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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当她站在纯真的终点,和那个无知的自己作别时,她就等同于杀死了自己。

      她从保镖们眼皮底下逃走之前甚至还没吃过早饭,眼下像个落难公主一样光着脚坐在许愿池前,失魂落魄地攥着一枚硬币。

      要说逃出来的理由,大约也足够充分。

      不久之前还和颜悦色要给她买衣服和藏品的父亲,拍卖会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对她慈爱和祥,不再对她千依百顺,眼睛里仿佛住进一头野兽,迫使他朝唯一的女儿咆哮道,“你不清楚我现在的处境吗?预言诗呢?”

      妮翁承认,她还未曾承受过父亲如此沉重的怨恨与怒气,呆怔了半晌才无辜地扬起眉毛,以眼泪作为武器,满以为一如既往的撒娇会得到安抚和宠爱,却没想到换来了他怒不可遏的一记耳光。

      因此,亚里沙和保镖们带着她出门购物的时候,她便在心里计划要逃跑,一张昂贵且不知终点的火车票令一无所有的她现身在这座陌生城市的广场中央。

      不知所措的间隙,一个巫妣般的女人攉住了她的思绪,她坐在对面的长椅上把玩一副纸牌,暗沉的坎肩里裹着一条麻布长裙,枯黄的发间蒙着一层紫色头纱,身上缀满了琳琅作响的饰物。

      兴许是注意到了妮翁的视线,她抬起头对她迤然一笑,脸上每一条细纹都写满了令人耐人寻味的内容,“抽一张?”

      同为占卜师,女人笑容里与生俱来的魔力蛊惑了她,使她神使鬼差地从摊开的纸牌里拈起了其中一张。

      骷髅与蜘蛛,凋零的玫瑰和冰冷的十字架,倒吊的女人胸前围绕着一群白色的鸟,女人望着自己,眼里有神明的悲悯,也有恶魔的宠爱。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很遗憾,你活不过今年生日。”

      女人瞥了一眼她选的纸牌,语气轻柔地道出结果。

      妮翁皱起眉大生其气,认为这不过是江湖郎中为了骗取钱财故弄玄虚的幌子,尽管就在不久的将来,当她回忆起她人生的始末时,会发现仅凭女人的一句话,她那薄如纸鸢的命运从此就跟一张破旧且沾满油污的纸牌联系在了一起。

      花光了最后一枚戒尼,换来一纸死亡预警,这桩不划算的买卖让妮翁越发饥饿难忍。正当她为吃什么而发愁时,有人叫住了她。

      “请问这是您的鞋子吗?”

      声音的主人站在她身后,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的漫射下,如同城堡里足不出户的吸血鬼。

      他眼窝深陷,嘴角维持着浑然天成的、温和的弧度,头发不再蓬松细软,身上不再西装革履,取而代之是一袭裘衣和梳得油光水亮的背头,手里还提着一双断掉的高跟鞋。

      “什么嘛,原来是你呀。”

      她微微张大眼睛,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腾地站了起来。

      ***

      餐厅里正演奏一首其名未祥的曲子,轻盈舒缓的旋律里洋溢着某种哀伤婉转之意,如同她和面前端坐的男人,两人之间隔着一条静静流淌的河。

      这些都并非妮翁眼下要考虑的事情,她翻阅着菜单,只关心等会儿要吃什么。

      “我想吃凯撒沙拉,菲力牛排,还有——奶油蘑菇汤!”

      她盖上笨重的菜单递给他,这才开始重新打量这间灯光幽暗的餐厅,兴奋如同初次掉进兔子洞里的爱丽丝。

      “和她一样就好。”

      库洛洛例行公事般扫了几眼,便将菜单交给旁边静候多时的侍应生。

      “诶?你居然会喜欢那么孩子气的口味吗?”女孩儿的绿眼睛唐突地盯着他。

      “孩子气吗?”库洛洛哑然失笑,对她的问题不置可否,“不,我在食物上没有固定的偏好。”

      他端详着眼前这个少女,前不久她还在一条穷凶极恶的龙的包围之下替他作诗,眼下却状如普通人般坐在这里喝果味气泡酒,如同被掷下棋盘的一枚子。

      也许是对父亲的爱还抱有期待,她看上去依然鲜活。

      那么,他该怎么利用好这枚弃子呢?

