔无趣。他垂下腿，预备穿鞋下地，却听裴颂出声劝阻道：“碎片锋利，公子恐划了脚，待下人打扫过再下地罢。”
无双恨极了他，本想与他作对，但又舍不得真伤了自己，于是只能横了他一眼，把脚重收了回去，心想有的是机会挤兑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裴颂十分懂眼色，无双难得配合，他便迅速唤来下人将屋里收拾干净，太监宫女一个都不敢懈怠，蹲了一地仔细捡着碎片，各个心知肚明哪怕漏了一片都是要遭裴大人责罚的。
拾了好半天，才总算将寝殿归置成原先的模样，裴颂挥退了下人，转身朝无双拱手道：“回公子，已经处理妥当了。”
无双眼珠一转，故意道：“你不是说倘若我没砸过瘾，便再送些东西进来让我砸个痛快吗？东西呢？”
裴颂一顿，脸上闪过讶异，但还是压下情绪，道：“属下这就叫人送过来。”
无双坐在床榻边，双腿交叠晃荡，好整以暇地望着裴颂指挥下人送瓷器进来，毫不掩饰一脸的戏谑之情。
等到面前的地上摆满了各种茶杯笔筒花瓶碗碟，无双又挑眉问：“光砸没意思，我拿这些东西砸你如何？”
裴颂哪里不知道小太子是在故意为难自己，好在从他踏进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如何也要忍了这一遭。
“主子想砸谁都是主子的权力。”
不卑不亢的模样显然没能让小太子尽兴，无双沉下脸盯了他，裴颂也不抬头，只是沉默地低头立在一堆瓷器旁边，等着小太子发落。
良久，无双下了床，走到那堆瓷器前，心情不虞地踹了一脚，便扔下一屋子的人自个出去了。
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们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确定小太子走远了，才有人战战兢兢地小声问：“裴大人，这堆东西？”
裴颂绷直的身体此刻也才终于敢懈下劲来，他抬手揉了揉仍旧作痛的肩膀，强忍不适道：“撤下去吧。”
下人们这才松了一口气，手慌脚乱地重新把这堆东西搬了回去。
裴颂闭眼呼出一口气，心道得赶紧找个相熟的医官开服化瘀的药，否则明日怕是连抬都抬不起。
出了寝殿，抬腿正预备往宫外走，却又被急匆匆奔过来的小宫女截了下来：“裴大人，公子他出了宫门非要往崇政殿去，奴婢几个拦不住，大人快去看看吧。”
崇政殿是天子处理政务的地方，晁孤光初登帝位不久，尚还没修葺自己的寝殿，前朝皇帝住过的寝室他又不愿再用，以是这数月都是宿在崇政殿的。
无双去那，自是要去找晁孤光。
裴颂不免一阵头痛，因立后立妃一事，天子刻意避开了与无双见面，还叮嘱过务必不可让无双找到前朝去，就是怕小太子知道了要哭闹。
眼下无双非但知道了，还要去兴师问罪，真让他闯到天子面前，裴颂自觉是个脑袋都不够晁孤光砍的。
他只能再次忍下伤处的闷痛，先跟宫女去寻无双。
宫墙下，无双正同拦住他的御林军发火。
“晁孤光叫你拦我的？”他怒火冲天地指着将领的鼻子，那架势是从未有过的凶悍，既有虎落平阳的愤懑，更因晁孤光心狠至此而周身生寒。
将领接到的旨意只是拦他，并不敢正面顶撞，更是不敢动手伤他，只能憋屈复道：“姬大人请回。”
无双气急攻心，扬起巴掌就要扇过去，却又堪堪止住，自小的良善秉性叫他下不去手，空把自己气了个眼泪婆娑。
裴颂便是这个时候赶来的。
御林军见了他便如同见了救命菩萨，齐齐侧身朝他抱拳，将领脸上更是只差写上救命二字。
小太子则在看到他身影的那一刹，脸色又臭了下去，连裴颂跟自己请安都懒得搭理，鼻子里冷淡地呼出一个“哼”。
裴颂好言相劝道：“皇上政务繁忙，公子还是改日再去吧，先回属下回宫如何？”
