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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章第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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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素商在正行客栈中静待着风雪渐停之时,可惜二月初四整一日直到天色昏黄风雪才将将停歇。她虽有心在晚上先探查一些消息,但几番斟酌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一来她着实不熟悉坝勒洽县的构造,也不知道宁素尘幼时居住在何处,此时的夜幕只会给自己的调查带来更多的麻烦;二来嘛……
宁素商打开自己房间的门,果不其然看到方才敲门的言予星已经在门口站定,他轻轻拢了拢自己的广袖,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间抬起的面上堆满了笑。
“言小姐,在下看风雪渐停了,想斗胆邀请言小姐一同去寻些、呃,以斯尼尔克这边的用词来讲的话,是叫晚食对吧?”言予星笑道,他在卡壳时面上也是恰到好处的忸怩之色,还干笑了两声缓解有些尴尬的局面。
天真的模样装的不错,宁素商在心中暗暗评价道。这位中原来的年轻商人肯定不是他面上表现出的这幅有些木楞又坦率热情的性子,可问题是他是出于什么立场跟在自己身边的呢?又是想在自己身上达成什么目的?
宁素商轻轻叹了口气,偏头又看了一眼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与零星飘着的雪花,婉拒了对方的提议:“抱歉,言公子,今日风雪甚大,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言予星不知何时把自己货物中的几个小玩意儿装到木盒子里放入了广袖中。他优雅地掏了出来,并未因对方拒绝的话语而染上半分不悦与遗憾之色:“没事,言小姐此等天气也要注意保暖呀。对了,晨间听闻言小姐对在下的生意感兴趣,于是在下将几份样物带了过来,还请言小姐拨冗一观。”
宁素商知晓对方退让了一步,对他退而求其次的这个要求倒没多少抵触情绪。她还站在退一步即可进屋关门落锁的位置上,身体却微微前倾,细细端详着对方正端着的木盒中的几个小物什。
香囊、流苏、银铃铛。她看了几眼后便被这三个吸引了目光。宁素商离都不过几日,却又有些想念上京城中的各位了,不论是代行府中的还是定南侯府中的。她在征询言予星同意后小心伸手捏起香囊细细查看,不禁想到左清安似乎也有相似的一只,这位左家的大小姐还对它极为宝贝。
香囊上绣了些宁素商叫不上名字的花的纹样,她本还在想这是中原的哪一种花,却猛然间想到自己似乎还不知道出身亭韶的言予星是穿过中原哪个国家来到斯尼尔克的。
她手上还轻轻提着散发着淡淡清香的香囊,仰头去看默默盯着她的言予星,出言询问道:“这香囊上绣的花还怪好看的,是言公子国家的花吗?叫什么名字呀?”
言予星笑道:“是蔷薇花,不过斯尼尔克这个天气确实不适合这种花,东齐亭韶倒是不少。”
宁素商点点头应下,将香囊放回原处。言予星不动声色略过了她提问的来自哪个国家的问题,现在再追问会显得有些不自然,只能索性放弃。她直起身子抬眸冲对方笑笑:“好啦,我心中已经有一些想挑回去给家妹与母亲的物件了,劳烦言公子专门通融这番才是。”
言予星将木盒子扣好装回去,挥了挥手示意不用在意:“相遇即是缘,在下既于异国他乡与言小姐相识,不过略尽绵薄心意罢了。”
总算是学着中原人的礼节将言予星送走,宁素商合上门扉的那一瞬竟也有些放松之感。她没急着径直走到房间中坐下歇息,而是又侧耳静听了许久,确认言予星的确是走掉之后才有些失望地把自己甩到床铺上没有什么礼仪形象地瘫着。
言予星将手中的木盒递给一旁的随从,自己则是下了楼。他果不其然在客栈一楼的角落里看见了早已等待多时的身影,环顾四周后缓缓迎了上去。
他挥手朝对方眯眼笑笑:“倒是我误了时辰了,我们走吧。”
