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为魔尊，但是好人》乘纸飞

2、第 2 章

　　现今这个世道，若是身为一个大人物身边没什么神迹美谈供人口口相传，简直没什么脸走出门交际了。比如西方有位佛子凌波水面轻移步子时步步生莲，比如玄女降生时漫天紫霞百鸟朝贺，比如百花仙子纤指一点便能医病株活枯沙……

　　但其中最让石韫玉羡慕的还是财神菜市分肉的美谈！

　　神君仙官们飞升后任什么职位大概率是要看当时有什么职位空缺，一个萝卜一颗坑，九重天只缺一个位置就绝不会让两个人同时得道。

　　管你功德有没有多到漫出来呢，只要上面不缺人，是虎得卧着是龙得盘着，老老实实地等空缺出来。

　　太宸宫斗转星移从无差错，却只在石韫玉和财神飞升的时候偏移了轨道犯下一个错漏——在只空缺出一个职位的情况下偏偏飞升了两位神君。

　　那时石韫玉力拔山兮气盖世一掌劈下去将凶神太岁镇于十八层地狱，她翘着二郎腿得意地坐在太宸宫的椅子上，满心畅想着自己美好的未来。

　　咳咳咳——

　　她还算有点人脉，知道现在九重天上缺出来的那一个位置正是财神之位。

　　想到财神这个人人羡慕到流口水的神位以后就要由自己来坐了，石韫玉简直美到没边儿了。

　　她哼着欢快的小调儿，看见迟迟过来的太宸宫仙君心虚地将一名懵懂稚嫩的书生一起带来了她的面前。

　　石韫玉：“呦~这个肉体凡胎居然能站在太宸宫的云朵上不掉下去，有点本事啊！”

　　太宸宫仙君笑容可掬：“这是位十世修成的拥有赤子之心的好人呢。”

　　十世好人，赤子之心。

　　难得难得！也难怪能站在太宸宫轻飘飘的云朵上来了。

　　石韫玉敷衍地吹捧了几句后就转头热切地看着太宸宫仙君，咱这财神之位的授位仪式什么时候开始呢！

　　太宸宫仙君不答，反对着石韫玉竖起大拇指：

　　“姑娘身怀绝世之才，慑鬼神之法力，又一人一掌将乱世的凶神拍得只剩一魂一魄镇于九幽，实乃当世顶了不得的神仙。”

　　石韫玉谦虚地摆了摆手，脸色一正让太宸宫仙君赶紧把正事办完了再讲这些虚头巴脑的吹捧。

　　太宸宫神君这才支支吾吾地讲出了真话。

　　原来，石韫玉镇压太岁的时候闹得动静太大，虚空中的一块石子自九重天落入人间砸到了正在菜市分肉的书生，人当场就咽气了。太宸宫仙君查看星盘时却惊呼“闹出了大事”。这位书生本是位十世好人，此生正是功德圆满的关键时刻转眼就该得道飞升了，却突然被天上落下的一块石子砸死，让书生在功德未满之时就死了。

　　尴尬的就是这里。

　　人生如瓶，功德如水，在功德将瓶子装满之时就是得道飞升之时，多一点少一点都会让那人的命运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书生在就差一滴水的情况下死了，若是再投胎转世攒这一滴水的功德，那谁能保证书生会不会多做了一件好事多攒了一份功德呢？九重天上向来是宁缺毋滥的，功德就那么多，你多活了一世不就是抢了别人命里的东西了吗？

　　石韫玉木着一张脸：“所以你的意思是……”

　　太宸宫仙君：“所以这位书生要和姑娘你一起接受星授，让天命来选谁掌财神之位。”

　　石韫玉笑容森森，微微弯着腰探向太宸宫仙君：“小仙君，你们当初哄我去打太岁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啊。”

　　太宸宫仙君额上平白无故地冒出一滴冷汗，心虚地移开眼睛不敢看石韫玉：

　　“……只是试试。”

