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剧本 ...
-
姜椿穿过林立书架,走进中间那片被反光板和摄像机围了一圈的录制区域,正看见痞气爱豆把脚搁在那张专门定做的T型桌子上,旁边的金毛敢怒而不敢言,满脸悲怆。
第二期的对话嘉宾是孟时同和余少倾,于是位置做了一些小小的变动,傅文心和高胜寒从面对面的双人座位上挪了下来,被安排在了长条观察团座位的正中间,右边是姜椿和舒鹤,左边是Winston和朱尔。
小姑娘换了一套元气可爱风的衣服,头顶依旧扎着标志性的黄蝴蝶结,离身边的搭档足足三尺远,宁可挨到傅文心身边去。
傅文心哪敢占小姑娘的便宜,一个劲儿地往高胜寒那边挪,最后惹得脾气本来就不算多好的高先生拍案而起,“那边是有狼还是有老虎啊,搁这串糖葫芦呢?!”
指桑骂槐,Winston这才慢条斯理地把脚放下来,边上候着的助理马上上前用酒精湿巾擦了一遍桌面。
他拍拍手,抖抖衣服,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高胜寒,“不好意思呀,高叔叔。”
高胜寒指着他,手指点了半天,却半天骂不出来下一句。
富人也分三六九等,祖宅只是名义上属于他而已,背后签的一道道协议,全都不是为了保全他。
他偷偷那眼神去瞟前面坐着的孟时同,对方却是一脸看戏的表情,风轻云淡地坐在高台之上。
Winston懒洋洋伸了下手,脚一撑地,转椅转了半圈,朝向刚走到灯光下的姜椿。
“姜姜不进演艺圈实在是可惜了。”他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一件明码标价的商品,“有没有兴趣发展一下?我可以帮你介绍经纪公司。”
姜椿皱起被化妆师修成细细的弯月眉毛,勉强笑了下,“谢谢,但是不用了。”
头顶上的光忽然被遮住了,她抬起头,对上舒鹤紧抿的嘴唇和依旧温和的眼神。他站在她面前,恰好可以在她视线中挡住Winston。
他把手向她伸来,让穿着高跟鞋的姜椿搭着胳膊走上台阶,然后转头对满脸不屑的少年笑了笑,“人各有志。”
翠绿暗纹的曳地旗袍,绲边用的是暗蓝和浅粉的撞色细条,领口一圈手缝的花朵样式花边,珍珠扣,四分袖,长发盘起在脑后,只用了一支淡色的玉簪固定。
她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玲珑的外形,优雅的姿态,很少有人不会对这一幕印象深刻。
坐在前面的余少倾瞳孔缩了一下,很快展颜,“小姜还是最适合这种造型。”
火药味最浓的时候都没说话的孟教授这时必须来插上一脚,“确实。”
舒鹤只侧头看着她微笑,Winston吹了声口哨,姜椿当做没听见,自管自坐到了写了她名字的位置上。
金毛弱弱举起手,“那我们开拍了哈。”
—
节目的规则很简单:坐在台上对话的两位嘉宾各有半个小时的发问时间,观察席的嘉宾每场有三次摁提问铃的机会,可以提问也可以只是发表自己的意见。
“余小姐是如何成为一名演员的经历我们大家已经十分熟悉了,其实不瞒你说,我空下来的时候会反复看你演的剧,就比如《一生芬芳》。我很喜欢这部剧里从平凡看伟大的主角视角,而且感觉你在这部戏里的缝纫镜头都看起来十分专业,是特意去学过吗?”
余少倾其实没有完整看完孟时同的问题台本,倒不是说为了保持节目效果什么的,只是孟时同写的实在是太多了,她只是粗略扫了几眼,就有种年少时在课堂上昏昏欲睡的感觉了。
不过她料定孟时同不会为难她,只是很长时间没有人想起这部评分和观影人数都平平无奇的系列文艺片了。拍摄时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唯独对他问出来的这个问题,她有好多的话想说。
怎么回事?姓孟的怎么总是能问到她从未表现出来过的想法呢?
