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鹤书》折酒三两银

56、与光同尘

　　经济与娱乐汇聚的中心，国土拱卫的首都之城上京。

　　国际会展中心。

　　AM 9:00。

　　场馆外已经围好了一圈又一圈的铁栅栏，安检门跳动着绿灯，围了几个工作人员在调试，黑衣服的保安背着手踱步巡逻，不时有几个好奇的路人停下来举着手机拍照。

　　后援会的人已经开始搭建应援的易拉宝和龙门骨架，巨幅海报升起，照片里的舒鹤笑得柔和又礼貌，给人分外亲切的感觉。

　　姜椿一路看过去，从从容不迫的春晚现场到刚出道时略显生涩的桂冠奖领奖台，粉丝用心地按照时间顺序摆放好了所有照片，顺着走道走过，仿佛经历了一遍这位歌手九年的努力。

　　“小姐姐，你的裙子好好看啊！”

　　姜椿低下头，年轻的女孩兴奋地拉住了在海报前徘徊的她，用很好听的声音，十分自来熟地搭话。

　　怎么可能不好看……定制的舞台装，外面还有一层拖地的装饰没有扣上，暂时看起来就只是一条用料考究的白裙子，但也足够惊艳了。

　　“诶，这位姐姐！要不要了解下歌手许树禾？今天晚上要在这里开的是他的演唱会哦，我们家哥哥人品和歌品都超级好，出道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黑料，绝对不会塌房的！”

　　她笑了一下，两只手指从外套口袋里抽出装了门票的信封，晃动了一下。

　　“我买了门票的，连座，邀请了我的朋友们一起来看。白天就是先踩个点。”

　　年轻的女孩立刻脸红了，但遇到志同道合的人，她又有按捺不住的激动，“你、你坐在哪一排啊？说不定我们在同一个区，晚上还能结个伴！”

　　姜椿停顿了一下，含糊地说：“内场，A2区。”

　　年轻的女孩捂着嘴小声尖叫了一声，“内场票？！你抢到了内场票！你手速一定很快吧膜拜大神！”

　　其实自己根本没动手的姜椿维持住微笑，“运气好，运气好……”

　　年轻的女孩从斜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在中间两页的夹缝里找到了自己的门票，略为沮丧地看着自己视野不算太好的座位号，“我就没有你那么幸运了，开票的时候网卡了一下，再点进去的时候内场票已经没了，只有二层的还剩几张。”

　　姜椿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失落，但她不大擅长安慰追星女孩，觉得自己未曾经历过，恐说错话。目光一转，她瞟到女孩的斜挎包上印着的是上京大学的LOGO，于是问道：“你是上京大学的学生？”

　　女孩马上点头，“新闻传播学院，大四，快毕业了。现在在杂志社当实习记者。”

　　姜椿隐约记得骆成辉也是学这个出身的，不过二人的未来出路显然是截然不同，她打趣道：“说不定以后你有机会采访到许树禾呢。”

　　女孩抓着门票，指骨的边缘因为过于用力呈现出苍白色，她点头如捣蒜。这简直是梦想好吧！努力的粉丝终于采访到了自己的偶像，哪个追星女孩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呢？

　　姜椿有种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的错觉，当然，不是说追星这方面，而是指坚持。坚持自己的热爱，不畏艰险，一直奔赴山海之后的光明。

　　她带着口罩，声音听起来也比平时闷了许多。这天是一个有阳光的春日，晴空万里，彩旗和彩带一起飘扬在场馆外，这个时节的风是温暖却不刺激的，抚平了城市中每一个人焦躁的心绪。

　　姜椿莫名觉得，风里也有与舒鹤类似的气息。自从和他在一起后，她看什么东西都觉得带了对方的影子。

　　她觉得有些好笑，便摇着头往回走，忽然，她停住了脚步，几步踏回来，从信封里抽出一张薄薄的纸，郑重其事地放在了年轻女孩的手中。

　　“我其中一位朋友临时有事，来不了了……这票留在我这里也是浪费，内场的好位置，送给你，就当是提前祝你毕业快乐啦。”

　　不等女孩拒绝，她快步走向走道深处，一眨眼的功夫，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弯弯绕绕的铁栅栏后。

　　电话铃声响起，女孩手忙脚乱地摁下接听键，杂志社同事的声音极具穿透力，“你上次写的那个文章终审过了，上头几乎没怎么删，下一期就刊登哈。恭喜了！”

　　女孩有种被陨石砸了的不真实感。

　　“我、我，我知道了！还要谢谢小陈老师一直以来的关照，回来一定请大家吃饭！”

　　电话里的声音说：“哈哈，是你自己争气，我不过是帮了些力所能及的小忙而已。谁能想得到，那个因为想采访自己的偶像而来面试、一激动脸都会红的在校学生，有一天也有作品能够刊登在销量前三的杂志上了呢？你要是有一天真的采访到了许树禾，那时候可就该换我喊你小陈老师了。”

　　“陈鸣柳，好好干，我可是很看好你的。”

　　陈鸣柳抓着手机，看着手里内场绝佳座位的门票，兴奋带来的酥麻劲从脊柱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激动地跳起来。