      “好耳熟的音乐。”

      妮翁漫不经心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她抿了一口气泡酒,口红印在高脚杯上,却不会让人联想到欲与情。

      答案无比直白地映在那张脸上,太过青涩,太过天真与无知,如同花圃里待放的粉玫瑰,还未来得及沾染成年人的市侩和世故。

      “《Ave Maria》。”他朝着乐队的方向回答。

      “诶,我想起来了,是卡契尼的圣母颂吗?”

      “果然大家都这么认为,但这是谣传,”库洛洛摇了摇头,“作者是Vladimir Vavilov,写于1970年,当时他并没有署名,在他死后,这首曲子被别人声称是卡契尼的新作品而予以发表,动机不详。”

      “你懂的东西好多。”

      少女转动着宝石一样剔透的眸,毫不吝啬她的赞美,对那抹悄然无声爬上纤细脖颈上的红一无所知。

      最先被端上来的是牛扒,他将自己那盘先切好,推到她面前,十足的绅士做派。

      “那么,你想知道更多吗?”

      在她伸手的时候,他笑意吟吟地问道,不经意间触碰到她柔软的尾指,然后欣赏女孩儿如同海葵一样将手缩回去,却不愿低头的模样。

      妮翁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就像盘子里那块带血的牛扒。

      故意说着容易令人产生误会的暧昧话语,眼神里却没有爱,好像一把锐利的刀,和这首圣母颂一起将她钉死在十字架上。

      ***

      这或许是有史以来最意乱情迷的一个月。

      当她回味起自己白纸一样的人生时,她会对这段时间作出昙花一现这样的评价,如同掉进一支万花筒里,眼前不停旋转过一团又一团暗红色的花,迅速绽放又迅速凋零。

      没有永不腐朽的木乃伊,没有珍贵的人体藏品,没有父亲的生意,没有亚里沙和保镖,只有名为库洛洛的男人和她。

      他们看了无数场电影,跳了数不尽的舞,在午后阳光的沐浴下分享同一杯咖啡,在港口观看翻涌的潮汐和捕捉玫瑰色的落日。

      直至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妮翁才想起还有一群保镖和从仆在等待她回家。

      在征求他的意见之前,他带她去了一趟当地的地下博物馆,眼下正在展出一些满足特殊癖好人群的藏品。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

      女孩开心得几乎要落泪,尽管她竭力遏制住脸上的欣喜。

      “你很喜欢不是么?”

      库洛洛将要把脸贴到玻璃上的她扯回来,无可奈何的笑容中掺杂着几分宛如父亲般的溺爱。

      他知道即便旅团才是始作俑者,但诺斯拉家牺牲的那些保镖都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一个女孩的任性。某种意义上,他们的确很相似,为了最终认定的目标,可以不择手段,不计代价,而她胜在年轻,那份天真使她做事从来没有投鼠忌器的顾虑。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可怕。”

      她安静而出神地望着那些形容可怖的藏品,脸上的绒毛在室内幽微的灯光下发亮,勾勒出一张棱角温吞的轮廓,让他联想到了教堂里线条柔美的神女塑像。

      “可怕的是你眼前的物品,不是欣赏它们的人,任何一种艺术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哪怕沾染上鲜血。”

      他定了定神,并不是在宽慰她,而是道出了所谓的真理。有些人天生就想看着世界燃烧,比如他,比如她。

      女孩儿听了这话笑逐颜开,以为终于有人理解她,于是伸手去挽他的胳膊,这时候外面在下雨,雨水从刻着女人头颅的彩窗玻璃上滑落,沥出两条泪迹,她如此天真,如此无知,殊不知此时连神明也在为她的命运而恸哭。

      雨停的时候斜阳正酣,街上的店铺一家接着一家打烊,行人渐渐稀疏,对面的巷弄狭窄而逼仄,肮脏如同地上一摊污水,有人从那片阴影里走出来。

      玛奇和西索出现在两人的视线里,他们并不看妮翁,只走向库洛洛。

      “除念师找到了,团长,你应该还没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吧?”

      先开口的是穿着魔术师样式衣服的男人,他终于注意到站在一旁表情微茫的她,脸上漾出一些意味不明的笑容,“哦呀,你是团长的小女朋友吗?唔,你的脸看起来很眼熟,是诺斯拉家的千金吗?”

