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禾尽起》斋景

1、第 1 章

　　我叫朱柳，大明王朝的公主。
　　成化十五年，我十五岁。
　　我自小活在这深宫里，见惯了妃子们勾心角，大臣们朋党纠葛，皇子们拼命争宠，我看来看去，想看清她们在争什么以至于不惜把命搭进去，从一出生看到至今也没弄明白，干脆不看了，我往上看。
　　看天。
　　每到晚上我就在我的寝宫外抻个凉席，铺上小枕头，往那一躺开始看星星，那时的星星真亮，满天都是，我可以把它们连线，连成心形，纺锤形，发簪型，觥筹型，看得久了，我的侍卫南风开始隐隐担心我的精神状态，那段时间女真族隐隐有作乱的趋势，朝野上下颇为动荡，父皇便有几分让我与女真世子结亲之意，我娘，也就是淑妃娘娘，听闻自己的工具女儿能担此大用，自然是万般支持，全朝上下只有一人有异议，我阿舅。
　　阿舅是我灵魂上的父亲，我出生时父皇一听是个公主，立马挎着个p脸，所以我至今没见过父皇，连带着淑妃也不受宠，直至她生了我弟弟五皇子，不过她对我还是没个好颜色。阿舅便把我当亲闺女，每次来找我玩都带着一堆奇珍异宝，用他的胡茬蹭我的脸，逗得我咯咯笑，而且派了南风当我的贴身侍卫。
　　南风偷偷跑到我阿舅那，告诉他:公主最近老是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到院子仰着头看天，整宿整宿的看，还拿着手比划。
　　阿舅一听，第二天就跑到我的寝宫，我超级开心地为他沏茶，拿点心，他什么也不说，也好像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要跑?”
　　我忙活着的手一顿，鼓起勇气看着阿舅，:“嗯。”
　　“什么时候走？”
　　“明日。”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吭声。
　　“为什么!”他厉声道，声音震得碗在摇晃。
　　“我总觉得，我们马上就又会见到了。”我诺诺道。
　　听了我的话，阿舅愣了一下，随即微笑道，一张老脸皱纹深深:“是啊，马上就又会见到了。那，傻丫头，路上小心。”
　　次日晚上，我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天。意料中的白光闪过，我闭上了眼，南风在我身后叫道:“公主，披件衣服……”
　　再睁开眼，我站在塑胶跑道上，二十一世纪的微风吹过我的发梢。

　　意料之外的，我对上了一双眼睛，右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眼睛的主人明显也是刚刚过来，我们对视了足足五分钟，我缓缓伸出手：:“公元1479，朱柳。”
　　“公元2563，李禾。”
　　没想到还能碰见同行，我端详着眼前这个少年，倒是个帅小伙，给人一种铁骨铮铮的感觉。
　　“走吧，该进班了。”“走吧。”
　　我们走进高一五班随便找了个位置并排坐下，没有一个人对我们的到来表示诧异，前排的女生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朱柳你答案在我这呢哈。”
　　看来我还是个热心肠呢。
　　哦忘了介绍了，我，李禾都是星征，星征通晓所有星体的产生，运行，毁灭，简单来说就是天文天才吧，星征只要在时空折叠的时候闭上眼睛，默念要去的年份，就可以自由穿梭。公元1479年，一颗超新星爆发所释放的能量引起时空坍缩折叠，我利用这次折叠来到了公元2021年，但很明显，利用了它的不止我一个。
　　我斜着眼瞧李禾，这小子刚一进班就开始背“山止川行，风禾尽起…”，倒是挺入乡随俗的，我拿胳膊肘捅他，“诶，你来这儿是干嘛来了？”
　　他富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眼神迅速地往后一瞟，顺着他的目光——
　　我也立马开始：“六王毕，四海一…”

　　后来我知道了，他来这儿是要找一种芯片原件，这种芯片可以控制几乎所有的人工智能，在他那个年代卖出天价。
　　“穿越时空当黄牛来了。”我嘀咕。
　　听了我的评价，他也不恼，“那你呢？”
　　我清清嗓子，“我本是大明王朝的公主，父皇为了平定女真暴乱，想把我许给女真世子，我就跑过来了，看看二十一世纪有什么办法。”
　　他歪着头笑，“那，小公主，要不要本少爷帮帮你呀。”
　　我有一瞬间晃神，他笑得风华绝代，泪痣闪着奇异的光。
　　从那天开始我们就正式结为盟友了，他会陪我泡在图书馆，查阅历史上有什么逃脱的公主，我也会陪他去各种各样的博物馆寻找芯片。