　　今天就是最完美的一天！

　　不过，这么好位置的票在黄牛手中都能开到五位数的天价了，不会是假的吧？

　　十分钟后，从票务中心走出来的陈鸣柳更加疑惑了。窗口里的那位工作人员显然也是许树禾的粉丝，带着种羡慕又嫉妒的目光接过了她手中的纸片，在机器上操作一番后，非常肯定地表示门票没有任何问题。

　　她看向那个不认识的路人消失的方向，都还没来得及问对方的名字，也没留个联系方式什么的，她就这么把票送给自己了？

　　就差这么一点点，陈鸣柳就要掏出手机查查这是不是什么新型诈骗局了。

　　可是，可是……这么好的位置，谁能不心动！

　　陈鸣柳吞了口唾沫，把门票放在了贴身的外套内袋里，小心翼翼拉好拉链。忽然，她灵光一闪，几步跑过去，不出所料地被保安拦在了铁栏杆外。

　　“粉丝是吗？演唱会还没开始，这里不能进去。”

　　陈鸣柳的心狂跳。

　　对啊，她刚刚怎么没想到呢！那个穿着好看白裙子的路人一路无阻地走进了没对外开放的场馆里，她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粉丝！别人白天来踩点是踩点，她更像是将领出来看一圈快修好的城墙。

　　是许树禾身边的工作人员吧？不对，工作人员没空散步一样在外面闲逛……还是演唱会的伴舞？她听说许树禾为了舞台效果，请了一整个团队的舞蹈和特效指导，不过他们还能单独行动？也没看见工牌什么的啊。还是说是许树禾的好朋友之类的？刚刚那个人比自己还高一点，气质也给人感觉更加古典，应该不是余少倾。

　　陈鸣柳捂着脑袋摇头，越想越乱。

　　也罢，如果真的是许树禾的朋友，位置应该也在内场，晚上看演唱会时四处观察一下就知道了！

　　那条裙子那么漂亮，她都还没来得及要链接呢。

　　-

　　PM 6:38。

　　场馆内的灯光黯淡下来，播音腔的男声开始朗读演唱会观看须知，陈鸣柳周围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粉丝们打亮手中的应援棒，在看台上汇聚成一片蓝海。

　　陈鸣柳听到边上的穿着西装三件套来的男士小声说：“这个是怎么打开的……”

　　他好像陡然被踩了一脚，再远处的一个女声说了句：“笨。”

　　他们是在灯光几乎全部熄灭的时候才入座的，陈鸣柳没看清那位小巧的女士的脸，只注意到坐在她边上的男士戴了副金丝眼镜，显得书卷气十足。

　　按照送她票的那位姐姐的说法来看，这附近应该都是她和她的朋友们的位置，只不过其中一个被自己中彩票一样拿了去。她竖起耳朵，仔细听见了更多的声音。

　　坐在她后面的女生比她先到，陈鸣柳激动地看内场座位下方的伴手礼袋子时，那个女生正给男朋友打电话，“嗯，我已经到了，听说这个位置是小姜选的？不错啊，舞台清晰，离音响的距离也适中，我也是第一次听演唱会，观感不错哈……”

　　现在，她的男朋友弯着腰，在一声声借过中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那边忙完了？”

　　“被赶出来了，阿鹤他俩坚持要我出来陪你，不让我待在后台。”

　　陈鸣柳眨眨眼睛。

　　她就说吧！那个好心的姐姐肯定是有点什么后台关系的，到底是哪种关系她也猜不到，不过作为一位有高远梦想的实习记者，这样绝妙的人脉怎能不认识一下？

　　陈鸣柳继续耐心寻找，白裙子是最好的反光板，哪怕是这么昏暗的环境里，也没有道理找不到啊。

　　没有，还是没有。

　　倒是右边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陈鸣柳条件反射跳了一下，只听见咯咯一阵轻笑声，一只手伸过来，在她眼前晃晃。

　　坐在她右手边是一位穿着纱裙的女孩，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斜刘海边别着黄色的蝴蝶结发夹。

　　“大记者，出去实习那么长时间，把我忘啦？”

　　陈鸣柳惊呼出声，“朱尔？是朱尔吗？”

　　“是我是我，你没有认错。”拿黄蝴蝶结当标志物的医学生女孩拍拍心口，略微惊讶地说“我也是看到学校的纪念品背包，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综艺《让我们开诚布公》正在热播，陈鸣柳作为许树禾的忠实粉丝，自然是一集不落地全看完了，也知道边上这位看起来甜甜的好同学马甲下还是位惊悚小说作者，先自己一步追星成功，据说桃花树也顺路开了。

　　“许老师真人比照片上还要好看呢。”综艺开播当天，禁言令终于解封的朱尔就迫不及待发了朋友圈。

　　列表哇声一片。

　　“好不容易肝完了作业，来看偶像的现场会现场了。”朱尔两眼放光，忽然看向陈鸣柳，“内场这么好的位置买到可不容易……你找代拍了？快快快，推我一下，哪个代拍手速这么好！”

