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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花落 ...

  •   夏日午后,天气晴好,连日的阴雨仅剩的踪迹便是洗去的燥热仍未卷土重来。无风无雨,温暖之中带着丝缕的凉意,正是舒爽的日子。

      玄冥坛的梨树下,白衣人倚靠在卧榻之上,仰头望向那片日渐浓密的绿色,而他眼神飘忽,却是在追寻着绿意间已然隐去大半踪影的白色。

      顾朗坤端着托盘立于廊下,依旧是那个位子,他曾经无数次站在这里看着那人。曾经,他似乎也是站在这里盼着自己的,常常是自己推开那扇木门,便能看到他一手扶着廊柱长身玉立,颇有些望穿秋水的意味,只是,那里面的情意自己旧时一再忽略。走出这一步,或许,就再也找不到了。

      这个家,他顾朗坤要担起来。不管结果如何,他都要去面对。

      只要自己还爱他一天,就并非毫无希望的。

      用力吸了一口气,挺直脊背,顾朗坤迈步走向院中。

      “师兄...”

      许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篱瑾侧过身子来轻声唤他。

      “篱儿,”顾朗坤走过去,在软榻前蹲下身子来,将手上的托盘放在矮几上,“这会儿好些了么?”

      “嗯,好多了。”

      听他这么说,顾朗坤还是极不放心。昨日自己取了心头血混在汤药里,想着这样篱瑾便不会察觉,毕竟那汤药的味道实在是苦得让煎药的自己都觉得心肺发麻。可未曾想,自己端了汤药,刚刚踏进卧房门,篱瑾就扑到床边吐得撕心裂肺,唬的自己急忙把汤药端了出去。

      午后又煎了一副,听常长老的添了几味药,自己左嗅嗅右闻闻,觉得血腥味儿被压下去不少,这才敢又端了汤药进屋。这回篱瑾倒是皱着眉头把药咽了下去,可还没待顾朗坤长舒一口气,篱瑾就把入腹的药汁一股脑儿的都倒了出来,连中午勉强用的米粥也一粒不剩都清空了。

      顾朗坤那叫一个心疼啊,自己的血算不了什么,可是这么个折腾法,篱瑾可是受不了。抱着篱瑾就不敢撒手了,不停地帮他按揉着胃部。他紧张的表情弄得篱瑾都担忧起来,还一个劲的反过来安慰他。好不容易篱瑾睡着了,顾朗坤搂着他,头昏昏的,不知道是因为蛊毒反噬还是失血过多。

      想了一个晚上,总算是琢磨出这么个兴许可行的方案。

      “篱儿饿了吧,师兄煮了粥。”瞅着篱瑾的面色,顾朗坤把托盘里的瓷碗端了出来。

      “哦...” 篱瑾好似不太情愿,低头瞅了瞅碗中紫红色的米粥,蹙了蹙眉头。“这是什么熬的?怎么这样的颜色呢?”

      “紫米粥,放了些红枣银耳,甜甜的,来尝尝。”

      自从上次教主来过玄冥坛之后,篱瑾的身子越发虚弱了,恼人的孕吐阴魂不散的困扰着他,也让顾朗坤发愁。好在他对于各式各样的粥品不太排斥,总能吃下些。

      从顾朗坤手中接过粥碗,篱瑾捻着汤匙,细细的搅动了几下,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舀起些凑到了唇边。

      “味道还好么?”顾朗坤有些急切的问道。

      “嗯。” 篱瑾这一口咽得艰难,却仍旧冲顾朗坤微微一笑。

      “那就好...”

      一时间,两人像是达成了什么默契一般,都无话。

      顾朗坤看着篱瑾有些吃力的吞咽着那碗粥,每吃一口都要缓好久,却不曾推开碗。

      这样勉强自己,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呢?顾朗坤有些怀疑,却又不敢出声相询。

      上回逼着他解毒,代价是舍弃了两人的铭儿,这次瞒着他给他拔毒,却是想要保住他和孩子。

      狠狠心,顾朗坤没有阻止他看似强迫自己吞咽的举动。

      好篱儿,把粥喝了,把蛊拔了,接下来的路,不管你要不要,我都会陪着你走。

      “唔——”篱瑾幽吟一声,丢了汤匙,捂住嘴巴,眼睛也闭上了。

      “篱儿!”顾朗坤连忙起身,坐到他身旁,把他揽进怀里,帮他揉抚胸口顺气。

      “嗯...” 篱瑾胸口剧烈的起伏,忍了好久,终于还是没有吐出来。许是难受劲头过去了,他捂在嘴上的手脱力的滑落下来。“师兄,吃不下了...”

