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念》阑珊狐狸

1、第 1 章

　　你有没有过钻心蚀骨的执念，有没有在生命终结时，还想要紧紧握住的手，救回的人。

　　天幕陨落，落的是天界前仆后继以天将之躯筑坝，抵挡灭世洪水的天兵。天降血水，降的是神官拼死抵挡，又被无情绞杀的血泪。哀鸿啸天，却是人间血流成河，死尸遍地。

　　“义父，你败了。”

　　风晚阖上双眸，长剑折断，一身仙骨也被折了个十之有八。人间的祈祷之音萦绕耳畔，天将被魔君铁骑踏过，神躯成泥。

　　不愿睁眼，不敢去看。

　　“我只恨......”

　　“只恨没有在当初就将我斩于剑下？风不惑，你可笑。” 魔尊执戟而来，战戟滑过地面，脱出长长的痕迹。他抬起风晚的下颌，眼底的嘲讽不加掩饰：

　　“身为天界战神却不辩善恶，不通仙魔，妄图将魔尊之子抚养成人造福天下苍生，此乃一错。”
　　“既然抚养了我，却厉色以待，不曾施以半分温和，任由我一个战败魔尊之子在天界受尽欺辱，此乃二错。”

　　风晚抬起染血的眼睫，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怔怔的瞧他，嘴唇微颤，确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引我历人间劫，通七情，风不惑，这是你犯过最大的错误。” 魔尊阴毒的看着他，像是再看什么可笑可悲的虫子：

　　“我身上天上留着魔族的血液，风不惑，你以为谁都如你一般，生来便是块至纯至仙的石头么？引魔物通七情，你真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傻子。此乃三错。”

　　三错...三错.......

　　“不是这样的......不是......”
　　我从不认为救下你是错的，贺听。

　　你再想想...你再想想...
　　明明你当初，还不是现在这样的...

　　战戟穿心，天界震荡。

　　风晚终究是没来得及说完那句话。

　　“我只恨我没能再次救下你，贺听。”

　　你有没有过为之执念之物，可以轮转时空，偷天换日。
　　你有没有过为之悔恨之事，可以碾碎神魄，冲破空间。

　　风晚再度睁开，那双浅色的银灰眸子总是带着几分冰冷高洁，不近人情。他看着眼前的贺听——小小的，才及他大腿高，脏兮兮的看着他。

　　“奴前任魔尊之子贺听，谢过仙尊救命之恩。” 贺听的声音还很稚嫩，微微颤抖，风晚蓦然回忆起，这是百年前魔界战败，魔尊殒命之时，魔族为了活命，便将魔尊独子双手奉上，交由天界处置。

　　彼时风晚刚打赢和魔界的大战，正是风头无两之时。见着连战争二字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孩子，不禁生了恻隐之心，便出手，从斩仙台上将人保下，带到自己殿中抚养。只是没想到...好好的孩子，终究是养坏了。

　　“无妨，不必在意。” 风晚习惯性的冰冷拒绝人的答谢，又忽然想起那句“厉色以待”，嘴唇翕动，他又笨拙的补上一句：

　　“不过是见你不曾犯错，不该死。”
　　这大概不算是厉色以待了吧。风晚低头思索。

　　“方才，奴听见仙尊说要...养...”

　　“不必自称为奴。”风晚轻轻点头：
　　“从今日起，我便算是你义父，你便是我隐华仙尊殿中人，可有不懂？”

　　贺听一双眼睛微微放大，亮起星点光彩，他笨拙的念了念那个词汇。

　　“义父......”

　　“嗯。”风晚回应，抬脚在前面缓步走着。贺听追在后面，望着那截绣金藏纹的衣角，不知道该不该拽住。

　　万一义父不喜欢怎么办？他暗暗想着。
　　不过义父走的好慢，不像其他神官，来去匆匆的，好像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一般。风晚的注意一直没离开过这个小东西，瞧他四处张望，擦肩而过了一个抱着公文行色匆匆的神官，便将人往自己身边揽了揽，怕他被撞到。

　　“他们好忙...”贺听不知道义父会不会回答，声音低的像是蚊子叫。他被那截衣袖护在身下，抬头，就可以看到风晚面若寒霜的脸。

　　这张脸，他见过的。

　　魔族兵败之日，父亲正将他和数名魔族幼童困在祭坛，欲以他之魔血献祭，以获得更加可怕的力量。他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用刀刃，缓缓的割开了自己的皮肉。
　　然后祭坛碎裂，那天界的战神银甲白袍，未曾施以他半分神色，而是一剑挑起他那位丧心病狂的父亲，了解了他的性命。

　　幼童四散奔逃，哭啼不止。他藏在碎裂的祭坛下，无声的，默默的注视着这个杀了父亲，救下来自己的人。一如现在，他躲藏在广袖之下，注视着这个要称之为义父的人。

　　风晚听到了孩子的声音，略略点头：

　　“大战刚刚结束，人间祈愿不断，天界也需再定秩序，自是忙乱的。”

　　贺听哦了一声，再次小心翼翼：

　　“那我们这样慢吞吞的......”你没有祈愿么？

　　“我殿中有两位小徒相助，无碍。” 风晚以为贺听是嫌他太慢了，可他明明记得上辈子，他咻的一下就飞回了隐华殿，贺听在后面吭哧吭哧追了半天还被来来去去的神官撞了好几次。
　　难道他就喜欢自己跑？
　　小孩子，真难懂。

　　“哦...”两位小徒啊...
　　贺听微微咬了咬下唇，小手试探性的牵向那衣摆。

　　没有拒绝...可以牵的！贺听心中一亮，小手攥的更紧。风晚顿时僵硬，手定定的保持着那个姿势，连动都不会动了。
　　原来喜欢牵衣袖的么？风晚想着。

　　“那我们就慢慢走回去吧。”贺听心中愈发欢喜，身边不停的嗖嗖飞过各种神官，他紧紧的攥着那截袖子。
　　慢一点也是很好的。

　　“好。”风晚应着，缓步行走于三十三重天的神土之上。

　　还好，你我之间，还能有一次重来。还好，这天地之间，还能有一次平安顺遂的机会。

　　人间的香火飘到三十三重天，祈愿钟常年敲响。所幸这些祈愿里，没有濒死的悲拗，没有绝望的哭啼。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