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宅女经营酒楼纪实》葡萄糖圆子

1、第一章：孩子，一定要记着爹一句话，逢人且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元德十年，秋。苏州穆家，灯火昏黄的光线下，掩映出一间清雅古朴的卧室。
　　纱帐里明暗交织，躺着一位男子，正艰难的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念儿，爹走以后，你要小心顾着归云居，当心防着有心之人，咳咳……醉霄楼鹰视狼顾，归云居更是群狼环伺，如今我一走，更不知是怎样的光景。咳咳……可惜归云居百余年的金字招牌啊，竟活活断送在我穆景林的手里……我怎么有脸去见老祖宗啊……”
　　床上的男子眉毛拧在了一起，胸口上上下下地剧烈起伏着，眼睛瞪得老大，眼里猩红一片，滚烫的泪水没入鬓角，两只拳头紧紧地握着，诉说着不甘。
　　“爹……”
　　“爹误信小人，以致毁了归云居百年招牌，孩子，一定要记着爹一句话，逢人且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做生意，三分在口，三分在友，四分在物。咳咳……要和睦乡里……咳……”
　　穆景林咳得愈发剧烈，眼看是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念儿……爹对不住你和你娘，让你们娘俩受苦了，归云居……咳咳……我是个不肖子孙啊……愧对先祖……”
　　说罢，穆景林紧紧攥着的拳头松了下来，剧烈起伏的胸口也如泄了气的皮球，再无一点生气，瘫软下来。
　　“爹！”
　　“相公！”
　　帐边的两个女子同时惊惶出口，穆夫人更是激动过度直接晕了过去。
　　这归云居原是宣武年间穆氏祖穆漮所创立的食肆，穆漮早年间游历山川，见多识广，故所创菜式多样，口味融合大江南北，集徽、粤、鲁等菜系之所长，在苏州颇有名声。后经数代发扬光大，尤在正德九年皇帝下江南时，偶然得到了皇帝的称赞，龙颜大悦，特赐牌匾，题——人间百味。
　　只是这做的太好，难免树大招风，引得众人侧目。
　　到了穆景林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了。穆景林为人耿直善良，好与人为善，这是个优点，可放在这食肆的生意人身上，也就成了个容易被人利用设套的缺点。正因着他对人不设防，便给了歹人机会钻了空子，寻了个莫须有的名头，三天两头的找食肆的茬，这一来二去，归云居的官差竟比食客还要多，名声也就越来越没落，逐渐的也就门可罗雀，生意冷清。穆景林经历了归云居由鼎盛到衰落的全过程，最终也是败落在他手上，自然死也不能瞑目，带着一腔的怨恨不甘，尘归尘，土归土。
　　几日后，穆府。
　　“娘，父亲的身后事都已经料理好了。我今日想去归云居看看。”穆念然一袭素色纱衣，莲步款款，发间绾了一朵白兰花，妆容清淡素净但难掩清丽姿色。
　　“念儿，你真的要接管归云居吗？如今食肆已是颓败没落，官兵是近两日刚撤走的，你父亲还在时，就早已无人上门。如今，我看更是无可挽回了。”
　　“娘，归云居是穆家祖上的心血，也是父亲心里最挂念最遗憾之事。我身为穆家唯一的女儿，怎么能坐视不管呢。”穆念然顿了顿，道：“父亲含冤而死，归云居百年基业遭小人暗害而倾颓，我身为穆氏女，理应为父亲沉冤昭雪，扶持归云居重回往日盛景。”
　　“念儿，你自小养在深闺，只识女工诗书，哪里懂得那些生意场上尔虞我诈。”
　　穆夫人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穆念然长到十六年光景，却从来不曾出过闺阁，是个名副其实的闺阁小姐，即使到后来穆家没落，穆景林也从不曾让这个宝贝女儿受过一点苦，尽其所能保护着她们母女的平稳安宁的生活。
　　“此一时彼一时了，如今，父亲已经去世，我已不能像过去那般单纯无忧。全府上上下下，还有归云居百十号人，都需要银子发下去，我们总不能坐吃山空啊，而且府上的银子本就不多了，之前为父亲遍访名医也花去不少，如今府上更是入不敷出了，总需要个开源之处。归云居便是最好的盘算，若是做好了归云居的生意，不但穆府得以正常流转，更重要的是父亲亦可遗愿亦足。”
　　穆念然晶亮的眼睛透着坚毅的神采，一夕之间，从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风花雪月的闺阁小姐，变成了坚毅如斯。
　　“……娘竟不知你有这般坚持，你有这青云之志，娘不愿阻拦你，只是你定要当心，万不要如你父亲那般……”穆夫人说着，忍不住眼里盈满水汽，便用帕子拭泪。
　　“娘，你放心。我定让这归云居重现往日盛景！”
　　洛下麦秋闲梦远，南国正清秋。
　　秋日里的苏州城虽不及京城富丽繁华、人烟阜盛，却是个钟灵毓秀，红情绿意的吉祥地。此地水陆便利，四通八达，过往商客汇自大江南北，自成了一幅熙熙闹市道伶仃，十里长街不足停的热闹景象。
