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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章第五 ...

  •   除夕夜对于中原四国来说,也是最隆重热闹的节日。远在斯尼尔克之外的东齐在同往年一般欢庆之余,又恰逢新帝继位、新后方立,颁布的一系列减税律令使得整个国家的人民脸上都添了三分喜悦。
      东齐都城临琅的皇宫内也设置了意在辞旧迎新恭贺新春的辞岁宴,而在乐舞声不绝的宫墙之外,有两名年轻男子却是早早离席。
      一名身量略矮些,他吊儿郎当地站在一旁等待另一人闭眼祝祷完成,而后拢拢大氅从广袖中掏出一封密信,在其人眼前晃了晃后用它指向平兰的方向。
      另一人在祝祷完成后先是借着垂眸弓腰哈出热气搓了搓裸露在外有些冻红了的手,这才从容直起身子顺着信大致所指的方向转头,徐徐睁开了双眼。
      ……那分明是一双墨蓝色的眼睛。
      手执信笺的那人缓缓将被凛风吹得微皱的信塞回广袖中,转过头来与对方四目相接,似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他黑色的双眸中倒映着对方点头的模样。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墙之外,只有风雪轻轻抚去了他们的脚印。
      与此同时,斯尼尔克上京城的元春宴结束了祝祷环节,王殿内的气氛从严肃寂静恢复到了之前的喧闹恣意。
      宁素商自宁素尘祝祷完后便一直有些兴致缺缺,甚至说连左济宣都察觉到了她的低落。
      他转过头去看着对方似是沉浸在思绪中,可惜又因眼前的奉承而无暇去问询,还好宁素商的失神也只有那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他看见对方端起了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蹭到跟前,听到她低声在他耳边耳语道:“世子,王殿的地龙熏得头晕,我能不能出去透口气?”
      他随口便应下,看着她借着身量小灵活地在人群中穿行前往偏殿歇息,将视线缓缓收回,微笑着面对新的来人。
      宁素商也不知自己这突然从心底涌上的挫败感来自何处,她只得先逃离正殿。在她前往偏殿的路途中,借着因无人而不受阻碍的寒风的摧折,她脑子中那些浑浑噩噩的热气终于消散了些许。
      她快步走向偏殿,像是在逃避那些侵人的寒意,又像是在驱得寒风更刮人些。萦绕在宁素商周身的那些不属于她的甜腻气息被她逐渐找回的理智所覆,她反思着自己。
      宁素尘比我更适合做一个代行,她想。刚才的祝祷中素尘所展现出的领导力和压迫感是我所一直欠缺的,素尘日格拉人的外貌也更符合斯尼尔克人对弥今勒都和的幻想,这些都是事实。
      宁素商取下那支梅花簪,将微微散乱的鬓发往上拢拢试图用簪子固定,却发现并不奏效。她索性拆了发髻,任由黑发霎时间全部散在背后,又在将梅花簪浅浅含在齿间后将它们重新挽起。最后整理了垂落的耳发和遮盖碧蓝双眸的刘海,这才走近偏殿。
      虽然素尘比我更有天赋,但我也不能在这里就舍弃斗志。妹妹是我失踪后代行的继任者,表面上的最大赢家,加之以她旁系出身的身份和日格拉人的标志性特征,这些都成为了压在她身上的谜团。
      宁素商一边想着事情施施而行,一边无意识地进入了自己最熟悉的偏殿房间。
      平兰的截杀毫无疑问是冲着代行本人——也就是当时的自己去的。那么这场截杀有两种可能的目的,一为打击整个斯尼尔克或是斯尼尔克向来依附的平兰,使两国产生嫌隙或是转移停留在西肃东齐合作这件事上的注意力;二为单纯除掉她这个代行,从而好推举新的代行或是再次减弱日格拉在斯尼尔克的影响力。
      宁素商站在窗边望向远方出神,她的眸子在努力挤进窗棂的清晖遮掩下只余得些雪色的细闪。
      宁素尘,宁素尘,宁素商再一次默念着妹妹的名字,却发现身为长姐的她对妹妹过继前的名讳竟是一无所知。她是旁系塞进代行府的人,那在过继给代行府之前呢?那个十岁的小姑娘生活在哪里,又过的是何如的日子呢?
