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溪连连喜》南枝花醒

5、第五回 童稚书声盈学舍，娇怯厨娘遇都头

　　五月初七，涵珠学堂正式开学。首批入学的是五至九岁的孩童，称为幼学，还有十至十二岁的童学要等六月才开始，因为这些孩童已是家中小小劳力，五月正是农忙时节，故推迟一月入学。
　　一群孩童叽叽喳喳地聚集在涵珠学堂庭院中，为新学堂增添了活力。夫子们优雅地站立两厢，大多都是年轻女子，其中两个十五六岁少女最为靓丽显眼。一个是县尉之女阮荔，另一个郑大工之女郑滢，都是出自山亭书院女学子中的佼佼者。县令蔡范与山长林畹兰，在门口亲迎各家资助办学的代表来见礼，请他们一一题名留念。
　　巳时初，林畹兰主持开学仪式。只听林畹兰肃容道:“先正衣冠，后明事理。”孩童们听从指令一一站立，由夫子们依次帮他们整理好衣冠。接着，阮荔、郑滢两位夫子示范如何行拜师礼，孩童们便依葫芦画瓢地行拜师礼。然后听山长道:“净手净心，去除杂念。”于是孩童们模仿着将手放到水盆中净手。最后一项是“朱砂开智”，由夫子们手持蘸有朱砂的毛笔，在孩童们眉心处点上一个红痣。“痣”与“智”谐音，寓意着孩童们从此开启智慧，目明心亮，日后学习能一点就通。
　　简单而隆重的开学仪式结束后，一列列小小学子有序地跟随各位夫子进入专属学舍，按年龄分划从“幼一斋”至“幼五斋”。很快涵珠学堂响起了朗朗读书声。蔡范与林畹兰送走了观礼的来宾后，听着这一片童稚的读书声，彼此相视一笑。
　　蔡范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一个中年汉子，正色道:“老胡，你可要时刻醒神，切莫让这帮娃娃出闪失。”
　　那汉子拱手一礼:“县尊大人放心，我一定打起十二分精神。”
　　“我前几日收到府郡的通缉文书，在清剿山贼时有一贼人漏网逃脱，恐流窜至我县。我已交代巡捕都头吴扬加强这一带的巡逻，留心一切风吹草动。”
　　“吴扬身手干练，头脑机敏，有他坐镇，确是放心。你栽培年轻人，提携他做都头，很有眼光。不过，他少年气盛，还需加以磨砺。”林畹兰道。
　　“娘子所言甚是。”
　　林畹兰望见后厨炊烟升起，便提议去视看一番。
　　走进后厨，只见一个小姑娘正在灶上忙活，头上梳着清新的百合髻，桃红小袖对襟旋袄搭松花色裙，腰间围一深色围裙。听到脚步声，回转过头来，面貌与沈悠悠有八分相似，正是沈悠悠双生姐姐沈念念，比起伶牙俐齿的妹妹少了几分活泼，多了几分温柔。她见到县令和山长一齐到来，神情露出紧张拘谨之态。
　　在灶后烧火的中年妇人叫周婶，听到动静，立起身来，忙向县令和山长问好。沈念念也跟着行礼问好。
　　林畹兰细细看了菜谱，询问了几句，沈念念轻声细语地回答。林畹兰见菜谱搭配得宜，两人洗、切、烹都做得净爽细腻，也就放心地走了。
　　酉时，涵珠学堂散学，林畹兰亲自在学堂门口守着，和孩子们一一挥手道别。略大些的孩子蹦蹦跳跳地结伴回家了，只有五六岁的孩子陆续由家人接走。多数孩童都是来自县城里，住在城郊的孩童由学堂安排驴车专门接送，还有几十个偏远山村里的孩童平日便住在学堂，每一旬假日再回家。这些孩童夜里由几个婶子大娘轮流照看着，沈念念和周婶也要为他们做早晚两餐。
　　“念念，咱们晚上做手打面，婶子力气大，就管揉面。青菜看着不太够吃，你到赵宅池边菜地里再摘半篮子来。”沈念念应了一声，挎着篮子走出去。
　　还守在门口的林畹兰看到沈念念挎着菜篮出来，问道:“念念，你要摘菜去？天快黑了，要不你稍等会儿，我陪你一道去？”
