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逢月》舒月清

15、枯树逢月

　　舍友在床上翻了个身，问她：“是你那位朋友吗？”

　　程鸢犹豫了一下：“对，是他。”

　　聊完未来的职业后，大家很快又聊起别的话题，少年的忧愁总是很浅显的，无非就是学业上的困难或者其他一些。

　　有人开始抱怨这学期开始课业变得越来越难，导致自己在第一次月考中排名下降了好几位。

　　“诶？程鸢，我记得你这次考得很好！”

　　程鸢刚进学校的第一场考试考了班级倒数第一，那是她第一次认识到，在这个新学校她什么也不是。

　　她忽然想起，某一次陈渊和她说，他在他原来的学校排名倒数，当时程鸢还以为他是在故意讥讽她，现在想想竟然是真的。

　　教育资源不均，大家的起点不一样。

　　程鸢到了一中之后，才知道原来每一门课都有相应的任课老师，且有好几位，而不是一位老师兼任两三门学科。在一中根本就不会存在十几岁的老师上课的情况，教他们的大多都是经验丰厚的老教师。

　　学校有自己内部的试卷和题库，还会组织选拔优秀的学生参加竞赛。

　　所谓智商高和天赋好，是学习和理解的能力强，但如果连学习和理解的内容都没有，又要怎么比较？

　　程鸢一瞬间从鸡头变成了凤尾，倘若是那个还没有遇见过陈渊的程鸢，她或许会感到自卑。
　　可是她已经提前从陈渊身上窥得了一些大世界的不同，也能处变不惊地去应对这些差异。

　　把心态放平之后，程鸢发现这些事情也没什么可怕的。

　　换句话说，她已经提前预支了自卑和敏感，所以即使在面对自己那些光鲜亮丽的城里人同学时，她也能做到不卑不亢。

　　其实，她怎样看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怎样看待她。

　　“对啊，对啊，阿鸢，你快说说，你是怎么提高成绩的，也分享给我们！”

　　“阿鸢的成绩提高得好快！”

　　程鸢刚想说话，门外传来脚步声，阿姨“咚咚咚”敲门：“姑娘们该睡觉了，别说话了！”

　　寝室瞬间安静下来。

　　放假的时候，程鸢会回小港村，路过陈渊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门口已经结了蛛网。

　　程鸢这次回来，碰上一户村里人办事请客吃饭。

　　饭桌上，程鸢听他们提起了陈渊，说陈渊的父亲是上海第一富商（也许夸大其词），不过往上再数几代是小港村人。

　　便有人问，既然这么有钱，怎么把儿子送回来读书？

　　人回道：“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东西都往他后娘手里抓着，处境艰难着呢！”

　　这是程鸢第一次从别人嘴中确认他的家世，说话的那人常在外面做生意，说的应该不是假话。

　　程鸢一直觉得他是金尊玉贵的大少爷，现在却有些同情他。

　　程鸢回到学校后，主动写信去问他近况。

　　他们给对方互相写了将近一年半的信，信里无话不说，有时共同吐槽学校里的事情，程鸢总觉得自己和他应该是有一种别样的默契。

　　至少他们应该是比普通朋友更高一层的朋友。

　　密友或者知己。

　　他们也会因为讨论一道物理题来回写好几封的信。

　　直到陈渊回她的信中写到，说他喜欢上了同班的一个女孩子，问她应该怎么办。

　　那一天程鸢都有些魂不守舍，一位舍友看出她的异样，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勉强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天气太热了，物理题太难了。

　　程鸢大概是有些生气的，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有些火积在心里，却没有正当理由。

　　作为朋友，程鸢还是在几天后回信，给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建议。

　　后来两封信里，陈渊又不断提到那位女孩，俨然是把程鸢当做了无话不说的好兄弟，指望她出谋划策。

　　程鸢便回得敷衍了。

　　程鸢忘了他们之间的信是从哪一次开始断掉，也许是她进物理竞赛队之后，又或者是正式进入高三之后。

　　程鸢在很久之后才搞清楚自己当时的心情，他们的行为明明已经超出了正常朋友的范畴，他却来请教她该怎么追求女孩！

　　程鸢觉得自己好像一直都没有搞懂过他。

　　再后来的事情，程教授就回忆不清了。

　　在那个年代，断联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不像是现在交通发达，信息便利。

　　程鸢在高考前填了二医大的志愿，并顺利被临床医学专业录取。

　　那是她第一次去上海，程鸢在十八岁那年终于见到了十四岁时少年给她描绘的摩天大厦。

　　上大学之后，程鸢的生活并没有比高中清闲，她需要背的书更多了，在背书空隙，她偶尔会想起陈渊。

　　她试图去陈渊回上海后读的高中去找他，也试图去上海那所有名的政法高校找他，全都无果。

　　程鸢有些后悔和他断联了，也许在信件减少之后，她应该主动给他写信，有些人就算做不成爱人，那也应当是很好的朋友。

　　至少程鸢是感激他的。

　　上了大学后的程鸢已经明白了自己当年的感情，说起来，她开窍是在一个夜晚，当时是上海的梅雨季节，她坐在图书馆的自习室里，暴雨敲打着窗户，她翻开书，忽然看到一句：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她喜欢过陈渊的，只是他们当时年龄都太小，承担不起这份爱，也不敢去戳破这层窗户纸。

　　所以他们暧昧，所以程鸢在收到那封问她怎么追女孩子的信的时候，她感到生气。

　　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感到生气。

　　再后来，程鸢与班上的一位同男同学谈了恋爱，毕业后互相见了家长，程父程母对女婿很满意，男方的家长也很喜欢程鸢，很快谈拢了结婚办酒席的事情。

　　毕业之后，程鸢和男朋友进入同一家医院工作，没多久后领证结婚。

　　那个时候规培制度还没有出来，本科毕业就可以进上海最好的医院工作。
　　并且当年医学专业并不算一个很好的专业，当年热门的是工科类专业。

　　结婚第3年，程鸢有了一个女儿，那一年弟弟上大学，程父程母也从乡下搬到女儿家，帮女儿带孩子。

　　现在的程鸢已经是程父程母的骄傲，在他们看来，女儿在上海的医院工作，变成了他们仰望而不可及的人，因此什么都听她的。

　　反倒是儿子不如大女儿厉害，成绩一般，只能上职业学校。
　　不过姐弟俩的关系倒是一直不错，有一回弟弟还给程鸢半夜打电话，哭着说想姐姐。

　　程鸢已经很少在想起从前的事情了，她十四岁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今天的日子。

　　故事的结局，是程鸢变成了程教授，事业成功，家庭幸福，婚姻美满。

　　——
　　后记

　　程鸢再次收到陈渊的消息，是在二十年后，那时程鸢已经40多岁了，变成了医院里的专家号。

　　她偶然一次碰到了曾经的同桌胡小玉，得知要办初中同学会。

　　便是借着这次机会，她才知道陈渊现在是上海一家有名律所的主任。

　　都过了二十多年了，程鸢连当年的事情都快记不清楚了，只是同学会结束后，她突然想起那封被她烧掉的情书。

　　她不后悔烧掉它，只是有些遗憾，一直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