　　石韫玉盯着眼神乱瞟的太宸宫仙君看了几瞬，又睨了眼刚死掉到现在还是意识混沌的书生。她收回压迫的目光直起腰来，吐出一口气扬着下巴说：

　　“一起便一起吧。我就不信一个什么十世好人的功德能比得上我镇压太岁。”

　　换做现在石韫玉恨不得回去把当时眼睛高到没边儿的自己按在地上打一顿出出气——你在得意些什么？难道真的以为自己灭掉一个太岁的功德便能压得住自己那乱世的命格吗？

　　这里是九重天，不是那拼手腕活着的山林兽群。

　　她该更谨慎一点的。

　　古财神菜市分肉得始财神之位，是历任财神的老祖宗。而那个书生在死前正是重现了古财神菜市分肉的善举，分肉即分财。

　　财神星落入那名书生的识海与之融为一体，从此他便成了世人膜拜的财神爷。而石韫玉的识海落入了凶神的扫把星——

　　她在击落凶神太岁后自己成为了凶神。

　　扫把星，正是太岁当初在九重天担任的神位。

　　呵，她居然忘了。

　　九重天上此时空缺的不只是一个财神神位，还有一个凶神扫把星之位。

　　当石韫玉眉间没入扫把星的光芒，眼神赤红如泣血地看着太宸宫仙君的时候，那名小仙君吓得当场就给她跪下了。

　　石韫玉手中捏的法决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她修济人道、行善人事，好不容易步入正道成神不能在此功亏一篑。

　　她要和天命继续斗下去。

　　石韫玉一甩衣袖离开了，也不管九重天的人答不答应就把凶神的神位名改成了“灾厄神”。她本来想改个更善良一点的名字，可那刻有神位的补天石油盐不进只接受了“灾厄神”这一个名字。

　　她对那位抢走她财神位的书生倒也谈不上恨，毕竟人家活得好好的突然被天上落下的石子砸死也是有她的缘故。但石韫玉也没大度到能跟他相谈甚欢的程度，心里多少是有点膈应。

　　石韫玉单方面地跟财神避而不见了几千年，直到前段日子财神找上门跟她谈业绩达不达标石韫玉才反应过来——财神你小子对抢了我位置的事情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啊！

　　你奶奶的，看你那理直气壮的样子是一点都不愧疚啊！

　　哪怕你当时意识混沌不知情，但在九重天待了这么久也该知道内情了吧。

　　“也许，我是说也许……一个十世好人如果可以功德圆满的话会得到一个比财神更好的神位吧。”

　　这话说得不讨喜，石韫玉不乐意听，所以她一挥袖子将说话的人变回了石凳子。

　　她觉得问题主要出现在美谈上面。

　　你看啊。

　　步步生莲的就是佛子，白鸟朝贺的是玄女，医病株活枯沙的是百花仙子……菜市分肉的不就是财神吗！

　　石韫玉追悔莫及，自己在镇压太岁后就应该马不停蹄地赶到菜市分肉才对。太宸宫那个什么破星盘一定是年久失修丧失了判断能力，她虽然道法识海和太岁能比个不相上下，但她真的不想成为太岁的接班人啊……

　　太岁他……虽然是个神君，但名声臭得跟魔尊没什么两样了。

　　金钟敲过三遍的时候，石韫玉伸着懒腰抱着一沓纸踩云下到了九幽十八层地狱。

　　九幽长满了枝如白骨的参天枯骨树，曲曲折折地将视野分割成了一块块碎片。

　　守门的鬼差被红黑的光芒映得面目可憎，不知道第几百次地跟石韫玉抱怨：“神君，九幽为什么非得是这红黑的配色呢。我每次来上班都觉着自己更像是魔界的人。”

　　“我也纳闷呢。”石韫玉走过铁栏门转身看着鬼差，“等我哪天受不了了揭竿而起把九重天拿下，一定给你们把九幽布置得和和美美的。那个什么枯骨树全砍掉，再把百花仙子请过来栽下成片的鲜花。”

