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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灵山问药(2) ...

  •   诊治的事定下来以后,千裕雪站起身道:“公子压制着毒许久,虽舟车劳顿而来,但事不宜迟,请公子随我等移步后山莲池,先做诊治,身后随从若无诊疗需要,小弟子们会给各位安排住宿休整之地。”
      云峥道:“谢掌门即刻施救之恩。”
      祝戎靠在云峥身边轻声道:“公子,派我随您一起去后山吧,还有那千掌门,模样也太……”
      没等祝戎说完,云峥摆手道:“你带着弟兄们去休息吧,无甚大碍,我自能应对。”
      “是”
      云峥随着千裕雪掌门和凌风道长出了正殿往山后走去,峰回路转,缭绕的云雾笼罩着一汪不小的池子,视线有些模糊,但能看到池水蒸腾着白色的水雾,池中红莲盛放,隐在白雾中窥不见娇艳。
      千裕雪道:“这是一汪温泉,这山下某处地裂的地方形成了一池温热的泉子,我栽培的这些药莲在这热热的水中才更加幽香,所以弄了点小法术,将这水搬运了些上来,温池之中诊治也更加见效,公子请移步池中吧。”
      云峥跟着两位长老,轻点红莲花瓣,飞向池中座台,所略之处只见花茎轻轻摇动,无一花瓣垂落。
      来到池中央,千裕雪另云峥打坐在台子上,凌风道长抱臂护法在台子边缘处,千掌门打坐在云峥身后,手掌捏花相合,一道散着红色光辉的气从掌门手中飘进了云峥的身体里,渐渐的柔和的红光将他笼罩了起来。
      云峥感觉到有些热,像整个人被温泉浸没了,一道气流飘荡在他的五脏六腑,轻轻的将他压在身体里的毒翻找出来,他想,这感觉应该是人们小时候感受到的母亲轻摇襁褓中的孩子,才有的那种浑身慵懒舒服的感觉吧,那些他已经忘了的感觉,甚至是没有体会过的感觉,母后走的太早了。
      他多么希望掌门能说出她曾经出过山,只不过红尘的事她都忘了,忘了也没有关系的,那些经历比起隐世于此确实糟污了些,忘了就好,可掌门没有出过山,灵山派成立她就在这里了,就算在灵山派创立之前在红尘之中,但母亲是师从灵山派的,怎能在灵山派还没有时便师从灵山了,他知道的,不可能是的,他的母亲死在深宫,埋在皇陵,百官朝拜,掌门还能整日与鸟雀红莲为伴。
      可真的太温暖了,云峥觉得母亲的怀抱应该是这样温暖的,他不能哭,他是帝王,太软弱的情感会变成击杀自己的利剑,但他太想要一个母亲的怀抱了,连功课都学不好的三弟,下了课都有母妃抱他一下说辛苦了,那时候云峥想如果母亲还在,还能能抱他,他要跟母亲说他不辛苦,他不累,他能做个好帝王,让母亲等等他长大,长大了他就能护住她和父王了,请等等他,他还没有长大。
      云峥长得太慢了,等他能肩起王族重担的时候,他身边只剩他一个人了,他没能保护好他们,云峥一直都在怪罪自己。
      千掌门感到云峥胸腔内气血波动,施法的手捏的更紧了,操纵着将毒气逼赶出身体,噗的一声,云峥吐出一大口黑红的血,一手捂着胸腔,一手支着身体,在立台上喘。
      虽然吐了一大口血,身体也感到虚弱,但云峥明显感到五脏之内清朗了不少。云峥压了压低喘,说道:“感谢掌门施法相救之恩,救命之恩云峥无以为报,如若掌门有任何要求,云峥必然竭尽所能。”
      千掌门纵着气在云峥体内有走了一圈,确定经脉中致命的毒已经逼了出来,笑道:“不知为掌门我画一幅画如何,听你说山下有相似之人画像,我一听画像也心痒难耐,不将本掌门如此明媚之颜流传给灵山后代观摩,岂非遗憾。云公子体内毒以净大数,凌风长老会给你后续服用的药,公子谨记按时服用,才能肃清体内毒素,如若不然,参与的毒十几年后也会要人性命。”