      宁素商靠着窗边不觉多贪了些凉,此时回神发觉有些微微受冻,便拉上窗饰将偏殿这一隅的内外虚隔。
      宁素尘并不是从小就养在宁家旁系里的,那么旁系会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小姑娘呢?她手指点在嘴唇上,想着旁系虽与代行府分家,但这么多年也仍然老实待在上京城,也就只有他们经营的商队能自由出入斯尼尔克了。
      那么旁系的商队一定是可以突破的点,她暗暗思忖。如若我能借着下落不明的优势隐于暗处,想必能趁着代行甫立旁系不敢贸然出头的关口查清楚之前自己位居代行无暇顾及的诸多事务。代行不能随意离开上京,但是死人可以,自己不仅有机会触及到妹妹的过往,还有截杀的真相、兄长的行踪。
      但前提是自己仍能以不暴露的现状行动,她思及此处微微皱眉揉了揉太阳穴。说起不暴露以及出境,她遇到左济宣便是在境外平兰,之前一心只想着如何回到斯尼尔克,倒还没思考左济宣为何私自出境呢。
      宁素商轻轻叹了口气,要想的事情太多,可惜头因长时间的精神高度紧张已开始发晕。
      她扫视整个房间,意外的发现其实这个房间占地面积还算大。她拖了把轻便些的小凳绕过格挡的屏风坐在窗边,头靠在窗框上,闭眼揉了揉缓解疼痛。
      另外一边,正殿内的晚宴仍在继续,喜气洋洋的气氛随着饺子的出锅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游离于浮躁的喧嚣之外,李夫人虚靠在椅背上,整理了下自己的抹额以防遮挡视线,吩咐白竹警戒周围后,终于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许久未见的女儿的亲笔字迹,在社交场上“纵横捭阖”多年游刃有余的李夫人竟险些被一笔字逼出些苦涩泪水来。她闭上眼又睁开,执信的双手微微发抖,像是不可置信女儿的失而复得,更是害怕这一切都只是自己太过思念女儿而产生的臆想。她深吸一口气,用余光环顾周围无异常后,她重新展开信纸,逐字逐句地认真阅读。
      宁素商写的这封信并不算很长,剔除掉那些宽慰人和表示自己很好很安全的话,真正交代的也只有自己遭遇截杀的始末和自己已在平兰寻到安全落脚处的消息。
      白竹见李夫人通读完一遍后,蹑手蹑脚上前,压低声音询问道:“主子……小姐可还好?”
      李夫人读完信后就将信纸折叠,此时听到白竹的问话,松了口气同她慢慢讲道:“的确是阿秋的字迹。”她又禁不住展开信纸细细端详上面的字迹,“阿秋这封信字迹工整、行距均匀、信纸完好,也无明显的涂抹痕迹,想来写就时还是比较从容的。知道那孩子目前还安全,我真的是……突然就像卸下了一大块心事。”
      白竹借着李夫人的手也认真观察了信件字迹及内容,心下的石头落了地:“依我之见,小姐这封信倒像是誊写的。她能有时间写草稿再誊写,想必小姐所处的环境还是不错的,主子也可宽宽心。”
      李夫人像是卸了力一般将身体的重心完全靠到椅背上,她把信纸搭在胸前,脸上终于不再是那副礼节性的微笑,王殿的明烛映在她湖蓝色的眸中,波光流转。
      她再次转向白竹开了开口,却带了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得知阿秋还好好活着,如今我也安心了。元春宴后旁系那批人前来拜访时,可不能亏待了他们。”
      白竹听到李夫人这番话,不由得笑深了眼角的皱纹:“用不着主子嘱咐,我早就已经憋了一口气没处发呢。”
      李夫人叹了一口气,脸上的微笑中带了的那些灵气遮掩不住:“对了白竹,方才传信的是何人?”她还未等对方回话,便习惯性的自顾自分析起来,“阿秋说自己还在平兰,那么这封信从平兰一路漂泊横跨国境线来到上京,怎么想都不是件易事。”说着她又因担心女儿独自在异国而嗓音沾染了些担忧,“阿秋和代行仪仗失联,而代行仪仗至今也没有返回斯尼尔克,怕不是已归于风雪。她身边没有可用的人,又何谈不远迢迢千里混入上京贵族宴会中送信呢?”