      她点头,这让对方笑得越发灿烂。

      “那么你知不知道,你的男友是声名狼藉的幻影旅团团长?就是那个杀了你们家诸多保镖,把你的念能力夺走的——团长?”

      玛奇翻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白眼,相较之下库洛洛的脸则平静如同一道幕后布景,他总是宽容,甚至于是纵容西索的恶趣味,这是一种难得的默契,他们同样强大,也同样卑劣,只是一个故作清高,一个反复无常。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妮翁身上,这个预言中的东边客人,这个和他意乱情迷了一个月的女孩,如今满盘皆输,一无所有,他情不自禁要对她接下来的反应生出几分期待。

      “所以,和我约会的人是你……杀了那些保镖的人是你……从我身上拿走了念能力的人也是你……所以,你骗了我?”

      这一刻妮翁终于明白,为何亚里沙所讲述的童话故事总是没有结局,因为终点是梦醒,是幻灭,是家破人亡的现实和看不到爱的未来。

      没有眼泪,也没有尖叫,她只是无意义地重复,无意义地赘述,这种麻木的反应甚至让库洛洛有点儿陌生。

      “骗?”

      他难得地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爽然大笑。

      “多么无中生有的说法,你从来也没有问,不是吗?”

      ***

      这是她被带到旅团基地的第三天,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墙上那排蜡烛颤动的火苗供应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光源。

      他的手下既没有因为她是他的客人而表示应有敬意,也没有因为不满她的存在而对她多有粗暴,他们待她就像待一个透明人。给她送饭的团员,他们叫她小滴,纵然比起其他团员,她是一个相对温和的女人,但也并未跟她说过话。

      她从那些形状各异的面孔里读出了他们不约而同的想法:一个没有任何能力与价值,空洞如同石板般的漂亮女人,与这座阴暗潮湿的水泥建筑如此的不投契。

      是的,她的确不该出现在这里,所以他为什么要带她回来呢?

      问题被悬置了将近一个礼拜,当他再度出现时已经不再是以库洛洛·鲁西鲁的身份,而是幻影旅团的团长,蜘蛛的主人,他那样居高临下地睥睨她,唇角却依旧维持着如沐春风的弧度,“住得习惯吗?”

      “我的念能力已经被你拿走了,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她答非所问,仿佛在向他确认自己的使用价值,“金钱?感情?身体?”

      妮翁学不会把话说得更含蓄,他们之间也不需要这样的虚与委蛇,但她仍然怀有一种天真的期望,希望他可以骗骗她,哄哄她,如同父亲之前为了让她写出预言诗所做的那样。

      “我要保证你的安全,你的天使自动手记对我而言仍然具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假如你死了,也就意味着这项能力会从我的书本里消失,我不希望看到那样的情况发生,你能明白吗?”

      他合上书本,态度真挚、语气轻柔地向她解释了她的残余作用,一如在餐厅里纠正她对那首圣母颂错误注解那般耐心温和,仿佛传教士在教导他虔诚的信徒。

      “那我算什么呢?你的新团员?俘虏?人质?还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她茫然地看着他。

      “你是钉在蛛网上的蝴蝶,是蜘蛛尊贵的客人,也是垂死的猎物。”

      他捏着她的下巴,动作相当轻柔,并不会让她觉得疼痛,却迫使她不得不看向那对眼睛,毫无情绪,一片漆黑,如同深渊。

      妮翁差点要被吸进去。

      这一天,她久违地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刚刚诞生,诺斯拉家花园的粉玫瑰尽数盛放,她被母亲紧紧拥在怀里,像捧着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她鲜少会梦到母亲,印象中她还尚在襁褓,母亲已经因病去世。

      她从未经历过母爱,对于她而言,母亲只是照片上的一张陌生面孔,是书本里的一个符号,是亚里沙哄她入睡的童谣,因此这个梦并不叫她感动,却冥冥中让她不安。

      当她醒来的时候,房间外有人在说话。

      锁链杀手,窟卢塔族,火红眼,诺斯拉,死亡。

      廖廖几句话,足以让她心惊肉跳。

      “真是不走运,不仅没有找到他,诺斯拉家区区一个仆人竟然也敢说要杀了我。”信长抖落剑上的血迹,“还哭喊着要给男朋友报仇,真以为自己在拍电视剧吗?”

      是亚里沙。

      她感到自己身上的血液在慢慢冷却。

      “你把她杀了?”

