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鹤书》折酒三两银

27、候车

　　苍穹高远深邃，碧蓝如洗，温暖的阳光倾洒而下，令人倍感舒适。

　　姜椿搀着傅文心走下通道，远远就看见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舒鹤站在接机口。

　　傅文心多瞧了几眼舒鹤的衣服，略带些埋怨的口吻说：“天都开始回暖了，怎么还裹得和熊一样，不热？连脸都包上了，差点没找到你！”
　　姜椿是知道其中缘由的，忙和傅文心解释：“上个月有个艺人坐飞机回家，粉丝把机场围了个水泄不通，把过人的道都给挡了。”
　　傅文心更加不屑了，“素质，素质！”

　　但姜椿也并非完全认同舒鹤这样的做法，转头悄悄扯扯对方的袖子，“这怎么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依然是那部舒鹤自己的埃尔法保姆车。司机和姜椿已经见过好几次了，熟得很，上车时特意喊了声：“姜小姐！”
　　姜椿笑着回应，“好久不见，钟师傅。”

　　转头瞥见被冷落的傅文心，她赶紧和司机说：“后面那位是阿鹤的老师，《秦淮》的编剧，傅文心。”
　　司机马上说：“哦，是傅先生啊！久仰久仰！”
　　傅文心由阴转晴，也乐呵呵地回了句好。

　　这时舒鹤弯着腰上车来了，他看了眼车内的座次，微微皱起眉头，问姜椿：“那我坐哪儿？”
　　和傅文心并排坐在后座的姜椿眼皮一跳，指指前排，“这不是空着吗？”

　　舒鹤睁大眼睛愣了几秒，垮下脸委屈巴巴说：“你也挪到前面来。”

　　话还没说完，脑壳上就挨了傅文心呼来的一巴掌。
　　单身至今的傅大编剧骂骂咧咧，“强烈谴责这种拉着狗出来杀的行为！”
　　舒鹤回他，“您老词语库的更新速度还挺快，平日里没少刷微博吧？”

　　跟在后面的骆成辉见舒鹤迟迟未动，从侧面探了个脑袋上来，正好听见傅文心的最后一句牢骚，忍不出大声笑出来。
　　他把舒鹤往前排一摁，朝傅文心敬了个歪掉的礼，“傅先生放心，我会一路看好他的言行举止的，不然，不然……不然我就给阿鹤晚餐加一道酸柠檬炒菠萝！”

　　舒鹤和姜椿一样嗜甜，却非常不耐酸，薄薄一小片柠檬都能酸得龇牙咧嘴。本来醋这种调料是绝对不会在他家里出现的，不过姜椿煮馄饨水饺的时候总喜欢加一点，他买了一瓶双鱼米醋放在家里，渐渐也习惯了一开调料柜扑面而来的酸溜溜的气味，顺带盘算姜椿还有几天才有空来上京。

　　不过小助理没有这种好待遇。舒鹤冷眼看他。
　　“这个月奖金没了。”
　　“你不会真的舍得克扣我工资的！”
　　“但我有女朋友啊。”
　　“……？这俩有什么关联吗？”

　　“我难道没有吗？”骆成辉忍无可忍。
　　舒鹤微笑回应他，“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和我女朋友一起住半个月，你家萧乐下一次休假还遥遥无期。”
　　“……”

　　骆成辉转向姜椿，“嫂子，杀人诛心啊！”
　　姜椿努力憋笑，“他说的也确实都是事实。”
　　萧乐的年假是还剩不少，但通常都是交上去休假申请等审批的那几天，新的活又来了，本来美好的假期和泡沫一样，啪地碎在了咫尺。

　　一直在后排深呼吸的傅文心终于忍不住了，一拍真皮座椅，大喝一声：“我还在这里呢！”
　　车内立刻没声儿了。

　　—
　　莫惊春的新书《说书人》连载开始的那一天，余少倾和舒鹤都跑来姜椿微博底下祝贺，《让我们开诚布公》的节目组又添了把火，成功把三个人一起闹上了热搜。

　　节目组马上也认证了@歌手许树禾为第二位嘉宾。
　　然后……后面所有的预告都是人物剪影和谜语了。

　　后知后觉的姜椿给金毛发消息，“你这是区别对待！”
　　金毛悲愤回复，“姐，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慢综艺，都没开始拍呢，不用这么频繁上热搜吧。”

　　当代人最喜欢凑的圈内新闻热闹无非几种——恋情、塌房、语出惊人。
　　舒鹤那句“为什么不能是我呢？”一发出，吃瓜群众跟紧热点，开启了一波模仿操作。
　　某营销号爆料男团成员早已出柜，网友：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爆料某女星带资进组时，网友：xxx表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狗头]

　　在爆料知名歌手因为睡眠不足差点掉下椅子的动图时，姜椿终于熬不住了，举着手机就往电脑摄像头前凑。
　　“你拍之前那个商务前又通宵写歌了？”

　　瞒着女朋友刚又熬了个大夜的知名歌手把刚想打的哈欠咽回去，笑着说：“没有的事情，是那个椅子不稳。”