      白竹垂着手站在一旁耐心听李夫人说完,而后才微微俯下身子,在她耳旁说出自己的所见所闻和猜想:“方才是一位小少年撞到了我,我还未曾作出反应进行问询就被他一把拉起,想来信笺也是那时被塞在我的袖袋里的。那名少年甫一撞到我便急匆匆地道歉,转眼就追上了成行前往偏殿的近侍,故我也看得并不很真切。”她顿了顿,看着对方全神贯注的模样,微微顿了顿,“……那名年纪尚幼的近侍,看着身量倒有些像小姐本人。”
      李夫人阖眼,手指不由得紧紧抓住堆叠在腿上的袄子的一角。
      倏尔,她即恢复到晚宴开场时那般的淡然自若。湖蓝色的双眸中取代那些激动之情的是沉稳理智:“阿秋既然自述仍在平兰,便一定有她自己的计较考量,我身为母亲自然会尊重她的想法。再说送信人之事也只是你我闲猜所得,当不得真,故而此事不宜声张。”
      白竹应声称好后两人便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除了那封被拆封后反复观看又被小心折起置于袖袋中的信,代行府桌前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在代行府桌右手边,王上左下方紧挨着君桦本人的宁素尘周围,就不像李夫人那边清净了。
      新任代行是个比上任代行年纪更轻的小姑娘,光是这一点就值得许多贵族前来明里暗里试探一番了。加之以日格拉人的样貌和旁系的出身,使得宁素尘第一次担此大任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然,有一点非常奇怪的是,宁素尘本人所出身的旁系竟未趁机大出风头打压嫡系,而是规规矩矩地在自己的桌子旁坐着,偶有几名小辈同好友在王殿中转转,一改之前意图染指代行府的做派。
      不过宁素尘对此并无多少关心。她湛蓝色的眸子在斯尼尔克人中也称得上瞳色稍浅,为她增添了一丝疏离和漠然。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每一次颔首转身而发出声响,系上的彩带随她一步一行荡在身后为整座立于风雪中的王殿添了些生机,脸上掺了金丝银丝的面纱遮住了她的表情,为她的圣洁增色。
      在礼貌大方的外表之下,宁素尘的内心早已厌倦了无休止的客套和贵族们眼中快要蹦出来的算计。她端着脸上的微笑,小腿已有些微微发抖,还好一旁的夏梅体贴地注意到了她的体力不支,搀着她保持着代行的风度。
      上首位的王上终于像是看够了各位贵族的粉墨登场,君桦放下酒樽起身,他所戴狍皮帽子上三叉的狍子角格外显眼,帽子边缘的一圈垂珠随他散落的发丝飘扬而轻轻摇晃,黑色晒衣上的金丝龙纹随着他的动作在烛灯下反光,像是有真龙摆尾一般闪过一下便倏尔消失。他的长相柔和清秀,面庞轮廓更加贴近中原人,纯黑的发丝自然地垂在身前身后,在厚重的狍皮帽子映衬之下倒显得他像是些无害的小动物。
      他缓步而行,走到宁素尘的身边,开口笑道:“诸位,孤还有些事要同都和代行商议……”未待他说完,便有知趣的贵族躬身行礼后连声告退。
      待周围的人尽数散去,宁素尘暗暗松了一口气,左手搭在站在一旁的夏梅的胳膊上借力支撑,右手顺着被金蓝两色丝线绣成的山纹所妆点的晒衣置于左肩,微微颔首致意:“多谢王上。”
      君桦背着手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向宁素尘点一点头示意没关系,而后缓缓开口:“都和代行初担此任,表现极好,孤自然不吝赞赏。今后望都和代行多学多看,替孤以及斯尼尔克的人民祈求弥今勒都和的祝福。”
      宁素尘乖巧应下,低眉敛目的模样映在君桦漆黑的眸子中。他俯视着这位年纪尚幼的新任代行,终归还是开口嘱咐:“至于代行府那边,都和代行可多关照些。代行府的大小姐归于风雪后,她的母亲难免伤心,代行多多照拂些也算尽孝。”
      他话虽这么说,但是目光却在不经意间往王殿右手边扫了去,入目的是身体欠佳的定南侯及旁边搀着他辅助用膳的侯夫人,再往远处去些,即是正在交谈的归和侯与初露峥嵘的定南侯世子。君桦眼珠微转,顺着代行府的方位朝左手边望了望,果不其然看见宁家旁系的家主宁如琼同对面送完了个眼神,刚吩咐了一名近侍下去。
      君桦的话音甫一落下便收回了视线,他漆黑的瞳孔被宁素尘金色的发色染上了些暖色:“都和代行冰雪聪明,孤则不多言了。还望代行保重身体、常伴风雪。”
      宁素尘依旧是那副不愿多言的神情。她浅浅应下,目送着君桦拢拢披风走回主位上,趁着还未有贵族再次上前,低声同夏梅耳语:“我酒喝得有点多,有些头疼,你陪我出去透口气,可好?”
