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魂落》枯叶蝴蝶

9、第八章 再相聚

　　第八章 再相聚

　　静寂的太行山脉，千年古峰亢龙峰已经荡然无存，就像人世的变迁一样，眨眼间已是另一个世界。从前高耸入云的险峰，如今已经坍塌，欧阳令偶得龙胆草的陵游窟，也已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有一座形如巨佛仰卧的无名新山，取而代之。
　　欧阳令捧着那半条女子的玉臂，血一滴一滴的淌在指间，“咔”的一声脆响，左手食指上那枚拾来的戒指竟然一分为二，成为一大一小的一对戒指，欧阳令却不知此戒指原是天界无极神铁所炼，先前连经无根至阴之水、地热纯阳之水，已生太极两性于其间，如今又受纯阴处子之血，两极灵性顿生，竟然一分为二，正应了无极生太极之道。
　　欧阳令忽觉双眼酸涩，眼睑闭合，泪两行，默默而淌，捧起断臂，蹒跚至鬼面阎君尸首前，把起利剑，暗掐心诀，一声悲喝，风雷再起，竟然方圆之内尘土飞扬，一时目不视物，只见一条身影窜出，一棵腰粗的苍松随着“喀啦”一声拦腰截断，剑光闪烁，木叶萧萧而落，身影随即闪过，重又淹没在那片尘埃土雾之中。
　　尘埃落定，万籁俱静，紧贴那巨石之前，两座新坟赫然眼帘，只见两块松木刻碑上分别刻着：红颜烈女无名氏之墓，太行前辈元展之墓。
　　利剑斜插，与一双新坟遥遥相对，欧阳令呆若木鸡的坐在坟前，任冷风吹，寒露降，不言不语不说不笑。红轮西降，残月东升，晨星流转，旭日重升，欧阳令独坐依然。

　　“春如泪，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浩瀚东海，风平浪静，朝阳之下海面波光粼粼。只见茫茫大海中一叶孤舟，如风急行，不少渔民只见船影一闪而过，已然远去，皆以为海神仙灵，朝拜不已。那船上立着婷婷一位少女，碧透的衣襟伴着幽幽青丝飘舞风中，白皙面孔上两片红晕泛在两颊，嘴角上扬，却是双眉微蹙，不知是喜是悲。这女子正是碧霞。
　　“不知欧阳令能否找到龙胆草，这瀛客岛到真是人间仙境啊，只可惜有生之年不曾来过，如今魂飞作鬼，若能在心愿了后留有余生，能日夜栖身这仙禽异草的海岛上，尤其那采得净水断续的净水溪畔，溪泉涓涓，青竹翠林，蝶舞鸟鸣的更是流连忘返，有此景相伴一生，也不枉世间走过一遭了。只是前世的恩怨……”
　　自言自语间，这一叶扁舟已经抵达岸边，碧霞的思绪却被不远的另一条大船上的叫嚣声打断。
　　“来吧，让小爷亲一个，嘿嘿，小宝贝儿，你是跑不了的。”
　　“啊！不要，不要啊！公子，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哼哼，小宝贝儿，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快从了我，以后荣华富贵有你受用的，不然，嘿嘿……”
　　突然间青影忽显，另有一女子声音接道，“不然什么？”但见那富家公子将压在身下的女子推向一边，满脸□□的回身望去，两人同是一惊，“又是你！”
　　“你！你，你，鬼啊——唔唔”那公子刚喊出声，已被碧霞香唇吻上，一个腾挪掠出了船舱，然而裆下一湿，双臂软软垂下，一张白脸此时涨满了青色，竟然吓破胆而死。
　　“呸！我还没变鬼呢就吓死了，这点胆子还敢偷欢？嘻嘻，这回没让人戴上绿帽子，自己却成了个绿脸儿。咯咯咯……”笑声渐去，碧霞的身影已近消失，径向塔宁村的月华酒肆急行而去。