　　姜椿说：“少来，这么糊的画面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你黑眼圈又深了。”
　　舒鹤闻言放弃挣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现在可以去睡觉了吗？”
　　他声音瞬间软了下来，立刻举手发誓：“马上就去！”
　　“我也去屯稿了，醒了再给我发消息，乖。”
　　“……”

　　表白时承诺过要照顾对方但现实好像反过来了的大歌星心情复杂地关掉手机。

　　把舒鹤哄去睡觉后，姜椿的手悬在键盘上方足足半分钟，敲下短短两行字后，她又顿住了。
　　树有很多的枝丫，人的思维也有很多分叉，对于一个作者来说，这种情况太普遍了。

　　没错，她……卡文了。

　　《说书人》是以一位长生者侠客视角展开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侠客开的茶馆里来了一位杂志主编，恍然间他想起百年前在酒肆里遇到的那个说书人。
　　纸屏风后每当惊堂木拍案，围观者都会叫绝。

　　说书人是女子，在身板和音量都比不过同行的环境里，她支起屏风，用惟妙惟肖的口技表演赢得了来往宾客的喝彩。

　　姜椿一如既往地挑选了偏僻的职业来作为主人公的身份，舒鹤刚看到主角人设的大纲时脖子缩了一下，双下巴都挤出来了。
　　“你是真的很偏爱这些小众题材啊。”他笑道。

　　她没有告诉舒鹤的是，这个故事大纲成型的时间，正是在她听完了余少倾跌宕起伏的前半生故事后。
　　真实与幻想在梦里不停叫嚣，逼得她把这些人物叽叽喳喳的话语写满了一整张纸。

　　说书人是在偏见中出生和长大的，却硬是靠着自己的倔强努力，挣来了尊重和认可。
　　侠客则一直都是清醒的旁观者，他腰悬宝剑，撑着伞走过人间，却在某一天突然被坑洼里的泥水溅了一身，停下了脚步。

　　侠客是舒鹤，说书人是余少倾。
　　余少倾是带刺的蔷薇花，说书人也是。
　　可侠客是绝对理智的局外人，舒鹤……也是吗？

　　她开始想到一些更加深入的东西。

　　无论是作为许树禾站在舞台上，还是作为阿鹤在生活里，舒鹤好像一直都是风轻云淡的样子。你和他说什么他的回答都是一个调子，语速慢慢的，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很拖沓。

　　在他们还没那么熟时，她曾经头脑一热，大胆问他：“你这样的人，圈内应该有很多人追吧，为什么不去谈谈看呢？说不定就找到对的那一个了。”
　　这话说出来后她非常的后悔，对于很感兴趣的人她就是偶尔会有突如其来的热情，事后又再不断反思自己的过错，久而久之才养成了社恐的表现。

　　舒鹤的回答是：“姜小姐，我还是相信有缘自会相见。在见到之前，专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可以了。”
　　谁能想到那已经是相见了。

　　后来他们渐渐熟悉了起来，姜椿又觉得他是个能很好把握住分寸的人，尽心尽力成为大家喜欢的歌手。
　　说话的分寸、相处的分寸、距离的分寸，唯一的破例就是在鹿海看烟花的那天晚上，她的小指挨着他的小指，两个人都没有再前进一步，却也没有收手。

　　她想了很久，才觉得自己大概是被舒鹤骗了。
　　人们都说他不装，其实他从来就没做过别人。

　　姜椿拍拍脑袋，把人设表里“局外人”这一行给删了去，重新打上“目标不会被动摇的棋子”这几个字。
　　这才是舒鹤洋葱壳下的心。

　　—
　　《让我们开诚布公》录制第一天，六位嘉宾分别从不同的地方出发，天公很配合，特意出了个大太阳。

　　骆成辉给舒鹤理了理衣服，确认好麦克风不会随着动作掉下来，还是没忍住说：“哥，待会儿你见到小姜姐，要克制一点。”
　　舒鹤：？

　　骆成辉说：“每次看见你俩待在一起，我都感觉空气在冒泡泡。”
　　舒鹤：……你是自己酸吧。

　　为了防止出现上次微博那样的情况，他已经被云姐耳提面命了好几天，懒得和正在遭受异地恋辛苦的直男骆助理讲其中的弯弯绕绕，工作人员在喊他的名字，于是他把东西往骆成辉口袋里一放，潇洒地背朝他挥了挥手。

　　骆助理把那个方方正正的铁盒子掏出来一看，才发现是薄荷糖，盖子里夹了一张小纸条：
　　中场休息的时候给她。

　　骆成辉：……

　　节目组一共公布的有名字的嘉宾就两位，舒鹤作为其中知名度更高的那一位，理所当然地被金毛拉出来打头阵。
　　车内的摄像头就安在他眼前，他知道自己在路上得说些什么，便先朝镜头笑了一下，说：“今天天气还挺好的。”