      “不吃了,不吃了...”顾朗坤看了看粥碗,也算是见底了,心知苦了他这般硬挺着吞了下去,便也不忍再让他吃了。把粥碗拿到一旁,顾朗坤抬手帮篱瑾拭去额头上的虚汗。

      低头看他苍白的面颊,微颤的眼睫,轻抿的嘴唇,顾朗坤忽然就有些不舍得了。

      可木已成舟,再回头,已然寻不到来时路。

      “师兄,我累了...”篱瑾在顾朗坤怀里轻轻动了动,有些无力的往下滑了点。

      “那就睡会儿吧。”顾朗坤扶着他半躺在软榻上,又帮他把薄被盖好,看着他闭上了眼睛偏过头去,端着托盘就往厨房走。

      手在冰凉的泉水里动个不停,顾朗坤似乎是要把玄冥坛所有的炊具都洗个遍。

      刚才,他是逃了,他还是害怕那药效立现,篱瑾一扭头就把自己给忘了。

      不敢去想,他只能强迫自己忙碌起来。洗了锅碗瓢盆什么的,又绕到后院劈柴。

      用力的挥起斧子,再全力砸下,有些机械的动作,顾朗坤觉得心口很疼。或许是伤口裂开了吧,他这么想着,也只能这么想。

      越是疼反而越是可以忘记一些事,所以顾朗坤自虐一般的故意将动作放大。

      身体疼,他便可以安慰自己,不过是皮肉伤...

      卧榻上的那人醒了么?他一遍遍的问自己,心里隐隐有些期待,想着自己还是他挂念的那一个,这么想着,竟然就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探究一番的冲动。

      “呃...” 一直胡思乱想着倒还不觉得,斧子这么一放下,顾朗坤倒是觉得心口真的是裂开了一样。低头一看,水蓝色的衣襟竟然被血洇湿了一大片。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发懵的头脑清醒了一些,顾朗坤略微一想,还是想去换身衣裳。

      万一篱儿醒了,而且还记挂自己,怕是会心疼的。

      自己臆想着,顾朗坤竟然还咧嘴笑了,下一刻又觉得自己这个模样倒像个初谙情事的傻小伙子了。

      回到卧房,褪下上衣,伤口果然是裂开了,怪不得疼得眼前都发花了。顾朗坤蹙起了眉,虽然自己的手法笨拙得可以,可是他也是尝试过了自己给自己胸口开口子的难处。知道会疼,所以会下不去手。刚剌开一个小口的时候,疼得手臂发颤,稳住手用力向下,却很容易就划深了。取了血之后呢,想要自己止血,双手发颤,找了好几次才找得到穴位

      篱儿,我现在才懂得你那时的苦,算不算晚呢...

      叹了口气不再去想,顾朗坤随意的用纱布缠了伤处。

      换了衣服走回主院,又在拐角处踌躇了一下,顾朗坤这才缓步走到那软榻旁。看向榻上,那人呼吸平稳,正是安睡。

      顾朗坤在榻边坐下,拉过篱瑾的手包在自己掌心内。

      等你醒来,我就可以放心的爱你了吧,我的爱不会再给你痛苦。其实,这样也很好。

      或许,我能捱过你不爱我的日子,却无法忍受不能爱你...

      ------------------------------------------------------------------------------

      都言八月骄阳似火,玄冥坛的八月,却好似山下的六七月份,微风拂过,仍旧引来丝丝凉意。不温不火的天气,倒是像极了这里主人的性子。

      玄冥坛的木门大敞着,穿堂风从院中经过,把暑气吹散不少。

      梨树早已枝繁叶茂,树荫下,墨绿色的缎面软榻上,一白衣美人静静安卧,一手虚握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另一手搭放在身前。

      转眼间,那孩子在篱瑾的肚子里住下已经五月有余了。他先前的纤细腰肢早已不复存在,身前隆起的腹部已经颇具规模,把薄薄的丝被顶起一个凸起的弧度。篱瑾修长的手指扶在腹侧,偶尔轻拍一下,像是在安抚着睡梦中翻身的孩子。

      这幅画面是那么的安恬美好,这样的篱瑾周身散发着浓浓的母性光辉,当真是如静水般温柔,任谁都不愿去打破这片宁谧。

      有人看得出神,心中像是一池春水中落入一颗石子,微波一层层荡开去,酥酥麻麻的感觉。

      有人看得入迷,心中像是翻涌沸水被撤去了干柴,渐渐平复躁动狂暴,霎时平静下来。

      “呃...” 幽吟从唇瓣间溢出,榻上人挪了挪身子,向一侧微微侧身,有些蜷缩起来,手中的蒲扇也丢到了一旁,扶在腹侧不停揉抚。

      廊柱后静立多时的人快步走了过来,在软榻前蹲下身子,温热的手掌覆上了篱瑾躁动不止的肚腹,熟练的画圈按揉。看着他拧在一处的双眉,顾朗坤心疼的抬起另一只手替他抹去额头沁出的汗珠。

      这孩子可是闹了挺大一阵子,篱瑾一直闭着眼睛,费力的喘息着,嘴唇都抿得发白了。顾朗坤一手帮他安抚剧烈胎动的腹部,一手放在他的后腰上捏揉。

      当顾朗坤觉得掌下的柔软又一次安静了下来,他吁了一口气,手上动作没停,只是抬眼看了看篱瑾的神色,觉得似乎是缓和了不少,方才很轻柔的开口问道,“好些了么?”