　　陈鸣柳一时语塞。

　　该怎么和这位曾一起当学生会部长的同学解释，自己的票是天上掉的呢？

　　她还没想好措辞，就看见朱尔熟练地绕过她，和边上的人打招呼，“少倾姐，孟教授，你们好呀！”

　　又扒住椅背，和后面的人挥手，“骆助理坐在这里呀！咦，你就是姜姜经常说起的小乐姐姐吧？你好呀，我叫朱尔，也是个写小说的。”

　　陈鸣柳一格一格地转过头。

　　我去，什么情况！自己是误入了什么大拿窝吗？你你你你们怎么都认识啊，就我一个小透明我也很慌的啊。

　　她一把抓住朱尔的手，问道：“你有没有看见这附近坐了一个穿白裙子的小姐姐？就是长得很好看，声音也很好听，那条白裙子边上有一道开叉，大概到这里，料子是那种可以放光的……”她边说边在大腿上比划。

　　“这个姐姐送了我现在这个座位的票，可我连她的联系方式都没留下！”

　　朱尔歪着脑袋看她，边上戴金丝眼镜的男士也低下了头，小声地和女士说着什么。

　　广播的声音减弱，啪的一声，聚光灯汇集在舞台的正中央。

　　尖叫声淹没了朱尔的声音，陈鸣柳只辨认出几个口型，在许树禾的声音出来的那一秒，她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

　　歌手浅咖色的长风衣上缝了许多羽毛一样的装饰，干冰制造出烟雾缭绕的效果，那些轻盈的羽毛也一下一下地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飞离而去。

　　有人说，许树禾的演唱会现场就像是吃了十个CD机，声音稳到拿着录音室版出来也听不太出太大区别。陈鸣柳认同得不能再认同了。

　　许树禾刚出道的时候，业内的音乐人就把他的声音称为潮汐之音，意思是虽然音区偏低，但是格外舒服，加上惊人的创作才华，在业务能力这一块的上升速度无人可比。

　　而现在，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自己的偶像。

　　朱尔没有骗人，偶像真人真的比照片上更好看。怎么说呢，就像是相机定格的瞬间禁锢住了他身上散发的灵气，让镜头下妆发都完美无瑕的艺人因为这一层完美而显得不那么真实。

　　而站在舞台上的许树禾是与众不同的，这种不一样来自于直觉，你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可就是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粉丝的呐喊几乎要冲破陈鸣柳的耳膜，她挥舞着应援棒，加入到了茫茫星海之中。

　　《韶光》、《挚友》、《无问之问》……他从自己籍籍无名时创作的歌曲开始唱起，每一首都做了新的编排，歌手笑着把话筒递向舞台下的星光之海，陈鸣柳也加入到了其中，恍然有飘逸腾云的错觉，一种名为仰慕的力量化作声音，变成旋律，和无数与她一样的人一起，点燃成为响彻整个场馆的沸腾热情。

　　在现场又一次安静下来后，那些喧嚣逐渐远去，悠扬缓慢的钢琴伴奏声响起，观众席不再有声嘶力竭地合唱，他们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这是一首从未在演唱会上唱过的歌，一首安静的歌。

　　钢琴伴奏和古风主旋律恰到好处地结合，很早之前许树禾就在专辑中有过类似的尝试，广受欢迎。

　　陈鸣柳像是猜到了什么，她望向舞台上缓慢落下的那层纱一样的半透明幕布。

　　一棵高大的桃花树在帷幕之后，枝丫间坐了个白裙子的漂亮女孩，她的长相十分古典，就像从刚从古画里走出来一样。层层叠叠的白裙子拖到了地上，女孩巧笑嫣然，跳下树梢转了个圈，裙摆盛开在脚边，是一朵层层绽放的花。

　　细碎的步子，轻云般移动，歌手停下脚步，驻足欣赏。裙摆和飘带从他的手中滑过，在即将握住时巧妙地错过。

　　陈鸣柳的脑袋嗡的一声，呼吸都短暂地静止了。

　　音乐急转变调，忽然从舒缓转向激烈！许树禾在又一次错身时，紧紧握住了女孩的手。

　　后来一直到歌曲的结尾，他们的手都再也没有松开过。

　　灯光收拢，舞台上陷入黑暗。耳朵尖的陈鸣柳听到了身旁许多人对于那个伴舞女孩身份的猜测，也听到了朱尔酸不溜秋的啧啧声，左手边一直保持缄默的金丝眼镜男士也难得露出了一丝微笑。

　　漫天飘洒的彩带和金片宣告盛宴的结尾，许树禾和一众参演人员在粉丝的欢呼声中谢幕，那位一眼惊艳的白裙子女孩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安静地笑着鼓掌。

　　但是当许树禾拿起话筒的时候，他有些刻意地用了左手，陈鸣柳感觉热血在一瞬间涌上脑门--

　　在怼脸直拍投放在大屏幕的图像上，这位歌手左手无名指的位置，有一圈细细亮亮的银环。

　　“出道九年，许老师终于勇了一次啊。”陈鸣柳听到身后一个爽朗的女声如此说道，“看来我也要开始给小姜准备嫁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