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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八点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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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虑是肯定的,不过焦虑最严重的反而不是姜椿,而是舒鹤。
舞蹈老师提着两袋豆浆和小笼包走进排练室时,正好碰上小情侣“吵架”。
说是吵架好像也不太合适,因为这个画面显然不符合吵架的经典场景--声如洪钟,面红耳赤。
这里没有喧嚣,也没有摔□□,只有姜椿旁若无人地对着镜子一遍遍重复动作。舒鹤头发好像还打着结,他背靠着镜子,一边举着手机录视频,一边絮絮叨叨:
“就算睡不着也不能一声不吭就跑出来啊,我说阿椿,半夜醒过来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是件很吓人的事情。我一睁眼就看到外面月亮又大又亮,伸手一摸你不见了,差点以为家里进贼把你偷走了……”
姜椿蹲在地上端着手机看回放,说:“我给你留了言的,就贴在门上,你一走出来就看得见。”
舒鹤仰头长叹,“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我叫醒呢?”
“你又不用跳舞,正常时间排练足够了。”姜椿转过头,有些不满,“你的声音快把伴奏给盖过了。”
舒鹤无话可说,干脆闭嘴,东瞟西瞟的过程中看到了躲在门口八卦的舞蹈老师,一骨碌爬起来,说了句:“我去给你打包份早点上来。”
姜椿蹲着没动,抽抽鼻子,闻到了空气中豆浆的香甜和小笼包里肉汁的气息。
她瓮声瓮气道:“不用。”
舞蹈老师赶紧找补,把自己的早饭也贡献出去,笑着说:“许老师和姜老师来那么早啊?辛苦了辛苦了,两位早饭吃了没?我刚好买了点,不合口味的话,我这就去和他们说再买……”
姜椿说:“小笼包吗?我很喜欢,谢谢!”
舒鹤在边上被晾着当空气,舞蹈老师把小笼包递给他,他好像突然惊醒,摆摆手说:“你自己还没吃吧?留着吧,我助理马上就到了。今天也要辛苦你,这么高强度的排练,回头我和他们说说,这一次演唱会结束后一定要给你包个大红包……”
舞蹈老师除了早上被未读消息吓醒心脏不是特别好,多睡了大半个小时工资还涨了这种好事突然砸到头上,把人砸得晕乎乎的,苹果肌也笑僵了。
姜椿“啪”的一声把一次性筷子掰开,装小笼包的塑料袋摊在塑料凳子上,她盘腿坐下,随手捞了支地上滚落的笔把头发盘起来,蘸着小包的调味醋吃起来。
她边吃边说:“这几天太忙了,根本没空出去,上京明明有那么多好吃的……小笼包也算是淮城特色小吃之一,不过传到别的城市演变出了各种不同的做法,我还没吃过上京这边做的,沈老师这也算是帮我了却心愿一件了。哎对了,沈老师你哪里人啊?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是不是南边的啊……”
舞蹈老师一转头,舒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走了。
安静地离开,连走路都怕吵着别人……这不像她这几天看到的五好男友舒鹤,更像是从前那个对一切都礼貌到疏离的许树禾。
他大概起得匆忙,头发没来得及梳整齐,黑框眼镜好像在鼻梁上架歪了,一整个人就是没睡醒的状态,录视频的三、四分钟里,已经偷偷打了十几个哈欠。
“我老家在三湾,的确是南边的小城市。”舞蹈老师也学姜椿的样子,拿塑料凳子当餐桌,小笼包囫囵下肚,她感觉自己饥饿的胃终于活了过来。
姜椿笑笑,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她吃完后又坐了二十来分钟,随后把喝完的豆浆杯和沾满油的小笼包袋子都塞进另一个相对干净点的塑料袋里,打好结,扔进门边的垃圾桶。
舞蹈老师没忍住,还是打了个哈欠,睁眼时看见姜椿又开始对着镜子纠正动作,有种回到自己年轻时准备艺考时的生活的感觉。
她忍不住说:“姜老师,我们统共有一个礼拜的时间,这才第二天,不用这么拼的,拉伤了肌肉就得不偿失了。”
姜椿站在移动音响前找音乐,搁在最上面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抓过看了一眼,倒扣回去。
一边调一边回答说:“我知道的。不过后面还要试妆,还要联排,最后几天我应该都会在现场练走位。我这个人吧,不太喜欢临时准备,做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准备就得充分……辛苦你了,演唱会结束后我可一定要请你吃个饭。”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但是它是倒扣着的,姜椿并没有看到。
舞蹈老师更加不好意思了,同时也对这位看上去文文静静书卷气很浓、据说真的是位作家的圈内“嫂子”多了几分佩服。大部分人的先天条件都是相仿的,有些人愿意花八分的努力达到九分的效果,有些人则用二十分的努力去追求结果里的满分。
姜椿和许树禾一样,都是闷声干大事的那种人。
舞蹈老师拍拍手站起来,忽然有种自己也不能输的感觉。
倒扣在音响上的手机屏幕又开始闪烁,未读消息的数字往上跳了几下,上升到两位数后的某一刻,黯淡后再也没亮起过。
【阿椿,我在隔壁休息室。】
【乐队的人还没到齐,我先睡一会儿。】
【水壶我从家里给你装满带来了,放在门边的架子上,休息的时候记得补充水分。】
……
【小姜姐,我哥在你那里吗?】
【他凌晨给我打电话,差点没把我吓死。小姜姐,你去工作室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啊?诶对,你钥匙哪来的……】