      夏梅搀着宁素尘从东北角的通道往着偏殿去,在连接偏殿的回廊处她手臂微微使力停住了夏梅继续往偏殿行去的脚步:“夏梅,你若是累了饿了,待会儿径直走开便好,不必管我。”
      夏梅听了这句话,有些语塞,她扶着宁素尘的手卸了些力,几度张口想说些什么,又将那些带着刺的、有些伤人的话咽了回去。她清了清嗓子,语气中带了一丝自嘲:“……代行大人说的哪里话。”
      宁素尘却因醉酒脑子迷糊而坦诚了许多,她听罢伸出一根手指在夏梅面前摇了摇:“嗯哼,我知道你肯定还想着长姐,也认为我这个旁系在民间搜罗到的野种占了代行的位置是一种亵渎。”她用伸出的那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对方随着她的话而略略耸起的肩膀,“没事,我又不是要吃了你。我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莫名其妙就成为了尊贵的代行大人,就连宁家旁系都要大吃一惊,更何况你呢。”
      夏梅闻言头低得更低,她的手因紧张而揉搓着晒衣垂下的流苏,但对宁素尘说的话也并无否认之言:“……代行大人。”
      宁素尘脸颊上的毛细血管因酒精的分解而扩张,在金色的发丝和湛蓝色双瞳的映衬下显得脸格外红润。她收回搭在对方肩膀上的手,转身倚靠在栏杆上:“都跟你说了没事了,那么害怕作甚。继位弥今勒都和代行之后我就抢先将你归入我的名下,这几日相处下来,我本来以为你已经不会把我当成那种联合旁系架空嫡系的大魔王了。”她说到此处微微撇了撇嘴,“……算了,哪有奸佞小人会自己承认的,罢了。”
      夏梅站在她的身后,两手交叠在身前,恭敬的外表之下内心情绪不断翻涌。她从有记忆以来即是宁素商的近侍,若想让她在短短两月间完全归于新主的确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然而她在这两个月中,也体会到了宁素尘在代行事务上对她一个小小近侍的尊重。代行事务目前还是延续着宁素商之前的方法和策略,宁素尘并没有因代行唐突换人要及时立威而抹杀宁素商所做的一切和未竟的设想,这也让夏梅对宁素尘多了些感激和真诚。
      她看着靠在栏杆上的宁素尘,五年前从旁系过继过来的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姑娘已经有些亭亭玉立的模样。宁素尘从主殿出来后立刻就把面纱摘了塞到袖袋里,本想把整晚勒着头皮的头发也一并拆掉,但是由于里面还有支撑、外面还有许多繁复的配饰则草草作罢。她的神情有些迷糊,一只手撑在栏杆上,一只手轻轻拍了几下自己发红的脸颊,头发上系着的彩带在寒风的催促下尽责地飘在空中,时不时拂过她的面庞。她在夏梅的眼中并不像外界传言中那位陷害长姐强势夺权的恶毒继女,倒还依旧像是宁素商还在时那名文静怯懦的二小姐。
      夏梅摇了摇头,还不能完全相信对方,然而这个将将十五岁的小姑娘也并不像传言和她自己贬低自己的那般心术不正:“代行大人,如您所说,我并不能完全相信您,”她抬脚靠近两步,“但是您这几日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所以代行大人,不必妄自菲薄。”
      宁素尘背对着夏梅勾起了嘴角,微醺的面容使得湛蓝色的双眸中像是含了一汪月光。她没有架子地笑了两声,转身嗔怪道:“夏梅,你也太实诚了些。无怪乎姐姐总是说你傻得可爱。”
      她的话音一落下就察觉出了自己的失言,悻悻地安静下来。回廊里的寒风找到她们中的间隙肆意穿行,骤然间响彻的呜呜风声中是那个一直横跨在她们中间的人。
      宁素商。
      宁素商靠在窗棂上,在熟悉的房间内不知不觉间放松了神经,浅眠忘却了时间。
      等她从光怪陆离的奇幻梦境中悠悠转醒,已是不知多久后。宁素商轻轻晃了晃有些发沉的头,猛然意识到自己在这里歇息了太久,整个偏殿早已如无人之境般鸦雀无声,该及时回到主殿同左济宣汇合了。
      她用手锤了锤自己的腿,刚想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就听见这件偏殿房间的房门被人悄悄推开。
      宁素商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保持着坐在凳子上的姿势没动,借由屏风的横隔,她从声音中判断对方并没有向她所在的这处走来,故而敌不动我不动。
      从脚步声判断,应该是名男性。宁素商焦急地咬着大拇指,脑中飞速思考着脱身的方法。不多时,她又听见一声推门的声响,这次的脚步声杂乱无章,像是来了很多人。
      就在宁素商小心翼翼屏住呼吸不敢随意行动的当口,她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夏梅搀着刚被泼了半裙子热汤的宁素尘随着那名外侍进了房门,心中的怨气使她此时因迁怒而有些咄咄逼人般的失态:“不小心泼了代行大人怎么连句道歉都不会说呢?哪怕真有备用的裙子换上又要何时了?”
