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林沝溦

1、去北平的路

　　月又升了，夜寂得让人发颤，村里门户早已熄灯，田里也只有哗哗的稻草人被风刮的声响，街里也空了。
　　“四百八十五块三毛二，九块是赶去城里的车票，再上火车，得减几十块，到北平再找个着落……”
　　风刮得更厉害了，但绍湫已经等不及了，白天家里有他的奶奶，所以他等了晚上去城里的末班车，他巴不得更早些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寂静地，早日赚大钱，让家里人享清福。说罢，他好似更激动了，便一把攥住他这几年存的做生意的本钱，奋力地扛起他去北平的行李，迈着大步走向了车站。
　　“赚大钱的话，我要做的活儿得体面，不能让人看不起，我还不能老是听他们的指示，我是得干大事儿的人。”到了车站，绍湫就开始嘀咕了，越说越起劲儿，不由得笑出了声儿。
　　树又被风摇了几下，落的叶更多了，车灯照得梧桐更晃眼了。
　　绍湫望着正驶来的大巴，朝它挥了好几遍，“这儿！去城里的。”
　　……
　　“县城到了，要下的赶快了啊。”
　　绍湫猛得一激灵，睡眼朦胧的眸子还没来得及去揉，便已经迫不及待地扛着行李往下站的方向走了。
　　这是绍湫第一次进城，往年只听家人说过城里的人同他们山里的人不一样，城里人爱干净，个个都干大生意，自此他就一直很向往城里的人，日日月月的羡慕也促使了他今日逃跑去北平的冲动。
　　“你好，请问火车站怎么走？”绍湫将行李从肩上放下，舒缓了一口气，便又扛上了，看起来他很迫切地想要去北平。
　　“东边儿那条泥路，顺着走，看到一个学校向南拐，一转头就能瞅着了。”
　　绍湫仔细地听着，道了谢，硕大的肩膀上架着一大包的行李，里面是他整理了一下午的衣服鞋子，他珍贵的很，因为家里贫苦，这些的贴身物件儿都是他表舅离家前留下的，他身子也没有再长，衣服脏了洗，没有再买新的，年年也就这几套。
　　他扛着东西站在路边，庞大的身躯恰似与这城市隔绝，显得犹外陌生。
　　晨雾散去后，初升的皛光映射在绍湫平整的额间，透汗的马甲附着在他健硕的肌肤上，黝黑的圆脸和他魁梧的身躯虽不太般配，不过也没让肉吸附了他的下颚。
　　他余光扫到四周，见没了拉车的让他难堪，便独自走去了火车站。
　　……
　　“去北平的票多少钱？”
　　“后面的人别挤啊，左下头儿有牌儿，进京的坐票四十八，站票三十。”售票员大声吆喝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车票的价格。
　　绍湫听后，虽有些犹犹豫豫，但想到自己的志向后，便坚定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小块布，衬开是一沓钱，仔细地用晒得雀黑的手点着数，递给了售票员。
　　“拿好。”
　　绍湫接过站票，放在裤兜里，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拎起行李便扬长而去。
　　……
　　“到北平的火车进站了。”人群中传来喇叭的声响。
　　绍湫拉着行李挤到车厢的门口，眼瞅着就要进车厢了。
　　“请出示车票”检票员一把拦住了绍湫。
　　绍湫无奈地放下行李，将手伸进自己那破了个小口儿的裤兜里摸索了半天，怎么也没找到刚才装进去的车票，他的身体开始有些不自觉地颤抖，他恨不得把衣服都脱了去把车票抖出来。
　　“前面怎么这么慢啊！是找不到车票了吗？找不到了就重新买啊，别耽误了大家伙儿的车程！”后面的乘客也有些耐不住了，互相推搡着，围堵在了车厢的门口，闷热的气氛使每个人的心情都无比躁动，屋顶似要贴到头皮，压抑到呼吸都是困难的。
　　绍湫急得冒汗，头发也相比着乱了，他只觉得自己神情恍惚，心脏也跳得厉害，不知怎得身体发烫，难受得紧。
　　检票员看着他的样子，正准备驱赶，但嘈杂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女音。
　　“我们两个一起的。”
　　突然出现的女生让检票员和绍湫都一惊，不过因为人多，检票员也没有过多的去询问，检了票就让他们进去了。
　　……
　　“谢谢！”一声憨厚的腔调从绍湫口中传来。
　　绍湫安置好了行李，同女生站在一起，虽然他高大的身躯和柔弱的女生体格相差很大，但也不显得突兀，倒像是一对伴侣。
　　“嗯……没事，我只是，只是票买多了。”女孩结结巴巴地吐出了几个字，她对周围的人好似都很抵触，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绍湫看着比他矮上一头的女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等我到了北平赚了钱，我一定会好好答谢你的！”
　　“王，王亚姝。”女孩支支吾吾地说道。
　　绍湫看着女孩，接着便在马甲兜里翻出了那片薄纸包的钱袋儿，“我不欠人人情，你等着，我把那二十块找给你。”
　　“不用，我……”女孩停住了语言，接着又憋了一股劲儿，“到了北平能让我跟着你吗？”
　　绍湫滞住了刚要说的话，重新包裹了钱，塞进了马甲里。
　　“跟着我？”绍湫看着女孩一脸疑惑。
　　“嗯……我是被人拐到这里的，我昨天偷了他们的车票跑出来，所以，所以我……”女孩尽力地躲着绍湫的眼神，明亮的杏眼也渐渐开始红润。
　　绍湫看着女孩儿被撕破的衣角和被东西划破的脸，没有回复，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微微蹙了蹙眉，随即沉沉地点了一下头。
　　一路上绍湫和女孩没有更多的交流，都只是静静地站在车厢内，各自心里想了什么，也都不由而知。
　　混杂着汗味和各种饭馊味的空气，飘散到车厢的各处，人们拥簇在一团，无比的燥热，空中湿润的雾气附着在人的肌肤上，让人感觉身上黏糊糊的。
　　……
　　“北平站到了。”喇叭上播放着。
　　顿时，安静的车厢又乱了起来，每个人都在蠕动，车厢内堵得水泄不通，根本无法融入一个孩童。
　　“跟着我。”绍湫瞥了一眼王亚姝。
　　王亚姝听到声音，在人与人的缝隙中微微颤了颤酸痛的双腿，紧盯着绍湫的后背，生怕跟丢了，她奋力用手去扒开任何一个阻挡的人群，紧跟在绍湫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