　　距离下一次时空折叠，还有三年。
　　三年后，我就可以再回到明朝了。
　　我们俩就这样在高中混日子，白天昏昏欲睡，晚上翻上学校的墙头看星星，这时的星星可远不敌明朝的时候亮了，我眉飞色舞的讲着明朝那些事儿，讲我阿舅待我多么多么好，讲妃子们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事，讲我爱吃的点心，讲我老妈子一样的侍卫南风。他听到侍卫那明显来了兴趣，“诶朱柳，侍卫是不是武功都特别高强，气场特别强大，他保护你保护的好吗？”
　　我想了想，南风确实是个好侍卫。数不清他让我躲过了多少次暗算，我点点头，“他很厉害的,救过我很多次呢。”
　　李禾满意地点点头。
　　“那你呢，你那个时代是什么样子的呀?”
　　他洋洋得意地翘起二郎腿,“我那个时代呀，人工智能普及的跟幽灵一样，无处不在，生活质量跟今天那是没法比的，跟你那个年代更是没法比的。说真的，你其实不用回明朝，你可以跟我走。”
　　少年看似不经意的说着，眉眼深深。

　　三年很快就过去了，最后那天晚上，李禾说我们自从来了这儿，每天就困在这高中之乎者也，他想去国家科技院找一找。
　　“那地儿咱不能进吧？”我问。
　　“小公主当然不能做贼呀，我一个人去，拿好，这是我给你写的你的逃跑计划，下一次时空折叠你记得来找我玩。”他塞给我一本书，封面上赫然印着——《公主逃跑指南》。说罢，他隐没在了黑色的建筑之中。
　　我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舍，偷偷跟上了他。少年像幽灵一样穿梭，不一会儿我就跟丢了，索性在科技院瞎逛，反正时空折叠马上就要开始了，逮住我也不怕。
　　突然，一张桌子吸引了我，别的桌子上要么摊着草稿纸，要不横七竖八摆着仪器。那张桌子上，只有一张很小的芯片，我拿起来仔细地端详——
　　“把它给我吧，小公主。”
　　一把短刀横在我的脖颈。

　　李禾温柔地从我指尖取走芯片。下一秒，他的瞳孔蓦地放大了——
　　因为我扣响了袖珍枪的扳机。

　　我从他指尖勾走了芯片，意料之中的白光闪过，我闭着眼，芯片还残存着少年指尖的暖意。
　　再睁开眼，南风正将一件披风搭在我肩头。

　　“公主，最近天气凉了，该注意保暖。”
　　“我知道，你先休息吧。”
　　南风叹着气走了。

　　朱柳，其实你早就发现了不是吗，早就被发现了不是吗。你穿越过去根本不是为了什么不跟女真族通婚，你本来是想去看看未来的星星，但人类大肆发展工业，星星都黯淡了，所以你很生气，决心灭掉所有的人类，正当你发愁如何下手的时候，你注意到了身边的李禾。李禾每次提起自己的时代，特意用得意掩盖着的恐惧，“人工智能像幽灵一样”，真贴切呀，幽灵一样，到那时候，谁能分辨身边的到底是人还是人工智能呢，谁能保证自己是真正的人呢，当所有人都不存在了，那时的星星才是真好看呢。
　　李禾那么聪明，他一定注意到了，你听到芯片的作用后兴奋地发光的脸庞，所以他才会千方百计地阻挠你，真是一头英雄的老黄牛啊。
　　我小心翼翼地把芯片锁在我的梳妆盒里，下一次时空折叠，我就可以让所有的星星永远闪亮了。好像，谁还跟我说过下一次时空折叠来着，哦，是李禾，他邀请我去找他玩，他好像一直在邀请我去找他玩，想着想着，我泪流满面。

　　还有一件挺棘手的事，就是与女真族通婚的事，但我回来不久，这件事就出人意料地解决了。
　　皇帝和淑妃同一天晚上双双遭受刺杀，经过多方排查，矛盾直指公主的贴身侍卫——南风。
　　南风不知所踪，我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阿舅见形势不好，暗中派人在皇宫里演了一场大型绑架事件，把我从皇宫里弄了出去，离了深宫，我也乐得清闲，每天裹得严严实实的逛逛小巷，听听小曲，数数星星。
　　南风的通缉令贴的满城都是。我不知道南风到底是不是杀人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南风待我是极好的，没他我还真活不到今天，我寻思着怎么也得留他一张画像吧，趁着夜深人静悄悄到城墙撕了一张他的通缉令带回来，坐在油灯下端详着，倒是个帅小伙——
　　猛地，我的血液全凉透了。
　　手忙脚乱地打开梳妆盒，芯片不见了，只有一本《公主快跑指南》。
　　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没注意到，南风长着一颗该死的泪痣。

　　我翻开《公主快跑指南》，里面只有一句话——
　　山止川行，风禾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