　　沈念念不好意思叫林山长亲自陪同，忙说:“不劳烦山长，就几步路，不打紧。”
　　“那你快去快回，吴都头在这条巷子巡逻，你碰到他便喊他来一同吃晚饭。”
　　沈念念应着，往巷子里走去。沈念念心里有点忐忑，她其实并不识得吴都头，料想若遇着穿衙役服的年轻汉子便是吴都头了。只是不知这吴都头好不好说话，若是态度凶厉，怕是自己不敢开口，可若是不开口转达林山长的邀请，岂不是失了礼数。沈念念暗叹一声，我与妹妹同胞而生，为何学不来半分她的伶俐，若我像她那样能说会道，讨人喜欢该有多好。在涵珠学堂帮厨的这份生计，还是我妹妹向县令和山长举荐的，凭我自己哪能寻到这么好的机会。我若是做不好，或是与这里的人处得不好，岂不是带累得我妹妹也脸上无光。
　　沈念念正低着头胡思乱想，忽听得脚步声响，心头一跳，想着这来的莫不是吴都头？
　　抬头看去，迎面走来一个戴着斗笠穿着灰布衣的高大身影，隔着十几步远，两道如刀一样射来的目光，骇得沈念念浑身一抖。沈念念靠到巷子边上，暗想这人目光悍狠，不像个好人模样，她几乎想要马上掉头就跑，又怕自己反应过激，反惹恼了这人，后果更糟糕。沈念念一时双腿发软，进退两难，索性半蹲下身，装作检查篮子，悄悄把篮子里的剪子握在手中。沈念念暗暗祈祷这人只是过路的，千万不要注意自己，倘若这人真要找自己麻烦，只能期望这把剪子能挡上一挡。
　　当面前这人走近至几步距离时，沈念念发现这人身后还跟着一道身影。从沈念念的视野看去，只能看到皂靴黑裤裹着的修长双腿，看似不紧不慢，迈步的跨度却大，而落地的声音却很轻。
　　几息之间，前面这人已到跟前，而且似要弯腰伸手碰触自己，沈念念差点要跳起来挥出剪子。
　　“老张，你怎么在这？”蓦地一道声音响起，前面这人迟疑着转过头去看，忽然一把泥沙兜头盖脸地洒来，这人忙不迭一手挥舞着挡泥沙，另一手从怀中掣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去。
　　听到耳边响起激烈的打斗声，沈念念吓得瑟缩一边，偷眼去看，只见那个穿皂靴的男子竟是赤着膀子，此时正和戴斗笠的凶恶汉子缠斗。斗了一会儿，皂靴男渐渐占了上风，觑准时机，一脚踢飞斗笠男手中的匕首，又连环一脚将斗笠男踢翻在地，斗笠滚落一旁，露出一张表情狰狞的面容。不等他翻身起来，皂靴男如闪电般迅速踏住他的背心，按住他两个胳膊一扭，随着一声惨叫，两条胳膊已软绵绵地垂下无法动弹。皂靴男捞起这人后领一拽，像拎鸡仔似的把他提了起来。
　　当那道魁梧笔挺的身躯停在沈念念眼前时，沈念念还没完全醒过神来。
　　“小娘皮，你没事吧？”
　　天边淡淡的霞光，映出一张俊傲的脸庞，寒星般的眼眸流露出得意与桀骜，薄唇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沈念念的脸上控制不住地红起来，不知是因为眼前男子袒露的宽阔胸膛，还是因为他有些无礼的言语和似带嘲讽的神情。心中回想着自己方才的举动，在他眼里是不是显得又蠢笨又狼狈，但又不能不回答人家的话。
　　“我……我没事……”
　　“得了，我送这小贼去衙门。天暗了，你一个小娘皮，少出来瞎走动。”
　　“你，是吴都头？”沈念念小心地问。
　　“唷，你还认得我，我确实是县尊新提拔的巡捕都头，吴扬。”吴扬一挑眉。
　　“林山长说，请你到涵珠学堂吃晚饭……”
　　“管吃饭，那敢情好。我一会儿到。”吴扬说着，拽着拿住的那个汉子转身往巷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