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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颠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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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鹤止将手中杯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睨着欲言又止的万贺道:“畏畏缩缩的所为何事?”
万贺道:“公子,这已经是你今日喝的第二壶茶了。”
徐鹤止又想起他刚刚喝下去的大半碗乳鸽药膳汤,强压下了胃里恶心之感,将茶壶中所剩的茶都沏到了杯盏中,他将量把控得极好,茶壶中的恰好够这盏,不多不少。
“今日有城西农户发现了两具无名尸首,如今已经移至衙门查办。”
徐鹤止喝完手上的最后一盏茶,将杯盏放下,盯着万贺等下文。
“案子一上午就有了眉目,”万贺顿了顿道,“案发后不久便有小贩出来指认,官差又在尸首身上发现了一只荷包,里面有一方手帕和几两碎银,官差顺着荷包和手帕所用的料子结合了证人供词就断了案。”
万贺瞟着徐鹤止的神色道:“官府断定凶手便是张彻张公子,去拿人时,已经见不着人了,如今官差正全城搜捕。”
徐鹤止的手在桌子上轻轻点着,神色晦暗不明。
“被杀的两个人是什么身份?尸身可有人认领?”
万贺道:“是城西两个普通商户之子,整日斗鸡走狗,游手好闲,如今几个妇人并小孩正在衙门闹着,尸身还没被领回去。”
外边飘了几滴雨,渐渐连成了线,不断地坠在地上。刚才的光亮已经不复存在了,天一瞬间便暗了下去。
徐鹤止道:“你说两个被害者身上有张彻的荷包,那么官府断的是二人谋财不成反被张彻杀了?”
万贺道:“正是。只不过两户人家还在衙门闹事,说倘若一日找不到刽子手,他们便就在此处耗着,一日不走。”
“张彻逃了?”
“应当是。至今还没找着人。”
徐鹤止从凳子上起来,背对着万贺站在窗前,一身弹花暗纹锦服着在身上,细腰长腿,临风玉树。
他薄唇轻启:“郊外还有一处院子闲置着,那便去将张老夫人从金陵接来住着,好好伺候,毕竟也古稀之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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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盆的大雨从天下落了下来,颇有颠倒京城的凶狠劲。此时已经入夏了,天空乌云积卷,压得阴沉沉一片,电闪似箭,惊雷震鼓。
一棵歪着脖子的树被劈得成两半,枝干自空中落了下来,在经过的人脚后砸了一个坑,伴着水的泥土溅到了他的脚脖子上面。
行路之人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盖住了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脚上两只极不合适的草鞋此时布满了泥泞,被踩得变了形。
又一道惊天的雷声自长空中响起,那人来到城门口一处牛羊贩子面前。
“您今日出城吗?能否载我一程?我......”
朝身下探去,空空如也。一双手在身上游走,将身上掏遍了,都没摸出一个子来。
那双泛着青黑色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慌张,他反又摸了一遍。
未果,只得央声求道:“老丈,我瞧您此时也要出城门的,若您不嫌麻烦便用这牛车载我一程,出城后我必当重金酬谢。”
老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面前穿着破烂的人,直摇头推拒:“城中出了命案,如今官老爷们查得正凶呢。何况,这这么简陋的牛羊车如何能藏得住一个大活人呢......”
城门口巡查关卡的守卫近了,张彻看着守卫兵卒腰别弯刀的凶狠模样,只觉得心头大悸,瞬间屏住呼吸,借着牛车遮挡住自己的身子,伺机而动。
守卫盘查到前一个人时,他便找好了时机,拔腿往一旁的人群中涌去。
阴暗潮湿的城墙上,陆力撑着一把油纸伞,垂眸向下看着,注意到楼下的一处异动时勾起了唇角。
很好,上钩了。
他的手摆了摆,身边的暗卫便在张彻所在的人群制造出了不小的动静,引来了盘查的守卫,巡城的官差恰好也路过,往此处走来。
“什么人?!露出脸来!”