      篱瑾睁开眼睛,墨色的眸子里隐隐有水波漾动,他点点头,“好多了,麻烦师兄了...”

      “嗯,那就好。” 顾朗坤暗暗叹了口气,让他揪心的,是篱瑾话语间的虚弱,至于那些许的疏离,顾朗坤却是已然接受了。

      果然,自己的好运在前半生遇到篱瑾的时候,就已经用光了,现在的这一切,都该算是自作自受吧。从那日篱瑾从睡梦中转醒,只是与他对视一眼,顾朗坤就知道,那曾经的迷恋已然成为过往。预料之中的事情,却仍旧免不了的失落。

      他一次次的躲开自己的关怀和照料,对自己客气而又疏离,还真就像是师兄弟间的关系了。

      心下冰凉一片,却仍旧悉心的照料他和孩子,他身子日渐沉乏,孩子又不甚乖觉,闹得凶的时候篱瑾辗转床榻苦不堪言,胎动过后又腰酸背疼精疲力竭,起初他还强硬的拒绝顾朗坤的照顾,渐渐就力不从心了。顾朗坤总觉得自己的存在虽然不能完全解除他身上的难耐,却好歹也有所缓解。

      顾朗坤强忍着身上蛊毒反噬的疼痛,全心全意的照顾着自己的所爱,却也慢慢的知足了。

      自己至少又寻回了爱他又不伤他的机会,也该是庆幸了。

      “嗯...” 篱瑾动了动,似乎是想要翻过身去,他身子沉了,孩子压在腰腹间,连翻个身都不那么轻便了,却不愿开口和顾朗坤说。

      顾朗坤倒是眼尖,这些日子的照顾,他对于篱瑾的习惯也算是了若指掌了,小心的托起他的腰背,帮他侧过身靠卧在榻上。

      “劳烦师兄了。”

      听他这么说,顾朗坤在帮他拉被子的手顿了一下,苦笑一下,自己还是无法适应这么疏离的篱儿啊。

      “篱儿,不要和师兄这么客套,好不好?” 抬手想要帮他拨开额前的碎发,顾朗坤的话中甚至有一分的乞求。

      下一刻,篱瑾刻意躲开的动作让顾朗坤的手生生停在半空。

      “师兄不必对篱瑾这般费心。”篱瑾自己把丝被扯了扯,“篱瑾有些乏了,师兄也去歇歇吧。”

      见他闭上了眼睛,顾朗坤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从地上拾起蒲扇,抖了抖,拉过小竹凳,坐在了卧榻旁。

      顾朗坤静静的为篱瑾摇着蒲扇,看着他似乎陷入沉睡中的安详面容,有些苍白,甚至因为孕期各种不适还有些轻微的浮肿。可在顾朗坤眼中,仍旧是俊美非常的。

      头又开始疼了,顾朗坤眉头深锁,疼痛似乎永远让人无法习以为常,每天都在升级似的,他却不愿意解脱,就这样爱着,痛着,他心里,反而踏实些。

      看了一会儿,顾朗坤移开眼光,目光落在他丝被下圆隆的腹部上。孩子闹了一阵,这会儿算是安静下来了。顾朗坤想象着那每次胎动时自己才可以抚上的温热,心中也变得和那里一样的柔软。

      那是他和篱瑾两个人的孩子,也是希望寄住的地方。只要孩子还在,一切便都还不是无可挽回吧。

      顾朗坤把蒲扇换了个手,挪得离篱瑾近了些。

      篱瑾的银发散开在墨绿色缎面软枕上,顾朗坤看着,忽然就想起了清莲居中梨树下的过往,那时,葱郁的枝叶间淡雅的白色花瓣下,他和篱瑾曾经是那么的亲近,那种不曾明说却又在心底悄然滋生的爱意,或许会是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美好回忆。

      “篱儿,如果我们能回到儿时,一切重新来过,会不会不是这样的结局...”

      知道他睡了,顾朗坤极轻的发问,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是时光倒流,怎么可能...

      顾朗坤依旧摇着蒲扇,发出很小的呼呼风声,低下头来,看着地上散落的即将化作泥土的梨花瓣...

      一个人影从门口闪过,他也未曾留意,沉浸在自己的忧伤中,再分不开心神...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的人轻轻开口,幽幽的话音,似真似幻。

      “坤哥哥,看啊,梨花都谢了呢...”

      花开之时,满庭芬芳你不识,而今春去花落了无痕,再不可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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