　　这是戏言了。

　　鬼差也就抱怨几句，抿着笑无奈地摇头嘱咐了石韫玉一句“小心”后拉上了铁栏门。

　　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合上的贴栏门将石韫玉与外界隔离。她转头看下通向黝黑隧道的层层楼梯，抱着手上的一沓纸一步步地走了下去。

　　太岁，你曾万人之上将生灵踩于脚下，如今却也只能缩居在这九幽十八层地底了。

　　石韫玉一步步走入黑暗，暗处躁动傲慢的吵闹在她走过后都沉寂了下来。看着最深处牢房外立着的那一张突兀的椅子，石韫玉慢慢勾起了嘴角。

　　小心？谁在凶神太岁面前都需要小心，唯独她石韫玉不需要。

　　石韫玉走过黑暗与寂静来到了那件牢房前。

　　哪怕只剩下一魂一魄关在九幽深处，太岁也不吝啬自己本就不多的法力，把关押他的牢房布置得为温馨喜人。石韫玉坐在那张椅子上与牢房里的人对视。

　　“太岁，好久不见。”

　　世人根据凶神残暴的事迹给他画出了一张张青面獠牙的恶鬼模样，但其实太岁本人长得很温和谦润。太岁有着一双盈盈如春水的眸，嘴角有着浅浅的梨涡，本是一张谦和温柔的脸上偏生了一只不屈高耸的鼻子，给他的温润谦和中带上一种莫测的邪气。

　　“小孩，你不守信用。明明说好会时常来看我的，却这么些日子没来了。”太岁的春水眸嗔了石韫玉一样，视线落在她坐着椅子上，“那上面的灰我都擦过好几遍了。”

　　石韫玉拍了拍膝上的那一叠纸：“我这不是带着礼物来看你了吗？”

　　太岁轻笑了一声，扯了个凳子坐在石韫玉面前和她对视。他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描绘着石韫玉脑袋、脸庞、身体的弧线，认真的程度让石韫玉都觉得有些被冒犯到。

　　然而他在看完后只是认真地叮嘱了一句：“你瘦了些，瞧着下巴比上次尖了一点。”

　　天天加班，哪怕你凶神去了也得瘦下几斤肉。

　　石韫玉压下烦躁，手指一点将膝上的那沓纸施法移送到了太岁的膝上。

　　“喏~不知道这次你有没有心情写下那些被你埋杀的神君在哪呢？”

　　太岁轻笑了声，扯动嘴角的时候那张好看的脸上裂开几道缝，缝里泄出的几道来自灵魂的光芒才终于让他有了点破绽。

　　刚才他看起来太完美了，就好像他依旧是那个不怒自威的凶神一样。

　　太岁右手抚上脸颊抹平那几道扯开的裂缝，恍若未觉地问：“九重天上的人还是不信吗？”

　　石韫玉不答，只是挑了下眉毛。

　　太岁呵呵笑了起来，敛目仿佛思考着这次该编出些什么话打发人。

　　“埋杀的地点我早就给你说了啊，就在我们战得天昏地暗时出现了那个黑洞里面。九重天上的人好像叫那个洞为……神墟境。他们不信我的话，连你也不信吗？”

　　太岁的脸上浮现出名为悲伤的情绪，话锋一转：

　　“你可是由我魂魄造出的肉胎，拥有世上最完美的魔尊命格之人啊。”

　　石韫玉翘着脚一脸公事公办的态度：“你埋杀诸位神君的目的是为何？”

　　太岁膝上的纸一张张浮在他面前然后被一股无名力撕成两半掉到两边。他的脸就这么在石韫玉面前忽隐忽现。

　　“早在你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来了，我闻到了你的味道。你闻起来……有底层被人践踏的泥土味，有一步步攀爬时的油腻汗水味，有压抑的沸腾前的开水味——小孩，你在九重天上过得怎么样呢？你在九重天上待了那么久了，为何我每次见你时你的味道闻起来都如初见呢……看来我为你而付出的心血，你并非全然不知？”

　　石韫玉的目光落在散落在太岁脚边的纸张上，嘴角勾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听说人间的老人在变得痴呆时会喜欢撕纸玩儿？”