一个五大三粗的兵卒走近,一把扯开了张彻面上的斗笠,一张沧桑惨白的脸瞬间出现在了阴沉沉的雨幕中。
“好找啊张公子,随在下走一趟吧。”
一人撑着伞,伞下人一边咬着绳子,一边拿着手上的画像与面前的人对照。
末了,一把收起了手上的画像,夹在了腋下,朝一旁的官差摆手:“带走带走。”
嘈杂声随着众人的远去淡了,被狂风雷雨覆盖湮没。俄而银河倒泻,暮沉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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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夜的喧闹消散,天色放晴,庭中积水折射着太阳的光彩。
绿萼沿着檐下的长廊走,生怕光晃着她的眼睛,进门后,立即将手上的衣裳搁置在了桌子上,迅速地将门闭合上了。
“这天也真是怪,昨夜还狂风大作,一闭眼的功夫日头竟这么大了,倒是越来越热了。”
说着,绿萼便将衣裳一一在桌上铺展开,对林风满道:“这是新裁的夏装,夫人命人送来的,小姐你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一只雪白的信鸽自窗外飞了进来,落在了案上,林风满抬眼看去,将信纸从信鸽的腿上取了下来。
她边将信展开边对绿萼道:“拣两件素净适宜的衣裳,其余的都送回去。”
绿萼应声,开始着手挑拣。
宣纸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字跃然于其上。
【已回,看茶。】
林风满将信鸽放了出去,便让绿萼准备着出府,往玉器阁去。
一朝风雨过后,门槛上的木皮剥落得更甚,往日只是室内有,如今室外亦掉了一地,混着雨水,黏在了一起,黑乎乎的一块又一块。
又是那个光着膀子的小二,但从此刻腋下没有夹册子,她记得舅舅唤他周和。
林风满跟着他上楼。
风万顷此时正颓废地躺在太师椅中,抬眼看着她,脸上生了一撮胡子,神情疲惫,但眉目中的风流之色不减。
“快来,给舅舅按按,可累死我了。”
林风满将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放在了桌子上,便将衣袖微微往上提了提,往风万顷身后走去。
风万顷看着外甥女当真卷着袖子往他这边来,立即坐了起来:“唷,折煞我呢,你是我阿姐的掌上明珠,哪能真让你动手。”
风万顷看见林风满沉默,以为是自己提起已故的阿姐惹得她伤心了,立即道:“没事啊,别多想,舅舅在呢。”
林风满知道风万顷没有真让自己替他捏肩的意思,也就着面前的圆凳坐了下来。
“我没多想,只是,”林风满看到风万顷点头示意后,面露尴尬之色,“舅舅今日有没有别的客人?”
风万顷听清问题后愣了片刻,随后哈哈大笑道:“我玉器阁与捕风堂江湖有名,自然是门庭若市,行人往来,络绎不绝,今天日头都这么大了,怎么会没有?”
林风满面上的笑有些僵硬:“你脸上有东西。”
风万顷以为是早上吃饭留下的残渣,满不在意地用袖子抹了两把脸,便端坐好,打算同她说正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舅舅我日夜兼程千里迢迢地赶路,一到陵州便马不停蹄地开始查事情。”
铺垫了一会儿,他又端起一旁的茶壶畅饮了一口,继续:“陵州顾家也就是一个普通商户,做的生意也都是粮草生意,陵州素有天下粮库之称,这生意还挺好做,所以往前数个十年八年的,顾家还真挺有钱,可是赚了钱心也就黑了,开始掺假、哄抬市价,渐渐地也就失去了同行和客人的信赖,生意难做了下去。倒是最近......”
风万顷卖了个关子,嘬了口茶:“不过最近生意也起来的一些,我奔波了许久,也只得到了一个模糊的答案,顾家近来似乎是在购粮,量还不少。陵州有个大地主,叫什么曹余旺,顾家最近准备嫁女儿给他呢,这里面也有这一层关系。”
林风满道:“购粮?今年冬日可是有好几场大雪,冬日既有瑞雪,开春以来又风调雨顺的,届时粮食囤积,粮价必然低迷,顾家不可能不知,有商人会做亏本的买卖吗?何况,”
风万顷接话:“何况,顾家这些年来做生意赔本,哪儿来的盈余钱财采购?我着人查过顾明秀,她手脚确实不干净,会拿林府的东西贴补娘家人,但就算将林府的府库都拿来,怕是都不够这些钱财的。”
风万顷张了张口,已经到唇畔的话被他生生吞了下去。
林风满心中有一团雾,她盯着手中的杯盏看,也不说话,手指抵着手心,指甲陷入了肉中。
思量片刻,林风满再抬头时,眼睛中又恢复了以往的明亮之色。
她道:“舅舅,不日后我想亲自去趟陵州。”
风万顷一口入嘴的茶水立即喷了出来:“你、你去陵州做什么?舅舅还没老得走不动路!”
林风满摇头:“舅舅,我也长大了,有些事我想亲自弄清楚。”
风万顷叹了口气:“陵州也不是狼窝,去玩一趟回来也没什么不好,何况一个区区顾家能激起多大浪花出来?只不过,那只手镯,你也知道的,怕是顾家与哪位高官有深厚的联系。你毕竟一个女娃娃,去趟那浑水......”
“罢罢罢,”风万顷将林风满坚定决绝的神情看在了眼中,还是败下阵来,“去也行,但你得通过我的考验,在真正有能力接手这烂摊子之后。”
林风满同风万顷说完话后,便由周和引着下了楼。
“周和,拿面镜子来!”风万顷就着镜子照去,很快便将镜子甩到了一旁,“你也发现了?不早说?滚滚滚,晦气!”
风万顷此时气红了的脸,与颊上的红唇印记浑然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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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滚滚,林风满安静地靠在一边听马蹄落下的节奏声。
“吁——”
马夫一声疾呼,马蹄在飞驰中急停了下来,颠地林风满往车壁上摔去。
绿萼掀开了帘子,又迅速地放了下来,对帷帽之下的人道:“小姐,咱们撞着徐府的马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