      云峥接过凌风长老的药,说道:“晚辈拙技,定全力画出掌门月貌花容,凌风长老的药晚辈也会按时服用,多谢道长与掌门的爱佑。”
      千裕雪拍了拍云峥的肩膀,调笑着说道:“公子天资聪颖,根骨极佳,本想收你为徒来着,但公子尘缘未了,强留不得,掌门我也不做如此强人所难之事,虽深感遗憾,但祝愿公子出山以后,万事顺意,出山那日我就不多送了,怕强留下公子呢。”
      云峥弯起了眉眼道:“多谢掌门不留之恩。”
      千掌门与凌风长老见云峥以无大碍就先行离开了,云峥在莲池台上打坐调息,面上逐渐恢复了血色,心胸内清朗昭昭,云峥站起身,没什么困意,询问了池外等候的小道,得知可以在派内闲逛,也得了休息之处的方位后,让小道先行回去了,自己则在幽幽月光下慢慢的在门派里逛了起来。
      离了莲池悠悠水雾,吸入一口夜间山间清爽的空气,云峥感到四体舒畅,五感豁然,草木间有小虫在吱吱鸣叫,有只蛙类在咕咕的叫着,从这个草丛扑通一声跳到了某处冷池里,山风带来草木的气息,混杂着花的清幽,廊下的风铃在悠扬在耳边,云峥喜欢这里的安详恬静,让他短暂的忘了心头死者的哀嚎,偷得一分安宁。
      慢慢的,云峥踱到了殿前那棵粗壮的大树前,静静地看着一片叶子从树上荡下来,飘进树下寒潭里,激起打着圈的涟漪,荡碎了一整块晶莹的透玉。
      云峥站了很久,久到他的腿开始发麻,久到他无数遍的编造巧合,也圆不了心头困惑。
      云峥摸了摸袖口里的花枝,摸了摸长老给的药丸,月色朦胧的罩着这株六年一荣枯的神木,直到月光又一次拉长了树下身量精劲修长男子的倒影,那树下男子终于开了口。
      云峥在静静的夜色里叹到: “你都知道的,对吧,黎皙。”
      山风将廊下的金铃摇出了清脆的声音,铃响之后,满树郁郁葱葱的叶间盛放了无数粉红的花蕊,它们迎着山间轻抚的风开放,一时间竟遮盖了原本的绿色,树桠上有清冷的声音传来。
      “是的。”
      云峥抬起头望着那坐在枝间的神明,那九天神明身着一袭淡色衣袍,袍角领口处不知用什么金丝,用哪双巧手绣出锦簇的花纹,在月色下绽着金色的光芒,腰间扎了白底描金的腰带,扎出一截劲瘦的腰,墨色的发未束分毫,随风荡起,不时挽住几片花瓣,在顺着发丝将花瓣抛到池水里。看穿着是个雍容华贵的贵公子,可偏偏同样光彩照人的脸上是看透万物般悲悯的神色。
      云峥到:“黎皙,你知道的,那灵山镇花树前我就知道你为神明,那破庙里神像耳垂上戴着和你一样的坠子,那密林里我拿花枝为剑就是为了引你出来救我一命,我捡回花枝就为了引你现身,你知道的我为求药在欺骗你,我的神明。”
      云峥听到他的神明说是的,他说他都知道。
      “为什么还赠药与我呢,那灵山掌门和长老们又是怎么回事,灵山创派几百年之久,闭派也有百年,即使尚有弟子传承至今,老祖宗们怎么还安坐派中,难不成这灵山上下大小也均得道升仙了吗。”
      黎皙没回答他为什么还会赠药与他,他从没想过不给任何一个来者救命的药,所以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云峥这个问题,他接住一片花,慢慢说道:“他们立派百年后就化为枯骨了,灵山后来也没了后人,慢慢就荒芜了,初代掌门曾在树下祈求,让灵山医术能流传后世,行善救人,我答应过他们的,所以灵山没了后人以后,灵山医术就以这样的方式仍在为到来者解毒疗伤。”
      “千掌门与我母亲有什么渊源吗。”云峥颤声到。
      “是你母亲几世轮回前。”
      “掌门她,她是否更愿在山巅修行,而非入纷扰红尘呢。”云峥不知道该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去面对那答案,他能感受到千裕雪在这灵山之巅像只自由的蝶,她飞翔于这山巅的风,她不会愿意成为笼中的鸟,他的母亲也许从未想过入宫。