　　太岁依旧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看来今天你也不想说。”

　　石韫玉伸了一个懒腰起身。

　　“下次来，是什么时候？”

　　石韫玉斜眼看他：“堂堂凶神还怕没人跟你讲话吗？”

　　太岁：“你不怕吗？你在外面应该会比我在这里好吧，至少会有人同你讲话。我们啊，都很怕寂寞。”

　　石韫玉的脑中闪过那个被自己变回去的石凳，面上不露痕迹：“我知道，所以才把你关在这里。”

　　在转身前，石韫玉的余光看见太岁笑了一下，那是一个恶心的，暴露本性的笑容。石韫玉脑中的警钟大鸣，仿佛于时间洪流中窥见了此刻便是命运的转角一般战栗。

　　“我跟你说实话吧。”

　　石韫玉在听到这句话后从脊梁冒出一股寒气窜上后脑勺。

　　“没有墓地，我把那些神君的神魂都抽了出来造了一面鼓。”太岁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聊天气，“九重天并非最高，在九重天上还有古神之境。古神们在上古结束之际都隐入了古神之境，唯有云台显圣请神大法才能打开进入古神境的门。我造那面神魂鼓，就是为了撬开古神境的大门。”

　　石韫玉：“……你要见天道？”

　　古神，被九重天的神君仙官们称之位“命运”、“天道”一般的存在。

　　太岁没有回石韫玉，接下去说道：“那面鼓我丢进了神墟境。”

　　石韫玉：“呵，你在打什么算盘？”

　　太岁：“你不去看看吗？九重天的人已经找了他们很久了。”

　　石韫玉没有看他，未发一言地离开了。

　　太岁在打什么主意石韫玉不知道，但他故意引自己去神墟境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若石韫玉是个赤胆忠心的糊涂小神仙还真就信了他的话跑去神墟境了。

　　鬼差打开那扇门，跟石韫玉搭话：“下面的人还是什么都不说吗？”

　　石韫玉面上露出无奈的神情：“一言不发。”

　　鬼差叹了口气：“辛苦神君了。若不是太岁蛊惑人心之能只有神君不受影响，也不会让神君下那可怖的九幽十八层。”

　　“好说好说。”

　　石韫玉噙着笑正欲离开，却看见鬼差对着一面水境念决。

　　石韫玉愣住：“小兄弟，你这是？”

　　“哦，这是窥世镜，用来监察九幽地狱的囚徒们的。”

　　石韫玉眯眼：“里面的话都能听到？”

　　“都能听到！”

　　“何时有的我怎么不知道？”

　　“九重天上一位闪着金光的神仙跑了九幽殿一趟，隔日九幽就大兴改革了一番。这窥世镜就是当时装上的。”

　　金光神仙？这该死的财神坏我大事。

　　石韫玉一把抓住鬼差问：“何人能听到这里面的话？”

　　鬼差不明所以，不解地反问：“神君为何问这个？”

　　石韫玉再无耐心，暗骂了一声后拿出了几千年都未有的速度赶往了神墟境。

　　多次一举！

　　那什么窥世镜的存在难道还能瞒过太岁不成？难怪她今日觉得太岁的举止神神道道的与之前不同，敢情是为了将她的注意力都引过去，让她一时察觉不到窥世镜的存在。

　　太岁动一动眉毛石韫玉都能猜到他在憋着什么坏水，他今日神神道道地引自己去神墟境说不定是布下了什么计策，若是有人闯过去中了太岁的计不知还要生出多少变故。

　　石韫玉能不受影响，但九重天上其他的神仙可就不一样了——他们一个赛一个的死脑筋，听到那些被埋杀的神君的下落一定毫不犹豫地就冲了过去，出门的时候还一定会忘带脑子。

　　就是因为这样石韫玉才什么都不敢说，就怕有人中了太岁的计策让他称心如意。

　　毕竟，九幽的十八层地底实在是太暗也太安静。

　　太岁他想离开想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