      妮翁分辨出了那毫无温度,也不起一丝波澜的声音,库洛洛例行公事般询问他的团员,语气里没有责备,也并不意外,好像他只是拍死了一只蚊子,而并非杀了一个人。

      “没办法,谁叫那个女人发疯一样扑上来,无视敌我差距的普通人真叫人忍不住火大,杀了也无法尽兴。”

      信长嫌恶地把浸满血污的脏衣服脱掉,扔在地上。

      亚里纱……死了?

      妮翁心下轰然一声,眼泪和四肢一样绵软无力地坠下去,她坐在地上,眼前浮现的是侍女以往温柔的音容笑貌。

      在这世上唯一记挂着她的人,她的半个母亲,死了。

      死对于她而言是多么平常的字眼,自懂事以来她身边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为了她异于常人的审美而殒命,但这一次为什么会如此难过?是因为只有亚里沙是特别的吗?

      妮翁传出的动静太大,信长的脸骤然拉下去,他只好悄无声息地来到她面前。

      库洛洛知道她一直在偷听壁角,应当说他是故意要她听到,毕竟她就像悬崖上的蝴蝶,根本不足以构成什么威胁。

      妮翁静静望着他,猖獗的恨意和无助的彷徨,两种情绪撕扯着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蹲下来仔细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水,“原来如此,对关系亲近的从仆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而其他与你毫不相干的人则选择漠不关心,既天真又残酷。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很像,不是么?。”

      她忽然发现他的声音很好听,如同上了松香的大提琴,却能奏出如此无情的旋律。

      “是吗?你也会为他们哭吗?”

      库洛洛的指尖停在女孩凝着眼泪的睫毛上,窝金和派克诺坦的身影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不会,但我会为他们感到愤怒。”

      他开始觉得她不止一点点厉害,提的问题如此简单纯粹,却总是轻而易举地搅动他的情绪,于是他胜券在握地一笑,拿回了主动权,“你觉得你的侍女真的在乎你吗?”

      妮翁没有说话,静静地陷入沉思,他却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我认为她只是看重她维持生计的工作,如同你的父亲看重你背后那条预言之龙。”

      没有人会爱你,妮翁·诺斯拉。

      没有人。

      ***

      她在一个阴天逃出了蜘蛛巢穴。

      这一天,因为锁链杀手的缘故,蜘蛛们格外的忙,无人有空监管她,她从一个不属于她的地方逃到另一个不属于她的地方,如今还是要逃出去。

      妮翁抱着胳膊站在路边,密布的乌云笼罩着整座友克鑫,大雨将下未下,一辆桥车停在她面前,酷拉皮卡的脸从车窗里探出来,生硬冰冷的表情令这张阴柔秀气的面孔显得格外违和。

      她甚至分不清带她回来究竟是父亲的意思,还是酷拉皮卡的意思。

      他究竟是因为她的身份而产生敬畏,还是更在乎她房间里那对火红眼?

      他们一路相对无言,直至回到了家。

      妮翁径直走进房间,对从仆们的招呼声漠然置之,她发现这座宅邸依然毫无变化,也许是因为她从未认真记住过家具的摆放、花园的布置,或者从仆们的面孔。

      “你把家里打理得很好。”

      她和酷拉皮卡说话的时候也依然没有看着他,不是因为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傲慢,而是觉得疲惫。

      父亲没有给她致电,应该也无暇过来看一眼这个失踪多日的女儿,但她反而觉得这是件好事,因为她眼下太累了,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Boss谬赞了。”

      男人的声音和他手中的锁链一样,泛着恍如隔世的清冷。

      她的视线被拽回到酷拉皮卡身上,和悦地笑了一下,“如今看来,你更像这个家的主人呢,也许你比我更适合做爸爸的孩子吧。”

      这句话听起来阴阳怪气,但却是她的真心话。显然他并不喜欢她,甚至于是厌恶,但仍旧给足了自己无上的恭谦,这是他作为诺斯拉下属的分内工作。

      那双读不出情绪的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诧异,酷拉皮卡终于重新审视了妮翁·诺斯拉,这个娇纵的女孩儿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你是窟卢塔的幸存者吧?”

