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忆华年》林研

1、火光烛天问英灵

　　北阳十七年，王上重病卧榻，权臣当道，为铲除异己，大开杀戒，一时间，京城内外，动荡不安。

　　天下四分:南川宣王——萧炎陵，北郡淮安王——萧思安，东州德阳王——萧南尘，以及北阳城内储君——萧乐朝，为依附权臣势力夺取王位开始了长达十余年的生死博弈。

　　北阳城内顾家大院

　　“救火啊！快！快去顾家救火啊！”

　　街上行人，行色匆匆端着水盆，蒙住口鼻，踉踉跄跄朝着一个方向涌去。只见那方恍如白昼，星辰般闪耀的火光炙烤着顾家大院，以吞没京城之势汹汹蔓延天边。

　　顾府又名大将军府，是北阳护国将军——顾少昀的府邸。

　　顾少昀性格执拗，不善言辞，却是个行动派。多年来，其府所在地方圆数里，抢劫偷盗，杀人放火之事鲜有。

　　顾少昀不屑于官场拉帮结派相互勾结之事，故而常常被朝中诸臣所孤立，但又忌于其手握百万大军，不敢轻易造次。

　　后诸王皆得各自封地，王上借顾少昀已达致士之由，收回兵权。

　　坊间一酒馆内。

　　“顾大将军一生护家卫国，光明磊落，怎会落的如此不堪之地啊！”只见一中年男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后道。

　　“世事无常啊，这大火整整烧了两天一夜才作罢，如今朝中再无顾大帅，城中再无顾家院啊！”旁边一人附和道。

　　“说来也是蹊跷的紧，前脚顾大将军入诏狱，这后脚顾家大院就走水，这其中……”

　　小酒馆内一行人等正推杯换盏，议论纷纷。

　　“各位爷，小店新推出的新品——雪花吟，各位尝尝，保证吃一次，消百愁”

　　店小二上酒菜之际，似笑非笑地打断了众人的遐想。

　　“来，来十坛，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二位仁兄，喝好！”

　　酒馆内萦绕着阵阵佳酿香，飘到空中纠缠着冰雹飞向顾家大院。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墨白，雪入尘灰，昔日京城第一将军府，如今像是将自己裹上素装，隐入尘埃。在这乱世之中更添一抹平坦。

　　大将军顾少昀自幼练习武艺，少时长枪、大刀已是出神入化之境界，执掌十万大军之际也不过弱冠之年，征战沙场，胜仗无数，此后王上亲赐府邸，与西北第一名医华庭之女华若联姻，育有一女二子，可谓是功成名就，万人敬仰。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事难料啊！

　　济世堂厢房内。

　　“善儿，你的脸，你的脸怎么了？过来娘这里，善儿，娘对不起你们两个”

　　华若躺在床上，眉眼低垂，发髻凌乱，面色苍白，唇色尽褪，用棉衣包裹着的那双毫无血气的手将顾言善和顾言七遮入颈下，无声的抽泣着。

　　华若与顾少昀成亲后不久，便在北阳城内租一店铺，行悬壶济世之道。

　　北阳城内百姓皆尊称华若为女仙。

　　“娘，善儿不怕，善儿会把七弟照顾好，娘放心，善儿也会把娘照顾好”

　　华若看着眼前这个被白缎裹住半张脸，身体止不住抖动的少年，内心像是被烈火灼烧般疼痛难忍。

　　顾言善是顾少昀长子，性情温和，喜言乐道。

　　“阿娘，七儿害怕，七儿要找爹爹，七儿不想和爹爹玩捉迷藏了”

　　豆大的泪珠从不染尘世的双眼滚落而下，浸湿了本就被雪穿透的墨绿绸缎外衣。华若用仅有的几分力气，紧握两个孩子的双手。

　　顾言七乃是顾少昀老来所得之子，备受宠爱，但因早产，体质娇弱。顾少昀特请武僧薛坤自幼教其武艺，强其体魄。

　　“善儿长大了，娘就放心了，七儿你要听哥哥话，爹爹很快就回来了，再让为娘抱抱你们”

　　华若恰巧在顾府失火那一夜，因为义诊耽搁了些时间，较往日回府晚了半个时辰。

　　在众人的阻拦下，华若早已不顾自身，进入已是火海一片的后院，拼命地嘶吼声盖过了熊熊烈火。只见家丁和婢女皆都背着包袱朝门外逃窜着，见到迎面而来满面灰尘，衣服还带着阵阵火星的华若时，众人皆放下包袱，强行将华若拉了出去。

　　此时的华若因呼吸不畅而晕倒在地，半晌，小翠从济世堂赶来，在众人的搀扶下又将华若送往了济世堂。

　　“夫人，薛师父来了，说是，说是要带走小少爷”

　　小翠，华若在济世堂的得力助手，神色匆匆踏入厢房，已顾不得母子相拥而泣的温存。

　　“七儿不走，七儿还要等爹爹，阿娘，七儿不走，七儿要和哥哥一起在这里陪阿娘”

　　“华堂主，切莫再耽搁时间了，我等在门外等候。”

　　此人身穿粗布僧袍，两道长长的白眉从眼角垂了下来，面目慈祥，眉间虽隐含愁苦，但一番雍容高华的神色，却是一望而知。

　　薛坤早在顾少昀去往京城之际，两人有过短暂交流，便已知晓顾府近日可能有灾祸，一旦到了危急关头，他的使命便是护送顾言七出京。

　　“七儿，你要听薛师父话，他会带你去找爹爹的，很快为娘和哥哥也会去找你的，听娘的话，七儿已经是大孩子了，会照顾自己的对不对？”

　　“七儿已经长大了，七儿会照顾好自己的，阿娘放心，哥哥要照顾好阿娘，一定要来看我和爹爹，阿娘……”