      那名一直垂眸内疚的外侍进了房门后就一改先前柔弱的姿态直起了身子,交叠在身前的手暴起就向着夏梅的脖子伸了去。
      夏梅大惊,奈何臂弯里还搀着有些不适的宁素尘,只能堪堪躲过要害,脖颈表皮还是被那名外侍的尖锐指甲蹭出了道小小的血线。
      此时正在昏昏欲睡的宁素尘像是被剧烈的晃动吵醒,她皱着眉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那名外侍狰狞的神情和站在她身后的男性近侍。她骤然惊醒,从夏梅的臂弯中挣脱出来,下意识睁大的眼睛在确认了对方的方位之后便径直将头上的几只玳瑁簪子拆下来翻转手腕朝着未被骨骼支撑的柔软处戳刺。
      那名外侍急切地想要先制服夏梅,再加上自己也仅仅学过一点拳脚功夫,故而没有分神注意宁素尘这边的情况。待宁素尘的玳瑁簪子的反光进入她的余光之后,夏梅突然发了狠死死扣住对方的身体,那名外侍被捅了肚子,飙升的肾上腺素虽然能掩盖些疼痛,但见血后的气势显然比之前要弱上不少。她色厉内荏地保持着自己的攻势,却因节节败退而有些不甘地一边回头寻求帮助一边发出咒骂:“……哪里来的野种,就你也配玷污弥今勒的姓氏?凭什么你还能当代行?”
      宁素商趁着现场一片混乱透着屏风连接处的缝隙往外偷瞄,恰好看见宁素尘发狠拔簪子转身要刺的瞬间。她心里暗道不好,匆忙解下早晨穿衣时以防万一绑在腰封上的白布,趁着靠近屏风的那名男性近侍注意力都在宁素尘身上的时机快步绕到屏风边上,从一旁观察着现如今凌乱的场面。
      那名男性近侍不知出于哪种考量本不准备出手,但见宁素尘被吵醒后果断反击的模样,心下升起几分担忧,抬脚就要上前按住她。宁素商心下一动,顾不得别的,将白布飞速往对方脚腕上一拦。对方没有准备,又抬步抬得急,宁素商只觉双臂骤然被拉直,她咬住牙蹬住墙壁将整个人的重心往后靠,终于使得对方踉跄了一下失去平衡,她立马将左手松开,右手攥着有些扯开线了的白布随着惯性往后一倒,抚住了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徐徐地喘着气。
      宁素尘方才正在夏梅的配合下往那名外侍身上戳了几个窟窿意在让她丧失行动能力。她稍稍转头便看见了屏风那边微动的身影,来不及思考什么,反手拔下头上材质稍软的金步摇发狠往外侍的眼眶中插下,强硬掰开那名外侍掐着夏梅手腕和脖颈的手,看向对方呈一种诡异的扭曲姿势垂落的手臂和发胀发红的面庞:“快去找人!”
      夏梅缓了两口气刚想反驳那这名男性近侍怎么办,就被宁素尘看穿心中所想。此时这名代行虽然妆容凌乱头发半散,染血脸颊上湛蓝色的双瞳却透露出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快去!”
      夏梅咽下未竟的话,踩着那名因疼痛而瘫倒在地的外侍就跑了出去。她跑出去才发现,整个偏殿竟然没有什么人,刚刚的打斗除了宁素尘最后几句命令外也并未发出什么大的声响,故而多守卫于主殿周围的侍卫也并未听到呼救声。
      可是偏殿外的侍卫呢?夏梅一边一瘸一拐地跑着一边思索,不仅偏殿没有人,侍卫也不知所踪,想要对代行不轨的人竟有这么大的来头?那又为何只安排两个伸手不佳的人伏击呢?
