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莫辞清盏

3、绿衣

　　杨凡再次醒过来，天已经大亮了。
　　映入眼帘的，是铺了青色绸缎的顶篷。他没什么力气坐起来，只觉得身子随着床铺上下颠伏。耳畔传来木头有节奏的“嘎嘎”声。
　　整理思绪，他想起自己昨天应是昏过去了，被什么人发现并带走。此刻应是在一辆马车中。
　　仿佛是为了证实他的猜想，一阵凉风突起，车帘被掀开，一个小童子钻了进来。看他醒了，怔了一怔，而后一笑，很是可爱。
　　“醒了？”
　　杨凡点点头。
　　“唔，昨日你……”小童子顿了顿，“是我家公子救了你。”
　　“你家公子？”
　　“对。”小童子应道，眉开眼笑，很欢喜的样子。
　　“你家公子现在何处？”
　　“喏，”小童子一指帘外，“外面赶车呢。”
　　“赶车？”杨凡失声，“他，他不是你家公子吗？怎么会去赶车？”
　　“我家公子和别家的不同，”小童子得意的笑，“他还负责做饭，喂马，买东西呢。”
　　“那你做什么呢？”杨凡有些奇怪，又有些好笑。
　　“我？”小童子很不屑的样子，“我当然是服侍我家公子了。”
　　“啊？”杨凡失笑，心中对他的恩人更是好奇。

　　“云思，他醒了么？”
　　“是，公子！”小童子立即高声答道，丝毫没有注意到杨凡的脸色瞬间苍白。
　　是他！这个声音悠远而温和，他终生也不会忘记。梅树掩映中的鹅黄的身影，仿佛是冬日里的阳光。
　　他是什么人？为何要救自己？他和玉流山庄是什么关系？
　　一时间，思绪如一团乱麻，拧在一起，交错纠结。
　　帘外之人再没发出一点声响，杨凡也一直沉默，叫作云思的小童子问了他几句，也没回应，云思觉得碰了钉子，心里不爽，冲他做了个鬼脸，又掀开帘子出去了。
　　杨凡瞥见一块湖蓝的锦缎，被车帘带起的风带的轻轻荡了荡。
　　时间在沉默中静静流逝。
　　可即使再宁静的溪流，也会偶尔撞出水花。
　　杨凡卧在车厢里，盯着头顶一方狭小的天地，心中暗暗盘算。
　　玉流山庄上上下下两百多人，一夕之间尽数被杀，只有他一人幸存。是什么人下的杀手？他们是否知道自己的存在？如果知道，是不是会对他下手？玉流山庄虽然盛名，却地处偏僻，而且寻常人是进不得的，因此即使是发生了命案，官府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得知。可东窗事发是迟早的事，到是核对应邀的名单，发现他没有死，又该怎么办？他一张嘴，不可能让所有人都相信自己是无辜的，免不了要受牢狱之灾。就算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依然要付出代价的，至少，他日后的前途怕是要毁了。
　　前有官府，后有凶手，他该则么办？自己年方弱冠，上不曾做出什么业绩，他的一生明明才开始，却已经接近尾声。
　　除了不甘，杨凡念及自己的双亲，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
　　可是，这一口气被扼杀在了他的腔子里。
　　“劈啪”一声脆响，马嘶随之而起，然后是一阵剧烈的颠簸，险些将杨凡从榻上摔下来。杨凡尚不及反应，车外又响起一阵银铃般的女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压寨相公来。”
　　于是，杨凡岔气了。
　　这两日怪事连连，神秘男子，山庄血案，而眼下，更是有女强盗拦路打劫，口口声声要“压寨相公”。虽说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可是……怎么会有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他堂堂七尺男儿，虽无大志，可是断不能被截去做什么“压寨相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念及此，杨凡一咬牙关，心生一股决绝。
　　“殷姑娘，好久不见。”马儿的踏足和响鼻声中，那人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殷姐姐，你真不像话，你一鞭子打下来，伤了我家公子怎么是好？”
　　“呵，姐姐我自己的鞭子自己管得住。你家公子的本事，自然也不会被伤到。要不然，如何做我的‘压寨相公‘呢？”
　　女子语带笑虐，但最后一句有说的意蕴绵长，叫人辨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
　　原来这女子是那人的旧识。只是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结识这样的女子呢？杨凡心中纳闷，继而又为那女子并非看中了自己松了口气。
　　“殷姐姐，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姐姐的功夫虽然好，但公子心善，不舍得大力伤了马，万一马儿受惊伤了他，又怎么办呢？”
　　“一段日子不见，云思越发不饶人了。”女子音调徒然一转，冷笑道，“只怕你不是怕你家公子受伤，是怕车里的佳人受伤吧？云思啊，你可长进不少，知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了，学会帮主子护女人了。不过只怕你说的不对，你家公子心善，知道心疼畜生，难道就不知道心疼人么？还是……那人连畜生都不如呢？”
　　杨凡听到对方把自己先比作女人，再和畜生比较，心中动怒，拂袖而起。谁知，方才的颠簸使得他腿脚发软，一个不稳，竟然跌坐回去。
　　那女子显然听见了车里的声响，并且想到了他的窘相，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
　　“殷姑娘，你既然听出车里有人，有怎么听不出那是个男子。”沉默良久的人开口，声音温润如玉。
　　“男子？”女子一惊，片刻之后才说，“是我粗心了。”
　　杨凡缓过神来，一把掀开车帘，驾车之人见他出来，一纵身，轻轻落到地上，一只手仍是牵着缰绳，另一只手空出来，摩挲着马头。
　　云思看见他，偏偏嘴，也从车上跳下，给他让路。
　　杨凡双脚着地，方才抬起头往前看。只见一名少女横坐在树上，长长的绿色裙摆随意铺开，末端隐入绿叶之中，难以辨出。少女有一双狭长的凤眼，眼角斜斜吊起，却不显得突兀凌厉，眼波流转处，熠熠生辉。
　　杨凡没想到女子竟是如此的俏丽，心中一奇，怒气先消了一半。
　　“刚才实在是抱歉。可是……你要怪就去怪他，”女子纤指一点，指向神秘男子，“谁让他平白惹下许多风流债来。”
　　杨凡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只见神秘男子漠然扶着马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不知是不是换了衣服的原因，昨日他身上的温和之气淡了许多。
　　相逢以来，他不曾留意男子相貌，此时细看，眉宇间恬淡超然，双眸乌黑胜墨，又寒冽如泉，看过之后竟然有惊艳的感觉。杨凡不禁想道：难怪要被截去做压寨相公。
　　“你不是生气了吧？”微风拂动，女子翩然落地，正落在男子身边。
　　“没有。”男子不着痕迹地避开一点。
　　“脸都黑了，还说没有。”
　　男子停下来，直直看向她的眼，看得那一双凤目里的笑意逐渐凝结，才说：“没有。“
　　“没有就没有呗。“女子干笑一声，娇声道，”我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我是什么人，可不敢劫你慕怀微。我错了还不行吗？“
　　慕怀微？杨凡下意识的想起一句诗来：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我并没有生气。“男子无奈地叹了一声，”你多心了。“
　　女子不认同地撇撇嘴，说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么？你要是不介意，我和你们一路吧。“
　　“我们现在要送这位公子去云怡坊。”慕怀微顿了顿，问，“你要去么？”
　　“云怡坊？”女子俏面一寒，可悄悄瞄了一眼对方，又扯出笑容来，说，“我去啊，怎么不去呢？”
　　于是，杨凡有多了一个同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