　　朝阳斜照下，一条颀长的身影映在塔宁村一个小小的酒肆门前，行走间，兰花香气已然蔓入酒肆，无论谁人闻见，都不禁心头一畅，顿感抒怀，再见到进来的青衣女子貌若天仙，更有几人还不开颜？
　　店小二一脸堆笑迎了过来，“姑娘怎么一个人回来了？那位道爷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他还没回来吗？”碧霞倒也不觉惊奇，淡淡回问。
　　“那位道爷自昨个一早同您一起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不知道姑娘要吃点什么——”小二话刚落音，碧霞已经带着一抹轻笑摇摇头，奔后面去了。
　　“东方正，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的！”碧霞手持一株净水断续凝视着东方正冷冷的自语。
　　此时的东方正仍旧死尸一般静躺在床上，哪还有往日英雄八面的威严与豪气。突然东方正头一侧，“呃”的一声竟从□□流出一口黑紫色的血来。
　　碧霞一怔之下，不禁倒吸冷气，“小二！小二！”
　　店小二头回听这青纱裹衣的女子如此怒喝，一阵急跑赶到，“姑娘，姑娘什么事？”一边询问一边喘息。
　　“我们出去的这一天之内，有谁进来过？”
　　“没有啊。这一天里这位爷一直这样昏昏沉沉，开店的哪个不怕出事，小的几次来送茶送饭，这爷都动也不动，”小二说着朝东方正望了一眼，“哦，对了，这位爷中间醒过一次，不过还是迷迷糊糊的，只喝了两口茶水。”
　　“什么！你说他喝了茶水？”碧霞厉色问道。
　　“是，是啊，他那时一直要水，我，我就给他喂了两口茶……”小二惊惊颤颤的解释着，却被碧霞说话打断，“你下去吧。对了，我恐怕还要出去，你记住了，无论谁，也不能再进这屋子，更不能给他吃喝，尤其是茶水！”
　　“是是是。”小二点头哈腰连忙退了出去，虽在严寒冬日，到也吓出一身汗来。
　　碧霞看着东方正，突然冷笑一声，“哼，东方正，本来你还能过个年，这回两口茶水下肚，不但尸毒反噬，连虚清观那帮道士的药力也减了，两天之后，要是那小道士的龙胆草还没找到，恐怕只有神仙才救得了你了。”
　　时间飘摇而过，“你不能就这么死了！”碧霞想及此处，眼神中却又带着几分柔情，回眸望了东方正一眼，关好房门，青影闪动，先奔北一百里的大城——华泽城而去，只有那种大城的大药房中，才会有他们所缺的最后一位药，蜀漆。

　　“欧阳令，你现在是死是活？”碧霞从华泽城出来，将重金买得的上等蜀漆一并放回月华酒肆，那欧阳令依然不见消息。
　　走在向西而去的荒郊野路上，不禁一声微叹，“那亢龙峰乃是千古神峰，那金色龙胆草更是当年上古四兽中的青龙龙胆所生，据说亢龙峰上还有朱雀神鸟日夜相守，一个学艺未精的小道士，真不知……”碧霞眼见四下已是荒败无人，带着一丝企盼和无奈，化作一道青影直走亢龙峰。

　　空，像抽干了一切灵魂的□□一样空洞，欧阳令还是那么坐着，身边是两座粗糙的新坟，身后一尊莫大的岩石上赫然的两个巨型篆字——莫悔。此时烈日当空，虽在严寒冬日，却也照的世人几分燥热，只有欧阳令，从身体一直凉到心底。
　　他的空，不是心中豁然开朗，更不是道家的至高境界“无”，而是一整天的思绪争战杀伐，登时间却带来了如今的木然，“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欧阳令沉重的阖上眼，干裂的嘴唇却丝毫不能让他感到一点疼痛，左臂上的一道道血槽，已经风化成了暗红的血痂。
　　欧阳令的喉结上下摆动了一下，却感到左手便一阵温热之感伴着些许毛痒，他无力的低下头去，脸上却泛起了惨然的一笑，“小狐狸？”说着伸手揽过正在舔舐他伤口的雪狐，静静的顺抚着它雪一样柔滑又温热的皮毛。
　　那雪狐很舒坦的闭上眼伸伸脖子，一条粗大的尾巴驯服的摆来摆去，突然间却挣脱欧阳令抚在它头上的手，一双水一般的眸子似乎闪着泪光，那仿佛很久前才听过的女子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伤口的尸毒，你自己知道么？”
　　欧阳令瞬间的一怔，却笑了，他看着这只一身如雪的小狐狸，却笑了，他点了点头，手上的揉抚却更充满爱意。
　　雪狐看着他，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伏下了头，依偎在欧阳令的怀中，只是自顾自的幽然道，“可惜我还解不了你的尸毒。”
　　“蹙蹙”，欧阳令被怀中雪狐的细微声音所动，低头看去，那雪狐却正在他衣襟上不断的嗅着，不时间一条小红舌还舔着嘴角，仿佛寻到了什么人间美味一般。
　　欧阳令在怀中摸索半天，却只有自己已是残损的道袍包裹着的两株龙胆草，而那雪狐却好似对此痴迷不已，见到那包袱，更是雀跃的不住摇尾。“你是要吃这东西吗？”欧阳令打开包裹着的衣服问。
　　不知为何那雪狐此时却似不会说话般，只是“吱吱”得叫着，不时地用脑袋蹭着欧阳令，整个神情都专注在了那两株金色龙胆草之上。那两株龙胆草经过这些许时间，却是依然叶丰花艳，金灿如昔。
　　欧阳令拍了拍它的头，“想吃你就吃吧，反正那个人——”说着，自己一声冷哼，却又一声叹息。而那雪狐听得此言，如获大赦，围着那两株龙胆草不住的嗅着跳着，突然盯住一颗最为饱满的龙胆草的果实，一口咬下，很享受的在那里细细品尝。
　　欧阳令此时才发现，这雪狐的一条大尾巴两侧，竟已长出一寸多长的两条小尾来。
　　“欧阳令——”一声熟悉的呼唤幽远而来，欧阳令和雪狐同是一惊，那雪狐突然作势欲走，回首对欧阳令轻声说道，“那女鬼虽成形时日不多，却是聚阴灵戾气所化，她——”话未说完，又是一声呼唤，却已近在里地之内，那雪狐四肢齐动，飞步逃去，只有隐约的柔细声音回荡飘来，“你要小心她啊。”