对方身量比他高些,但整个人都掩在角落的阴影之下。他并未说什么话,只是默默点点头跟着言予星的步伐出了客栈。
夜色掩盖着二人不知去往何处的身影,也掩盖着贺元恩从不知何处返回坝勒洽县中心的身影。
他倒是把午间叫宁素商瞧到的那副黑袍脱了下来,搭在胳膊上在坝勒洽县的主道上踱着步。贺元恩看着没什么人的街道两旁,一直紧绷着的心也逐渐放松下来。
可就是这时言予星闯进了他的视线。一名从未见过的中原人,如此时辰还在街道上行走,总是带了些可疑在他身上的。贺元恩偏头望去,言予星像是没注意到一般依旧好奇地看着两旁的建筑,可他身旁的那名男子却敏锐地回望过来。
斯尼尔克人标准的长相,贺元恩在心中暗暗评价道,可他在看清对方半掩的面容后唇角笑意更浓,像是已经预料到什么精彩的场面一般。
他朝对方轻轻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对方的手本已压到了腰侧佩剑的剑柄上,可在贺元恩友善的目光中,他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
言予星身量不及他们两个,他在贺元恩的视野中也被身侧的那名斯尼尔克男子遮挡了大半身形。言予星正是借着这一点悄悄偏头望向身侧的人的面庞,他漆黑的双眸中却并无方才展露出的半分笑意。
那名斯尼尔克男子轻声同言予星说道:“不打紧。”他吐出的话语中带着浓重的中原气息,如同驱散了他能无声无息融入坝勒洽县的外貌一般。
贺元恩默默收回了目光,向二人示意自己不会、至少明面上不会掺和他们的事务,接着加快了步伐向着县令府走去。他思索着以柳夫人的性子,想必又会给自己备下热粥,不能让她等倦了才是。
而在坝勒洽县以外,此时的左济宣正同程惊岚清点着风雪过后剩余的物资数量几何,他见身侧的程惊岚一脸疲倦,明显强打精神的模样,本叹了口气想让对方先回去休息,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或许是他的欲言又止太过明显,程惊岚努力打起精神偏头看向左济宣,摇了摇头说道:“世子,没事的,不用考虑我的感受,我们清点下一项吧?”
左济宣抿了抿唇,一方面知晓对方不是为了逃避工作才做出这副模样,一方面也觉得让这个年纪的同辈出来历练一番就要负起责任来。不过他的犹疑只是须臾,左济宣带着他往旁边摞起的物什旁走了走,轻声道:“……还是你来记录,我开始了。”
两人忙碌了半晌才将将完成今日的清点工作。左济宣偏头去看早已分不出时辰的天色,先同程惊岚说道:“好了,今日偶遭风雪,你先回去养养精神吧,明日还要早起赶路。”
放松下来的程惊岚确实感到极为困倦,也不敢托大,只能应下:“多谢世子关心,世子也应早些歇息才是。”
左济宣点了点头,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没再接话。他自己索性披上大氅走出这放置物资的一隅,锁好门后没来由地抬眼望向还不甚完满的月亮。
若是宁素商此时还在自己身边,想必会一边同自己确认着明天的安排一边推着自己快些就寝吧。左济宣想到此处,唇边也不经意带了些笑,他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短暂遮蔽着一方夜空,又在瞬息之后显露出不为所动的冗夜底色来。
虽然仅仅分别了不到两日,自己却比预想中地还要想念她啊。左济宣一边往回走一边嗤笑着自己有些委屈的情感,他念着还在坝勒洽县的宁素商应不会为今日的风雪所扰,心下稍安。
等到了东南边境安顿下来,再同宁素商写信好了。他默默盘算着给对方要写的信文,倒觉得这煞冷的长夜也不算很难捱。
宁素商拆了头发褪了外衣本已准备好上床安歇,可她没来由地望向夜幕中高悬的形状尖锐的弦月,念着仍需赶四五日路的左济宣,心下难安。
可惜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把自己在这里调查后得出的结论同对方分享了。或许,待估摸着左济宣安顿下来后,自己也可以先同对方寄信以聊慰相思之情。
宁素商兀自叹了口气,她握着解下来的代行佩,向弥今勒都和祈求对方一路顺遂。
不过哪怕宁素商与左济宣相隔两地,他们仍然牢记各自离都的目的,故而待到第二日清晨,二人又踏上了调查释雪的路途。
比起左济宣一行继续前进的枯燥过程,宁素商这边可谓精彩许多,也复杂许多。