那样多惹小太子嫌的下人，无双都能忍，唯独对了裴颂却仿佛有着消不尽的怨恨，那些发不到晁孤光身上的火，全数砸在了这个忠心耿耿的近臣身上。
他忍不可忍地再次给了裴颂一巴掌，“我让你说话了吗？”
清脆的耳光声传进在场所有人耳中，御林军们更是各个面露惊诧，随即又纷纷握紧了佩刀，皱眉咬牙，实在看不惯头儿被废太子这样苛责。
裴颂显然也没料到小太子还会再次发作，懵了一瞬，醒过神来一侧脸火辣辣的疼。
堂堂御前侍卫总领在手下面前如此狼狈，换做旁人定是咽不下这口气。但晁孤光派裴颂来守无双是有他的考量的，这位全高权重的近臣虽然脸色有一刹的不快，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重复道：“请公子回宫。”
无双今日连打了他三次，再大的火气也差不多到头了。况且他自觉再与这人置气下去，反倒显得自己对他另眼相待一般，于是狠狠白了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御林军将领担忧地望着裴颂，“大人？”
裴颂眼下没有空闲多说，摆手按下他后头的话，便也转身快步去追小太子了。
无双气急败坏地回了麟云宫，一路冲回寝殿，把里头的下人赶了个精光，而后兀自坐在窗边生闷气。
晁孤光瞒他拦他，狠狠伤了他的心，都说帝王无情，他从前不知是什么意思，见多了父皇与母后琴瑟和鸣，反倒还觉得做了皇帝的人也同寻常人一样，懂得爱恋与疼惜。
今日一事才叫他彻底明白，原来人做了帝王，从前再亲近的人也可以说不要就不要。他还天真地以为晁孤光是还在恼那日求欢被拒故而连日不见人影，此刻得知真相，油然而生一股荒唐之感，只觉得自己实在可笑，错付了一腔真心。
思及这些，无双又忍不住要哭，心痛得恨不得立刻随爹娘去了，求个地下团圆，也好过活着受这锥心之苦。
日头暗了下去，他趴在窗沿上，望着外头垂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又响起了脚步声，裴颂阴魂不散一般，这回连通报都省了，端了晚膳直接过来的。
“公子一整天都没进食，该饿了吧。”裴颂将吃食放到他面前的桌上，自顾自地替他布菜，“小厨房另做的，公子好歹吃一点。”
无双不答，头都懒得回，只偶尔抬手给自己拭泪。
裴颂布好菜，便又退远几步，温声道：“放久了该凉了，公子动筷吧。”
无双咬着下唇，眼里又滚出几颗泪珠，许久，他低低问：“他既然要娶别人，还把我锁在这麟云宫作甚？何不随了那些大臣的意，将我赶出宫自生自灭。”
裴颂从来守口如瓶，极少在他面前谈论时事，许是可怜小太子如今的境况，破例宽慰道：“古往今来，为帝者或为绵延子嗣，或为权衡世家，都免不了要选妃择后，你生在宫里，这些道理想必都明白。皇上自有他的苦衷，他心里有你，才怕你知道这件事伤心。公子还是想开一些，不要忧思过度伤了身体。”
可惜无双已经伤了心，根本不信裴颂的说辞，想到从前自己还是太子时，晁孤光有事从来不会瞒自己，如今登了皇位，便只手遮天般把自己困在麟云宫，无双心里就冷得发颤。
他斜睨了裴颂一眼，冷冷道：“你这样吃力不讨好地管着我，到底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裴颂不答，只道：“属下只是听差办事罢了。”
无双今日百般刁难，也未见他发作，不免对他略略改观，心道此人或许并不是故意讨人厌，只是过于耿直木讷，主子说什么就一根筋地执行到底。
他静静盯了裴颂一会儿，目光转而落到他的肩上，终于忍不住问道：“伤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