　　树木向身后倒退，如潮水退岸。
　　他喜欢草木繁盛，被自然生命包裹的感觉也会激发起他的创作灵感，他哼起了新专辑里筹备的歌。

　　副驾驶上的工作人员回过头，“许老师，我们到了。”
　　舒鹤睁开眼睛。头顶是荫绿，道路旁的草坪散发着浓郁的气息，绿化带的截断处有一个空无一人的车站。
　　舒鹤拉门的手顿了一下，“在这里下？”
　　工作人员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于是他踏上被烈日烤的有几分温度的柏油马路，先看竖在边上的站牌。节目组已经把其他车次都拿掉了，只剩下一趟车，写着是九点准时发车。
　　舒鹤看了看表，现在是八点半。
　　其他嘉宾应该要陆陆续续出现了。

　　舒鹤打发时间的方法就是放空冥想，他坐在车站的等候座位上发呆，冷不防从背面伸来一只手，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赶紧起身，微微鞠躬，表现出随和的样子，“你好……”

　　对方站在台阶下，挺拔端正，他的眉骨高挺，眼瞳格外漆黑，即使在沉默的时候也给人凌厉的错觉。
　　他穿着同色系的衬衫和戗驳领长外套，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手里还提着咖色的皮质公文包，一套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做派。

　　书卷气很浓。
　　舒鹤第一眼确认这个金丝眼镜浓颜系年轻人应该是一位作者。

　　“我是许树禾，你是……”
　　他正在想如何旁敲侧击确认下金丝眼镜的身份，却见他把公文包一横，十指交错搭在膝盖上，“抱歉许老师，我收到的任务卡是不能说出我的名字，请见谅。”

　　完全不知道还有任务卡这回事的舒鹤开始觉得金毛在坑他。

　　金丝眼镜非常有礼貌地接了一句，“但我听过许老师的歌。”
　　许树禾来了兴致，“哪一首？”
　　金丝眼镜颇有自信地报了几个歌名。

　　舒鹤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他确定了！金毛就是在坑他！
　　谁会连报五首对家的成名作啊！！

　　关键是金丝眼镜的肢体语言和表情都控制得很好，舒鹤欲哭无泪，索性把腰一挺，不再和金丝眼镜说话了。
　　他都能预见后期做什么样的特效了，应该把色调调成灰色的，一只乌鸦飞过屏幕上空，划出一连串省略号。

　　万幸第三位男嘉宾很快出现。一头蓝黑色的锡纸烫，五官是很标准的韩系爱豆风格，圆领长袖T恤和阔腿裤松松垮垮穿在身上，用一根粗银链子做点缀。
　　这位男嘉宾的年龄显然比舒鹤和金丝眼镜都小很多，少年感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一路小跑，俨然就是一副后辈拜见两位大前辈的姿态。

　　艺人叫Winston，中俄混血，某男团的vocal，也是《让我们开诚布公》那条微博底下的热评人选。
　　Winston和舒鹤是认识的，几句场面话后，他把话题抛给了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金丝眼镜。

　　“你是一位作者吧？”
　　金丝眼镜点头。
　　“你给我的感觉像是一位文学领域的佼佼者。”

　　“没有没有，”金丝眼镜立马否认，“佼佼者谈不上，只是上京大学文学系最年轻的教授而已。”
　　Winston：……

　　舒鹤说：“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上弦月》的原作者，对不对？”
　　金丝眼镜微笑道：“看来许老师看过我写的书，荣幸之至。”

　　其实也没看完，舒鹤心想。还是阿椿聪明，从金毛那里把话套出来了。

　　他转向一脸懵的Winston。
　　那最后一组嘉宾中的艺人一方已经到场了，至于作者……

　　“喂！那边三位帅哥！”
　　马路对面，像洋娃娃一样头上扎着黄蝴蝶结的娃娃脸女孩跳起来挥手，层层叠叠的蛋糕裙在空中散开成一朵朵花。

　　“斑马线在哪边啊？”

　　其实车站在的这个位置这么长时间都只有零零散散几辆车经过，舒鹤对这块区域不了解，料想是节目组找的比较偏的位置。

　　Winston脱下外套搭在肩上，大喊道：“现在没有车，你直接跑过来吧。”

　　黄蝴蝶结女孩没有理他，垫着脚四处张望了一圈，瞥见了十几米外的斑马线。
　　她朝身后勾手，“姜姜姐，少倾姐！快过来呀！”

　　这一嗓子，把对面三位男嘉宾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的身后。

　　余少倾戴着宽边的帽子、墨镜，一身大摆黑裙优雅端庄，而姜椿身上的颜色与她截然相反，白裙翩然，静静落在纤细脚踝边。

　　他们的恋情没有对圈内公开，只是大家都知道那个写小说很厉害的作者是歌手许树禾的好朋友，加上内定的分组，工作人员也刻意地把他俩的妆造往风格协调的方向化。
　　就是……怎么这么眼熟呢？！
　　舒鹤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茶色衬衫。

　　他好像有一点预感……节目播出后，那张出圈内场照可能又要被挂出来溜一次了。
　　金毛果然是蹭热度狂魔！

　　时间正好跳到九点整。电铃唱着歌，一辆红蓝条纹相间的巴士开来，载走了车站里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