初四日受风雪不善,她原本定下的日程也只能暂且搁置延后。好在初五日的晨间宁素商甫一睁眼便看到了明媚的日光,她心情不禁随之振奋起来。
草草穿戴完毕,宁素商下楼径直出了客栈在街上寻些早食。
难得没有遇到言予星,她心底也暗暗松了口气。若是言予星非要寻着由头跟上自己,今日想要打探的消息倒不方便出言询问了。
宁素商想着坝勒洽县水坝的方位,慢慢朝着那边走着。坝勒洽县算不得大,街边摆摊卖早食的百姓瞧见宁素商样貌陌生,又是孤身一人出来的,时不时就会有人好奇攀谈几句。
对此,宁素商一向以“原雪的姐姐”自称,言道自己有个继妹来自坝勒洽县,此番前来也是存了想替她寻根的想法。
大多数人对“原雪”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不过在斯尼尔克,原姓并不多见,所以顶多是晓得县里确实曾经有一户姓原的人家。
宁素商就在这一句一句闲谈与聊天中逐步缩小着范围,她也满意地看到自己的确是在由靠近官道这边向着也算不得偏僻的河道旁去了。
原雪的名字被她反复不断地提起,可惜还并未有任何一个人流露出半分知晓这个名字的模样。宁素商费神费力同各异的人试探着,不觉也有些疲累,她在道路主道拐角处站定稍作歇息,回想着打听到的关于姓原的那一户人家的消息。
那户人家早已淡出大众的视野,也不知是搬走了还是怎的,再多的消息也没有了。宁素商压下自己心中有些失望的情绪,安慰自己道不论如何也已经证实了原雪来自坝勒洽县并不是空穴来风,而原雪与宁素尘之间的联系也早已通过贺元恩的反应得到了证明。
宁素商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阖眼缓解着积雪反射的太阳光线的刺激,估算着时辰应该同自己预想的出入不多。
她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来,继续朝着河道一边行进着。途中宁素商依旧同街旁偶尔停驻半分的行人打探着“原雪”这个名字的更多信息,她走了许久,眼见就要到河岸边旁,终于有人对这个名字作出了反应。
宁素商心下漫上些欣喜,她见对方是个年纪不轻的婆婆,便继续放软着自己的身段,同对方细细打探着想要知道的信息:“那不知您可否告诉我原雪家在何处呢?”
那婆婆已经许多年没听过原雪的名字了,此番猝不及防有生人过问,她先是带着犹疑地凑近端详着宁素商的长相,瞅了许久才缓缓摇摇头:“你这丫头不是坝勒洽人。”
宁素商面上赔着笑,语气也是柔缓。她将垂下挡眼的发丝往耳后别了别,浅浅笑着顺着对方的话逐步托出自己的身份来:“是呀,我是从上京来的,此番路过坝勒洽,我也是想起妹妹是这里出身,才存了来询问一番的想法。”
“你说,你的妹妹?”那名婆婆眯了眯眼睛,她面上仍是不加掩饰的怀疑之色,“原雪这孩子,失踪了这么多年,你怎的现在才想起来要来坝勒洽?”
虽是呛人的话语,但宁素商知晓她话中对原雪的保护,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扶了扶自己的帽子,连忙给自己找补:“抱歉,我妹妹她平常不怎么愿意和我说话,我这次来也是想借着机会多了解些她的事情,回去才能同她交心有话可说呀。”
宁素商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她的话语紧张依旧,语速也不由得加了快,“对了,婆婆,您若是不相信我,我就同您说说我妹妹的长相吧?她有金色的头发,湛蓝色的眼睛,身量、身量大概比我高这么一些……”
她本还在尝试比划宁素尘的身高,那位婆婆却径直抬手拍了拍对方示意不用再说下去了。她迎着宁素商直挺挺注视着她的疑惑目光,轻轻叹了口气:“……丫头,老婆子我还真是拿你没办法,行吧,既然是小雪的干姐姐,那你问两句也没啥。”
宁素商面上一副大喜过望的模样,她诚惶诚恐地感谢着对方:“谢、谢谢您!我真的不是什么坏人,我只是想知道更多妹妹的事情……”
那婆子带着宁素商沐浴在昨日难见的阳光中,她偏头往河岸的那些人家中望了望,而这个动作也自然会被对方察觉到。想来原雪幼时居住的地方也应在这其中,宁素商暗暗思忖着。她先是大致记了一下这个地方的地理位置,接着看着对方平静的神色试探着开口:“那个,婆婆,不知我妹妹幼时可有人照料?她生父生母是否还在世?”