【诶等下啊姐,我接下小乐的电话】
……
【小姜!起床啦!今天也是公款跳舞和约会的一天呢~】
【等等,你四点就到了?!】
【诶,姜,你和许老师置什么气啊……】
【你就是太焦虑了,每天担心天担心地的,几十年如一日】
【直奔三十岁的人了,偶尔佛系一点不好嘛】
……
【小姜姐,我回来了!】
【姐,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我想你应该不知道这件事,阿鹤自己也不太愿意提,多亏小乐刚刚提醒我……我从来没见过我哥谎成这样!】
【诶,事儿本来也不大,但被人有心炒了起来,来来回回撤了好几次热搜】
【就两年多前,有个私生粉摸到了我哥家边上的大楼楼顶,愣是蹲了一个多礼拜,拿打鸟的长焦镜头拍了我哥好多照片,那时候少倾姐正好空档期,带了她家的猫来找阿鹤的狗玩,也被拍了】
【照片被拿出去高价卖给八卦杂志,尤其是有少倾姐的那几张,他们仅凭几张照片什么话都敢说,后面越传越离谱,连住址都被泄露了】
【我哥那天晚上醒来,看见窗外站了个人,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醒来后越想越觉得这个梦有点过于逼真了,去物业查了监控,才看到真的有个人站在窗户外边,一动不动,足足看了他三个小时】
【小姜姐,我哥之后连夜搬家,连半透光的纱帘都不敢装了,现在住的房子里全都是三层的厚遮光帘。他宁可多交点电费,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从前的事了。】
……
【小姜?你还在吗?】
【成辉说是他考虑不周,他没想到许老师一直没告诉你】
【你看,大家都有害怕失去的东西】
【许老师那时候把我支走,本来都布置好场地打算向你求婚了……】
【姜姜?】
……
【诶,等你空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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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鹤把左手手肘盖在眼睛上,另一只手举过头顶,随意扒拉着头顶细软的头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最近几年头发变得越来越细软了,余少倾说这就是短时间不断需要烫染的代价,女艺人为了漂亮上镜,愿意花更多的钱去做护理,保养出一头极具光泽感的头发。
他那时候就笑,说这也太辛苦了。
边上的造型老师刚预热完卷发棒,闻言把他的脑袋转回镜子前面,说许老师我们头顶这边还是要用玉米夹再垫高点,现在流行高颅顶圆脑勺,诶等会儿老师你别走,发际线粉也要再补一点。
余少倾在边上乐不可支,跟着煽风点火,说阿鹤你本来脸就圆圆的,现在不只是正面,四面八方都是圆圆的了。
造型师也拍马屁说,是啊是啊,今天的许老师也是可以原图直出壁纸的程度啊。
舒鹤不太在意每次活动的造型到底怎么样,出道后公司的造型团队摸索了一阵,发现他最适合垫肩的大衣和各种偏休闲款的西装,此后他所有公开露面的场合都差不多是以这种风格出现。
粉丝也很买账。
他有一年的巡回演唱会打算从南向北一路经过十座城市,首发站的机场里,那天他落地就要去彩排,本来是没有公开也不安排接机的行程,忽然听到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呼唤。
树禾哥哥!
是许老师!乐坛松柏许树禾啊!
哥哥呜呜呜我要嫁给你!
……
这一小股粉丝群一路把他送到停车场,年轻的歌手带着黑色的口罩,默默叹了口气,转过身,轻轻朝人群挥了挥手。
那边用更高分贝的一阵尖叫回应了他的问候。
他慢慢竖起食指,抵住嘴唇,摇摇头。
他看得见,站在最前面、身子几乎要爬到栏杆上的几个小姑娘已经涨红了脸,捂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觉得她们可能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十几年前,他追星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个状态。
“树禾哥哥,多喝水注意休息!大后天演唱会现场见!……”
许树禾。
许树禾。
有时候舒鹤也会想,骆成辉歪打误撞,编了个假名给他参加比赛,倒也遂了他的心愿。他可以把许树禾当成另外一个人,站在舞台上的许树禾,坐在录像机前的只是许树禾。
只有当他离开了布满摄像头的房间,回到安保严密的小区,拉上所有窗帘后躺下,他才能够回归到舒鹤的身份,能够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做一场梦。
梦里是小城,流水,音乐。
没有机场的喧哗。
也没用阿谀奉承的人际圈。
许树禾睁开双眼。
“树禾哥哥!”小姑娘追到他车子边,“你安心唱歌,我们永远会喜欢你的!”
他看见小姑娘外套下露出的校服一角,看见小姑娘慌乱到四处飘的眼神,看见她紧张地捏住衣角,但说出的话是一鼓作气的,不带丝毫犹豫和停顿。
尚还算年轻的歌手弯起一双清澈的眼睛,小姑娘怔了一下,觉得在某一刻,星辰仿若落入了他的瞳孔。
许树禾停住了匀速上升的车窗,手掌攀住玻璃,微微抬起身。
他说:“谢谢你呀,我会努力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来配得上你这份喜欢的。”
舒鹤反感被围观的生活,但许树禾是真的喜欢唱歌。
他不信这个世界上有免费的好处。
没办法,为了得到,总得舍弃点什么嘛。
况且他从来不相信,会有人“永远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