余少倾在镜头看不到的地方捏紧裙子的边缘,脸上却只有三分浅笑,“是有请教过专业的裁缝师傅。”
一边的屏幕适时投出《一生芬芳》中的剧照。
阳光从四格窗棂打进来,照在长桌或卷或散的赭色布料上,余少倾扮演的主人公扎着头巾,手持裁缝剪,弯着腰。丁达尔效应照出空气中的尘埃,浮沉在她周围,安静端庄。
余少倾指着屏幕的一个角落,暗光中是一双老式的布鞋,蓝布裤脚吊在脚踝处。
“《一生芬芳》的取景地本身就是一处有着百年历史的裁缝铺,这位就是铺子的主人,我们拍摄期间,她教了我很多基础的平裁技巧。”
孟时同说:“看来余小姐很满意这个意外收获?”
余少倾脸上的笑变得真切了不少,她有意无意让视线划过坐在底下的傅文心,点头说道:“这些技巧在专业人士眼里算不了什么,但是对我这个外行人来说足够了。”
她报了几部小网剧的名字,都是在那几年里磕磕绊绊接到的小角色,“剧组的衣服尺码有时候不会完全合身,我就会自己改一改。”
孟时同推推眼镜,“那你会给别人做衣服吗?”
“很少,”余少倾说,“平裁很考验耐性,我只是在拍戏的间隙里学了那么一点皮毛,并不是特别拿得出手。”
“很少的意思就是有过?”
舒鹤默默举起手。
“哦?”孟时同挑起眉毛,“许老师还收过这种礼物?啊不好意思,好像有点跑题了,但是我对这个问题真的很感兴趣,要不许老师先说,让后期把这段剪掉?”
一般这种话说出来就肯定会被剪进去了。
舒鹤啪的一下捂住脑门,“……给我那我肯定是不敢收的。”
余少倾说:“是给他家的狗做的。”
“咳咳咳!”
傅文心放下茶杯,匆匆摆手,“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姜椿笑趴在桌面上。
舒鹤家的狗——就是他头像的那只阿拉斯加,有一套大红大绿花朵的夹棉小裙子,穿上后总能把灰白毛色的大狗衬托出一种刚从乡下历练归来的气质。
姜椿第一次在视频电话里看见这只叫珍珠的大狗时,因为它把舒鹤连同手机一起扑到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屏幕里闪过的是一道红绿黑的残影,把电话另一头的姜椿也唬了一跳。
后来才知道,那是余少倾练手的第一件成品。
本来舒鹤只是象征性地收下,结果珍珠穿上后怎么也不肯脱了,一直围着余少倾转圈,把“清冷女神”哄得心花怒放。
孟时同愣是没想到问题的回答还有这一种可能性,好在最快缓过来的黄蝴蝶结小姑娘朱尔及时把场面拉了回来。
“裁缝和演戏都是一样的,需要经过很长时间的打磨和沉淀才会出彩,少倾姐一定是个对自己作品非常负责的人。”小姑娘揉揉笑得发酸的腮帮子。
“说到演戏,”Winston摁下提问铃,“我想问问和少倾姐最近热播的新剧《上弦月》有关的问题。”
余少倾:“请说。”
Winston歪着头,一副天真模样,“都说《上弦月》其实是三主角戏,少倾姐评价下一起搭戏其他两位主演的演技吧?”
姜椿错愕地看了眼长桌另一头的Winston,对方仿佛感知到了她的视线,邪魅一笑。姜椿没来由感觉背后吹来一阵阴风,吹得她脊背发凉。
这简直是在给余少倾招黑啊。
但余少倾直言不讳,“温清明的演技都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你的意思是他不适合做演员?”
余少倾盯着Winston的眼睛,“天生就是演员的人很少,但是非科班出身的如果不肯练习,也不虚心请教,就永远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实力登顶。”
“另一位女主呢?”
余少倾说:“韩悦的戏很有灵气,我很看好她。”
“网上都在说邵导原本定的女主人选是你,不过被另一个带资进组的女演员抢了戏,”Winston向后倒去,双手环抱在胸前,“少倾姐不但没有不满,反而替对方说话。都是新人,你为什么独独对男主演就那么有意见呢?”