      黎皙让花顺着手滑进池水里,他望着池水里花树的倒影,那倒影里的花树不再郁郁葱茏,唯有枯枝横生。黎皙静静地达到:“千掌门她看透红尘而远红尘于灵山,你母亲师从灵山悬壶济世因际入宫,云峥,她们本就不是同样的人,你母亲离世前从未想过避世,你的父母同天下每个父母那样爱你,那些从来不是你的错。”
      梵音好似在天边传来,震碎了云峥结着硬壳的心,他听的不太清晰,但似乎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告诉他,他的父王母后爱他,他们的死不是他的错。
      云峥忽的感到很累,但又从未像现在这样轻松,从他少年密查世家糟污起,他见过太多的死亡了,帝王冰冷的脸从未轻易流露过真正的喜怒,但那些死者的灵魂确好像顺着心中缝隙钻进了他的心脏,捏着他的脊梁让他不能弯曲。他必须坚强,因为没人能给他退路,他不是在为自己求活,他在为了让那些死去人的灵魂能回家。
      现在有位神明告诉他,不是你的错,所以他在这一瞬间感到了累,又感到了轻松。
      可他怎么能轻易的放下,他是那些人的王,这是他生来的责任,是他的命。
      云峥伸出手也接了朵纷飞的在月色里的花,他说道:“云峥继位为王,享百姓食禄,召壮士于沙场,理当还百姓一个安然盛世,理应带着战士魂骨归乡,黎皙,你生为九天神明,食万民香火,掌管人世轮回,你怜爱人间世人,我怜爱州内百姓,我即便没有错,也有不能抛的责。”
      云峥拿出药丸,撩开衣摆跪在了地上,说道:“云氏第八代帝王,幽云十九州之主,云峥在此拜谢神明,感念神明劝解之恩,这前路迷途,云峥无惧无悔。”
      黎皙坐在树上,他垂头静静的凝视着跪在地上的人间帝王,他不在意云峥是否欺骗过他,神明没有七情六欲,或者神明原本有,可他生来守着六道轮回,所有的一切在他看来都好似那花树抽完芽,长出郁郁的叶,盛开繁茂的花,之后就走向枯败,然后周而复始,漫漫长河中只有这样才驱动着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这世间有人欢笑就有人在悲痛,他见了太多喜怒哀乐,生离死别。
      神明初生的时候,人们笑神明便笑,人们哭神明也哭,人们悲神明也悲,时间太长了,渐渐的神明知道了人若有情便会被情所伤,有欲便会求而不得,所以他忘了自己的七情六欲,他将那些化作了垂怜散给众生。
      他因云峥强烈的求生欲望而现身,神明选择救他,但因为怜爱所以他告诉云峥求得越多失的也会越多,也因此极力劝解他,可跪在树下的帝王挺直着脊梁告诉他无惧也无悔,再多的苍生大道,因果循环他都说不出口了,他肩膀上担着人世,云峥的肩上担着家国,他和云峥没什么不同。
      他理解云峥,他怜爱云峥,他救云峥性命,他知道人世间最终的结果,但黎皙也知道他劝不了云峥。
      因为有些人不是在为自己而活,有时候有些人的命自己都决定不了。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风吹响金铃,吹动树梢,吹落花瓣,吹起涟漪,吹过树上垂眸深思的神明与树下安静叩拜的帝王,然后吹到人间。
      黎皙没再答什么了,从云峥在庙里赠花与他,虔诚的祈求活下去的机会,在那一刻,因果就开始了。
      树上的神明无声的消失了,满树繁茂的花也消失了,他们化作细碎的光,散在轻柔的月色里。树下的帝王再掌心抓紧了那颗药,冲着树桠的位置再拜了一拜,站起身来,他那在神明前短暂浮现的脆弱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或许天下百姓心中都盼望着云端的神明,在这混乱的时代里从天而降,救黎民水火,但此刻,他云峥将凭凡人之躯,行神明之责。