　　顾言七一边说着，一边擦拭着眼泪，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刹那间，感觉这个刚过完六岁诞辰的孩子突然间长大了。

　　顾言善的内心仿佛被撕裂了，像是被什么缝住了嘴角，硬是说不出来一个字，眼角的热泪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洗刷着那白缎后的伤口，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一动不动。

　　他不舍顾言七，可为了顾家他必须要这么做。

　　顾言七走后，整个济世堂变得愈加沉寂，昔日热闹的坊间巷陌都在这一刻归于平静。
　　南川宣王殿内。

　　宣王——萧炎陵，顾少昀长女顾清言夫君，幼时丧母，心思缜密，敢得敢失，所在封地管理得当，南川境内常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殿下，城内探子来报，北阳城顾家，顾家走水，如今已是一片焦土”

　　一位士兵风尘仆仆来报。

　　“如今看来是有人向我萧炎陵示威啊！岳父大人还在诏狱，就有有心之人烧将军府，此人背后权势可见一斑，岳母还有我的那两个小舅子可还好？”

　　士兵面前的正是萧炎陵，光滑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

　　萧炎陵似乎除了惊讶与不甘还有一丝好奇。

　　“人都在济世堂，顾小少爷随一个僧人不知去了何处，跟随的探子跟丢了，是我的失职。”

　　“罢了，江湖第一武僧——薛昆，岂是你们能跟得上的，此时先不要惊动王妃，速速备马，本王要去京城，退下吧”

　　“是，殿下”

　　东州德阳王殿内。

　　德阳王——萧南尘，与萧炎陵水火不容，自出生以来就明争暗斗，头脑简单，不学无术。

　　“如今顾家大势已去，我倒要看看萧炎陵你怎么给我斗，来人啊”

　　殿外一位士兵回答道:“殿下，有何吩咐？”

　　眼前这位正是德阳王——萧南尘，着一袭华美蓝衣，唇红齿白，英俊秀朗，中庭饱满，面若桃花。

　　“今天本王高兴，传下去，我要摆宴德阳殿，大家今晚都要来，吃好喝好，一醉方休！”

　　“遵，遵命，属下告退！”

　　士兵间就晚上宴席之事议论纷纷。

　　一位士兵惊叹道:“什么？又要宴请，这个月第六次了，这次是什么由头？”

　　另一位士兵回答道:“说，说是高兴”

　　“咱殿下真是喜怒无常啊，伤心了宴席，开心了宴席，我晚上还想早点回去陪孩子呢？”

　　“就是，就是，说是宴席，其实就是听殿下在哪里诗词歌赋，谈天说地，我想想，我头都大了，可不可以不去啊？”

　　士兵们纷纷各抒己见，表达不悦之情。

　　“不行，本王高兴，宴请各位，各位别不识抬举，要是我知道谁没来，我……我定不会轻饶了他，大家可听明白了？”

　　“属下，属下明白，今晚我们一定都去，殿下放心”

　　萧南尘走后，士兵们已发凉的后背这才暖和了起来，长舒了一口气，纷纷散开准备晚宴。

　　京城诏狱地牢内。

　　一位宦官正宣读着圣旨，眼睛里透露着几分不屑与杀气。

　　“顾少昀接旨，顾少昀通敌叛国之罪，证据确凿，念其早年护国有功，仅处以一人绞刑，三日后执行，钦此！”

　　“顾少昀接旨，谢王上！”

　　顾少昀仿佛只剩下一口气，昔日那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如今不过是一名阶下囚，含冤入狱的他，身上留下的是密密麻麻的鞭痕，刺刀的烙印。

　　“我，顾少昀一生为国，如今年迈落得个通敌叛国之罪，真是可笑至极，真是天大的讽刺啊，王上圣明，王上圣明啊！”

　　顾少昀此时已顾不得去思考这幕后主使，只是对王上感到无力的失望，对军中亲信皆被杀害感到绝望，如今这北阳，笼罩在层层迷雾中，让人透不过气，看不到光。

　　“顾大将军，老奴只是个传话的，这其中缘由皆不得知，不过，昨日朝中倒是热闹的很……”

　　只见此宦官折旨摔袖而去，还不忘朝顾少昀阴阳两句。

　　顾少昀由跪姿转端坐位，双眼渗透着血丝，双眸朝着高处的窗外追随着几处光亮散去。

　　昨日北阳光明殿内。

　　“禀王上，顾少昀通敌叛国之罪，人证物证俱在，按以往惯例，应夷其三族！”

　　“王大人，你怕是没见到今日城外万民血书之景象吧，如今堵的东门水泄不通，你还是想想下朝后如何回府吧！”

　　“魏大人，区区几个刁民就把您给难住了，这可不像魏兄这善用伎俩之人搞不定的事吧！”

　　“王永安，你休要在这里给我血口喷人，谁惯用伎俩，也不知道这顾大人入狱，是谁联合夷人在暗中搞鬼！也不怕遭雷劈！”

　　“我呸，遭雷劈？你……你给我……”

　　早朝上，魏屈臣和王永安两大文官正吵的热火朝天，眼看就要动手之际，宦官乔喜手持拂尘上前说道:“今日王上身体不适，各位大人若无他事，可退朝。”

　　朝堂上文武数十官正行叩礼而去。

　　一位公公快步走向魏屈臣俯身说道:“魏大人，请移步清明殿，王上召见。”

　　伴随着清明殿外宠鸟的欢叫声，许久，魏屈臣叩谢快步离去。

　　魏屈臣，乃是王上少时之师，为人沉稳，心思细腻。与顾少昀同朝为官数载，两人虽一文一武，各司其职，但各自妻子是表姊妹，故而来往甚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