      她忽然单刀直入地问。

      这句话如此锐利,几乎触碰到了酷拉皮卡敏感的底线,但他仍然选择将蓄势待发的情绪遏制在一个安全可控的范畴之内,“……您想说什么?”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早就应该知道,你是为了火红眼,才会应聘诺斯拉家的保镖,才会为我父亲处理那些污浊不堪的生意,才会过来救我。酷拉皮卡,我们……来做个交易好吗?”

      这是妮翁第一次记住一个保镖的名字,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快要消失一般虚无缥缈。

      “我会告诉你关于我在旅团那儿听到的关于窟卢塔族人眼球的情报,作为交换,你要帮我完成一件事。”

      酷拉皮卡没有回应,妮翁也并不理会他的沉默,她兀自往下说,“你在友克鑫拍卖会上买下的那双火红眼,是仿造品。旅团有擅长复制的念能力者,在你拍下那对火红眼之前,真正的拍卖品就已经被他们换走了。”

      酷拉皮卡陷入了长久的静默,久到让她几乎以为,他并不信任这项施施然的情报。

      “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沉吟半晌后,男人问她。

      “杀了我吧。”

      妮翁站在窗前俯瞰着花园,以及遥远的地平线,然后平静地提出她的要求,语气如同在问今天的晚饭吃什么一样自然,这种自然衬托出酷拉皮卡眼中的震惊,他皱起眉问她到底在想什么。

      “反正对你来说,这依然是一桩只赚不赔的买卖吧?你知道吗?我死了,他就会失去占卜能力,至少能帮你清理一点复仇之路上的障碍,我也只能为你们做到这个地步了。”

      妮翁抬起头,一群海鸥扑腾着翅膀从眼前掠过,她突然觉得自己离天空很近。

      “你应该恨我吧?因为我的任性,死了那么多同伴。”

      她转身面向背后满是不解的金发少年,他果然把那句话又当成了一个妮翁·诺斯拉式的玩笑,但她也疲于再解释了,她真的很累,她必须马上去休息。

      “可要怎么办呢?我真的没办法对他们的死产生什么情绪,一丁点的负罪感、怜惜或者同情,统统没有。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我就是这样自私又无情,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所以没有人会爱我,爸爸、亚里沙也好,那个人也罢。”

      妮翁想起那张永远不会有愤怒的迹象、平静如画的脸,她认为这个决定至少会使他咬牙切齿地恨她,或者摇头笑她幼稚,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也要阻挡他飞向名为欲望的高空,多么孩子气的行为,但对她而言的确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快意。

      “但是,我真的好累,我好想为自己活一次,不是作为爸爸的摇钱树、你们的主人,或者那个人的棋子,只是我自己。”

      这些话让她突然很想落泪,但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如同溺水之人爬不上岸。

      “你还是太温柔了,要把那张面具戴好,像他一样。”

      像谁?对于妮翁·诺斯拉最后一句遗言,酷拉皮卡没有思考的空隙,因为她话音未落,便从他眼前坠了下去。

      掉下去之前,她又想起了那首圣母颂,冥冥之中为她的结局做好了注解,真实中包藏虚伪的眼泪,精心设计的约会,陷阱般的偶遇,她的命运是他提前明码标价的一注筹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从未骗过她,这才是最高明的欺瞒,每一句话都是出于本心的诱导,是经过伪饰的事实,如同女巫手里包裹着蜜糖的毒药,用来诱惑小孩的贪,要怪就怪自己天真又缺爱,情不自禁要对一个陌生人吐露心声。

      情不自禁,总是情不自禁,别人随手施舍的一点好,对于而她就像一个快要渴死的人在沙漠里求来的甘霖。毫无办法,毕竟她从来没有被谁认真地对待过、爱过,亚里沙对她只有敬畏,父亲把她当成摇钱树,恨不得榨干她的每一滴血,一旦失去了占卜能力,她只是诺斯拉家族里一颗可有可无的弃子。

      对于他而言,也是如此。

      那么,他爱过自己吗?

      她下意识地捂住心脏,仿佛被这个字刺痛了一下,随后又觉出自己这种想法果然还是太过天真。

      爱?怎么会有爱呢?

      如同把灵魂交给恶魔的浮士德,如同飞向太阳的伊卡洛斯,永远不知疲倦,永远不会满足,要人尽其用,于是就把身边的人一个个算计到骨子里,连同伴也不例外,只要达到目的,他就是那样的人。

      是最温柔的情人,也是最残忍的敌人。

      End

      注:Lass既可以翻译为少女,也有“情人”的意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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