      他不信神能救他的百姓,他不接受百年之后轮回的馈赠,那太迟了,他的百姓已经受完了苦难消散在这人间了,云峥知道神明也许是对的,太强求的因会引来他不所欲的果,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抛不下本该由他来庇佑的百姓,他抛不下。所以他宁愿强求,他要把那果也揽在自己身上。
      云峥在树下叩首的时候,有些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是他知道他的神明听到了,那是他最后的祈求,他祈求将后世的那些果报应在他身上,让他去千百载轮回里一一承受,万般因果,皆加吾身。
      那一天,他在破庙里以一赠花之缘成了神的信徒,所以他的神明能听到他虔诚的祈求,也因此,他此去无惧无悔。
      云峥回到住的地方,合衣躺在床上,他很累但他睡不着,他的脑袋里有太多的东西在纷扰,太多的谋略和规划,太多的前路,太多的迷途,他辗转难安。
      等第二天明媚的光和山间动听的鸟语将他叫醒的时候,云峥扶了扶额,他记不清自己是怎样熟睡过去的了,好像是他摸到了什么,那一刻好像溺水者抓住了一段漂浮的枯木,饥渴难耐的旅者望见了袅袅炊烟,所以他孤寂的心忽然就有了安慰,他才静静地安眠了。
      云峥给千掌门画了答应的画,画上掌门红衣扬在风里,黑发簪着简洁的髻,怀里抱着剑笑着站在花树下,云峥或许也在为一个曾经悬壶的少女画,她们同样的飒爽,确有不用的人生际遇,她们一个已经死在百年前,但曾经是远离红尘,一只在灵山自由飞翔的红蝶,一个死在云峥还在襁褓里的时候,那是一位人世之中的母亲,怀着红尘的情爱葬在那庄严的皇陵。但此刻,她们都活在云峥的画上,红衣女子笑的慈爱,那不是掌门上爽朗的笑,那是一个母亲的笑,红衣女子还抱着剑,那不是一个宫妃该有的剑,那是一把属于灵山掌门的剑。
      云峥和祝戎等人拜别了掌门和长老们,凌风长老也给了祝戎等人一些丸药,能让他们身上的伤好的更快。祝戎等人服下,果真顿感皮肉愈合的速度更快了,纷纷感谢凌风长老,长老假意嫌烦实则欢喜的与众人笑骂一团。
      云峥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大门处,灵山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等另一位求药的人,怀着坚定的心上山,仔细的破阵,心无糟污的踏入灵山的大门,求得那掌门与长老手中神明赐予的药。
      任谁看这离别都是很热闹的,但灵山之巅实际上只有一位守着神树花开花谢的神明,他垂怜的爱着世人,在六道轮回里漫漫独行,他的身边没人能与之比肩,他习惯了孤寂所以他不认为孤寂。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不是吗,神生来就是一个人的,所以黎皙让那封山间小屋里的信从他手里随风吹走了,吹到池水里,渐渐的殷湿,渐渐的垂落到水底,渐渐的将信上那希望他的神明不要孤寂的墨融成一团。
      但黎皙不懂,这山间的风不会忽然变得如此的凉,他在漫漫时间长河里湮灭了七情六欲,所以他忘了这种感觉叫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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