对方没再看向宁素商,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中。宁素商等了半晌才听得她缓缓说道:“她爹没见过,娘走得也早,那时候小雪说话还说不利索呢。她家里还有个小姑娘,年纪看着也就不到二十,就这样也当娘也当姐地把小雪拉扯大了。”
宁素商点点头,接着问道:“我妹妹长相不似斯尼尔克人,她母亲不知是何等模样呢?”
“跟小雪一样,金头发,蓝眼睛,个子也高,挺漂亮个媳妇,可惜生小雪的时候落下了病根。”那婆婆面上带着惋惜,宁素商见她这般神情,也知她话中的遗憾之情做不得假,想来素尘的母亲应是个美丽的女子。
她再次询问的话语中也带着一层淡淡的低落底色,像是不想把面前的婆婆从打开话匣子的回忆状态中惊醒一般接上:“‘原’姓斯尼尔克也挺少见呀,那原雪一家为何要取这个字作为中原语的姓氏呢,好奇怪哦。”
“害,那还不是因为那个闺女是个中原人,你能怎么办呢,人家就姓这个!”婆婆在提到原雪的那位“姐姐”时语气带了些不屑,似乎关系同她闹得很僵一般,她吐出的话语中也带些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烦气在其中,“那丫头年纪不大,脾气古怪得很,一声不吭地就搬走了,连小雪这么乖的孩子都被她带歪得差不多了。”
宁素商“哦哦”出声,心里默默记下这些主观色彩浓重的评价。她接着追问道:“那原雪的母亲和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呀?中原来的话,想必那姑娘的名字应也是这个词那个诗的,风雅得很吧?”
那婆子“切”了一声,看样子确实非常不喜欢这个姑娘,她思索了许久才开口回答宁素商的问题:“那闺女叫劳什子原野,奇怪得要命,小雪她娘一开始来这也不会说句像样的句子,满口北山话,还是最后那闺女给她起的,叫原若水,这名字倒是还挺能说道说道的。”
宁素商本还有许多问题想要得到答案,但那婆子像是倦了一般开始挥手赶人了:“行了行了,跟你唠了这么多,回去要耽误事儿了。闺女啊,找机会再聊,成不成?”
宁素商知晓她一来不想对外人说太多,二来应也是被自己提到的事情勾起了情绪,便只能咽下未出口的话点头同意:“好,谢谢婆婆,您慢走呀。”
目送着那婆婆离开,宁素商有些懊恼自己出门没带包裹,母亲给她的小册子也被放在了客栈。她听到这几个名字后心中本有猜测,正想再确认一遍自己的记忆,可惜只能待回去以后再说了。
她抬眼看了看太阳的方位,觉得此时打道回客栈有些早,便索性再往河岸去了去,不过不是径直走入方才所见的村落中进一步打探消息,而是先去了河岸附近探了探周围的环境如何。
待宁素商终于结束今天的行程,回到客栈房间歇下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抻了抻胳膊放松一下身体,又想到一直压在心头上的事情,连忙在自己的行李中翻找着父亲留下来的小册子印证自己的猜测。
她目光飞速浏览着册子上的日格拉语,终于锁定了自己想要找的那个单词。
那位婆婆说宁素尘的生母同样也是日格拉人,而中原名字唤作原若水。可先前李夫人给宁素商的书信中曾提到一位多年前被王上带回上京的日格拉女子,名唤瓦尔达·弥今勒,可能与自己同宗,她失踪的时间也同宁素尘的年纪能够联系起来。
宁素商死死盯着册子上互译的两个名词,明晃晃展示在眼前的字迹昭示着她无错的记忆。
水——瓦尔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