　　归云居位置极好，坐落在苏州城中心地带，早年间这里还生意繁盛时，是苏州城食肆的龙头，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头百姓，甭管是宴请宾客、接洽生意抑或是引三五个知己好友坐在酒楼对景吟诗，极尽风雅之事，都是要将归云居作为首选。当年在苏州城提起归云居，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是同行听了都要眼热三分的程度。何等的风光无两。
　　可如今归云居仍是处在中心位置，却与周围的热闹繁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前日刚刚撤走了官兵，自是无一人上门，二层高的食肆如今看来格外的空旷寂寥，人们在此地来来往往，穿梭之间无一人注意这座气派却萧条的食肆，归云居在此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想不到二十几年的时间竟能产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真是沧海桑田，人心不古。”
　　“咱们进去吧。”穆念然携了丫鬟锦儿一同来了归云居。
　　进了归云居，穆念然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果然跟自己所预料的别无二致。
　　穆景林刚走，归云居群龙无首。整个食肆上下必定人心涣散，再加上食肆早已入不敷出，想必厨子和掌柜、小二早已互相盘算着怎么离开了。
　　“小姐来了。”看见穆念然进来，原本躺在桌上发呆的小二，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直愣愣涣散的眼神也重新生了点光彩。
　　“其余的人呢？”
　　“他们都在□□呢，小姐也知道的，这连着数月没生意上门了，咱这食肆多久没开过张了，怕是后厨的锅都要结了网了。”小二微微颔首，目光却来回穿梭在穆念然与锦儿腰间的荷包，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
　　“小姐，咱们这食肆如今沾上了官府，怕是以后都不好做生意了，这南来北往的商客，宴请的豪门显贵，哪个不是看中清白二字。”小二略顿了顿，犹豫了一分，仍是道“您看……这归云居的生意……咱是不是收了不做了？南街有个大户，说是想盘下个店，您看看是不是……”小二笑的有些讨好的样子。
　　“归云居不会收，这生意也得做下去。我已经打听过了，如今官差已经撤走，归云居算是不证自明了。”
　　“是是……可是……小姐，我在老家还有母亲要奉养，这……前日收到家书，让我回去……这……”小儿面露难色，牙齿紧咬着下唇，不敢抬头看，目光却依旧流连着主仆二人腰间的荷包。
　　穆念然略思忖了一番，道：“我明白了，你跟我来。”
　　来到□□，终于见到了食肆的厨子、掌柜一干人等。众人本都或躺着或饮酒，望天打哈欠，见穆念然来了，都一竿子支起来，换上一副委屈愤懑、深仇大恨的模样。
　　“总算是有人肯来这食肆看顾了，小姐，这归云居我们是待不下去了，您另请高明吧。”先说话的是厨子殷氏。
　　“小姐，留着这些日子，我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任是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再留下去了。”
　　“是啊……”
　　一时之间七嘴八舌，众怨四起。
　　锦儿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心里没了底气，抿着嘴唇惊惶的看向小姐，悄悄抓紧了穆念然的衣袖。
　　“诸位前辈，可否听我一言？”
　　穆念然挺直了脊背，端了身姿，放开了声音压住了吵嚷不休的众人。
　　“诸位前辈皆是在我父亲接管归云居时便为归云居出力的，有些前辈甚至在我祖父辈时就已经在此，论资历才干和眼光远在晚辈之上。各位亦是知道的，归云居百年口碑，已历四代，虽说如今遇到一些小坎坷，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各位信得过我，共同将这归云居重新做起来，日后重现往日盛景，亦是诸位前辈的功劳，也不枉大家半生的心血不是？”
　　见众人还是一番愤怨神色，穆念然顿了顿，道：“自然，我也明白各位都有亲眷要照养，肩上挑着一家的担子。这样，若是有想要离开归云居的，每人从锦儿那领一锭银子，算作是对各位长久以来对归云居尽心尽力的感激。一锭银子虽然不多，但却是如今穆府能拿出的最后一点流水，感激各位对归云居雪中送炭，对我父亲不离不弃。”
　　说罢，穆念然侧身福了个礼。
　　几个厨子和掌柜面面相觑，红了眼睛，犹疑了一阵，还是决定拿了银子，离开了归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