      不过哪怕还只有一个人,宁素尘应对起来也是极其吃力的。她刚刚攻击那名外侍已经损耗了大半的气力,又赶着空档将藏在袖袋中的不知何物拿出来涂抹在簪子上,此时哪怕想要制服对方也只能被按着手腕推在地上不得动弹。虽说方才这名近侍不知为何摔倒在地,但也只争取到了把夏梅推出去的时间。她的头冷不丁触地,一阵阵晕眩感袭来。他的同伙都被杀了,他竟然还不动手,看来杀死我并不是他的目的,宁素尘昏昏沉沉地想。宁素尘攒着最后的气力先是装作体力不支,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禁锢放松后手臂猛然发力,将右手里的不知涂抹了何物的玳瑁簪子刺进对方的肋骨里。
      玳瑁簪子被拔下摔落在地上发出脆响后又滚到一边,宁素尘又重新被制服。她的脑子本就不是很清醒,孤注一掷的努力又化为乌有,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想一死百了。方才那般极尽尚存的理智思考已经是极限了,她大口喘着气想着,又被猝然掐住了脖颈,宁素尘的眼前阵阵发黑,不受控制的眼泪糊满了面庞,金色的头发散乱地铺在地上,呈握拳状的手逐渐松开,又因求生欲而死死将指甲嵌进对方的手腕里争取呼吸的时间。
      宁素商前些时日藏在平兰平民中逃避截杀,躲藏和掩盖声音的技巧不能说炉火纯青,也可以算非常熟练。她趁着宁素尘暴起反抗又被掼到地上时的巨响偷偷从屏风中绕出来,捡起滚落到一旁的玳瑁簪子,因摸不清宁素尘的打算故手指并未摩挲沾了些不知名膏状物的尖锐尖端检查。宁素商遽然快跑两步左手臂使力抱住那名近侍的头颅,在对方受到惊吓还未来得及挣开宁素尘的双手转身发力的瞬间将簪子狠狠从颈侧贯入搅动。
      而后她将下意识捂住脖子的近侍踹到一旁,躲避几下对方在空中的乱抓后用白布勒住脖子后踩着他的后颈,将整个人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直到对方阵阵抽搐后再无反应才放开因长时间使力而有些僵硬的手。她并不确定那名近侍是否已经被她勒死或是被宁素尘涂抹的膏状物制服,但是起码也算是失去了行动能力,在她想要躲入屏风后以免被夏梅叫来的人发现的前一刻,她望向了仰躺在地板上生死不知意识几欲消散的宁素尘,纵心下多有不忍,也有很多话想同妹妹说,然而夏梅叫的人随时有可能赶到,她还不能在这里就暴露。
      宁素商重新回到屏风后拿着沾血的白布擦了擦手上被溅到的血点,将溅到血迹的冬袍小心地掖掖用披风遮掩一二,却听宁素尘在一阵挣扎后找回了些意识起身,急促地在袖袋中掏了些什么吃下。宁素尘咳嗽了好一阵,直到几欲将一口气全部颤抖着咳出后才终于止住。
      她尝试着起身却以失败告终。宁素尘偏头看着方才对她出言不逊的外侍,不知回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喃喃道了几句。宁素商距离太远,听得不够真切,然仍是能分辨出些许语句。
      “……我姓弥今勒……可比所有人都有资格。”
      宁素尘言罢,因一时情绪激动又感到有些眼前发黑,她在之后平复身体的大口喘息中带了些委屈的哭腔,最后甚至还是没忍住直接哭出声来。
      宁素商靠在屏风上,听着这个一向礼貌文静的妹妹带着绝望悲痛的嘶哑又压抑的哭声,心下也泛了些酸楚。
      这对中间横跨着家族、权力和猜忌的姐妹,此时仅仅隔着一扇薄薄的屏风。
      宁素商本闭了眼想要狠下心来快些翻窗走开,在她踏上窗棂抚上窗框的那一刻,她终于听清楚了宁素尘哭声中夹杂的那些语句。
      “……拉斯卡维,”宁素尘像是在捂着脸欲盖弥彰一般蹩脚地尝试遮掩自己的失态,又像是因为意识的混沌而习惯性地表现出了代行外壳下自己曾经的一面,“我,我该怎么办……”
      宁素商记下名字后转身,不忍再听。
      她纵身一跃,赶在人群来临前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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