余少倾冷着脸,“演员也只是无数职业中的一种,既走了这条路,就要做好接受批评的准备。我不看他们究竟是怎么进组的,但既然拿到了角色,就应该认真对待,业务能力不好可以练,不能每次都指望配音老师在后期救场。”
金毛在底下听得冷汗连连,心想姑奶奶啊你快别说了,你知道你这一句现在逻辑是对的,等剪辑版本一出来鬼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别问我怎么这么肯定的了,这里每一个都比你有钱啊姐……
但他啥也不敢说,只得战战兢兢地看着舞台上愈发紧张的气氛。
孟时同把金丝眼镜取下来,透过镜框的边缘看着Winston,“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是蚯蚓和龙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啪,哒——
记录板被随手甩到桌面上,Winston抬腿踹了一脚桌角,实心的木桌子分毫未动,像他可笑的发言。
他恼火极了,站起来,向后又踢了一脚凳子。
这回带轮子的旋转椅总算是顺着他的心意仰倒在了地上,他从鼻孔里哼出一股气,拨开工作人员和设备线,扬长而去。
金毛差点被推到地上。
他已经懒得去管这件事情了,反正后期这段肯定是要被剪掉的。
正想示意舞台上剩下的嘉宾可以正常交流,就看见孟时同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面色如常翻过下一页台本。
“我想问问余小姐,没有工作的闲暇时间一般会做些什么呢?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宽泛了,不如就谈谈《上弦月》开拍之前的事情吧?我很想知道,我在和编剧一起改剧本的时候,同一时空的余小姐在做些什么?”
高胜寒在这时说:“《上弦月》是少倾去年拍的唯一一部影视作品吧,她的行程似乎一直都很神秘。”
余少倾的心乱糟糟的,仿佛一筐废纸,上面写满了冠冕堂皇的假话。
接到《上弦月》剧组的邀请前,她已经有半年没接过戏了,那段时间她在干什么呢?是真的如媒体猜测的那样,才华耗尽了吗?
不,所有看过《上弦月》的人都不会认可这个答案的。演员余少倾对表演的热爱一如既往,她不是陨落的天才。
“我……”她报了一个北方小城的名字。
孟时同说:“是去采风吗?”
“不是的,”她挑挑拣拣,把语句中会被怀疑的关键信息都删减掉,“是受人所托,去……帮她找一个人。”
“这样吗?”孟时同眯起眼睛,“那个人对你和她来说一定都很重要。”
他转而看向下一个问题,“作为《上弦月》的原作者,我很想听听余小姐对此的看法。”
对小说的看法吗?还是……对小说作者的看法?
准备好的话语不容她仔细思考,“《上弦月》是很优秀的小说作品,作为其中人物的扮演者,在开拍前我就买来了实体书仔细阅读过。我一直很好奇怎样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作品,后来才知道作者居然是上京大学的教授,文字间的灵气让我非常钦佩。”
“谢谢余小姐的夸奖。”孟时同在笑,可她莫名觉得这份笑就和她最开始挂在脸上的一样,并不是真心的。
他仿佛在说:余小姐,我不想听客套话。
余少倾的思绪被风卷到了半年之前,去往那个小城的路上,陈梓给她发来了《上弦月》的洽谈细节,附件里有一份原著小说前几章的txt文档,于是她就近找了一家打印店,机器轰隆隆转动,温热的油墨排列成文字,变成几张薄薄的纸。
快入秋的风已经带上了几分凉意,大巴车在崎岖的土路上行使,她借着光看完了那个故事的开头,戛然而止在孤女愤然刺出的银簪和被紧握的手。
她想,虽然只是一个小说角色,虚构的情节,虚构的人物,为什么总是让她想到自己呢?
也好像就是拍完《上弦月》之后,她本来平淡的生活中突然多了许多的正向的改变。
云光就像是专门为了她而设计的角色,专程前来,把她拉出深渊。
“……还有一个既是粉丝最想问,也是我很好奇的问题——余小姐有没有兴趣尝试下大女主剧本?”
再次听到这个问题,她的感受却完全不同。
如此,一向小心谨慎的余少倾,忽然决定放弃在后台时打好的腹稿,冲着西装上没有一丝褶皱的斯文败类忽而一笑。
“要是想的话,剧本你来写吗?”
金丝眼镜的文学教授眼珠一转,温言细语,“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