　　“欧阳令，”一道碧光闪来，碧霞脚踏轻步从山下闪了上来，稍微一怔，眼睛向那雪狐适才逃走的方向一瞥，随即向着欧阳令走来，“刚才——”
　　欧阳令看过雪狐的消失，看看身旁的两座新坟，又回过头看着正在说话的碧霞，一时间百感交集，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漠然地看着碧霞。
　　碧霞被他看着，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一改往日的笑容满面，轻声问道：“怎么了？你还好吧？”说罢环看周围，昔日的高耸入云的亢龙峰，如今荡然无存，空留下断臂残岩，秃石荒山，全不是脑海中的神峰模样，不禁问道，“发生了什么？”
　　“亢龙峰塌了，有些人死了，哼，都没了……”欧阳令转眼重又盯着两座新坟，一脸木然。
　　“那龙胆草呢？找到了，还是，还是也一起没了？”碧霞忐忑的问道。
　　欧阳令却冷笑一声，反问道，“那个东方黑熊真的该救吗？”
　　沉默，两个人的沉默。良久，碧霞笑了一下，重新打量着那个先前莽撞、好事的小道士，说道：“他该不该救，是他的事，而我们救不救他，却是我们的事。有些事情，还是让自己的心来决定吧。”说这目光移到那两座坟前的木碑上，瞳孔霎那间收缩，又顷刻间恢复正常，抬头眺望远方，静静的等着欧阳令的反应，顺口补道，“东方正伤势有变，两天之后，就算神仙也惘然了。”
　　欧阳令看着碧霞的侧影，徐徐清风拂起她的绿裙，那青丝半掩的娇容，仍旧动人，“我们救不救他，却是我们的事。”欧阳令轻轻一笑，起身收好龙胆草，又在两座坟前分别拜过，看了看碧霞，转身边走边说，“那我们走吧。东方黑熊，哼，熊的命还真是比人命大。”
　　一抹笑意漾起，碧霞顺手拔起石上那把利剑，疾走两步赶上欧阳令。临走前，回眸一望，两座坟后的巨石之上，“莫悔”两字笔力苍劲，深入石内，回过头时却从一片脱落的青苔之间发现几行小字：
　　天地苍生皆有灵，是非正邪却是空，苍龙赴天非轻狂，却是情深未有时。
　　我本天地逍遥仙，救龙无错却遭谴，今日束手落黄泉，千秋不悔笑天颜。

　　落日余辉倾泻入室，鲜红中闪烁着无限金光，欧阳令和碧霞站在东方正的床前，见了他愈发憔悴的容色，不禁相视默然。欧阳令偷偷看着自己的左臂，伤口处隐隐现着与东方正同样的肤色，突然间却想到了已故的师傅，还有，师傅和他最亲的人。
　　“你有把握吗？”欧阳令问道。
　　碧霞眉头紧蹙，摇头道，“没有。所以我要一点一点来试，只是时间紧迫，一天时间，不知结果如何。”
　　“反正就这些龙胆草，用叶用花你自己看着来吧，一切就看天意了。”欧阳令说这把自己的破道袍打开，将两株金色龙胆草一股脑摊在桌上。
　　碧霞此时才注意到，这两株龙胆草竟是连根带叶的一同拔出，而且花果俱在，不由瞪大双眼，半晌才面有喜色的说道：“世间草树，果实最精，其次是花，根次之，再次茎叶。这金色龙胆草本由神龙胆孕育而成，百年开花，百年结果，我原本只想能得到些许茎叶已是万幸，却没想到——这世间的龙胆草不知还能剩下几株。”
　　欧阳令不敢相信的拿着龙胆草翻来覆去，没想到自己这随手一把，至少两百年的生命就此了结，说道，“这草真的要百年开花百年结果？”
　　“我也是从别处得知的，龙胆草天下皆有，只是这金色龙胆草，我也第一回见到。”
　　欧阳令无奈说道，“有可能也是最后一回了。因为不知道用到何处，所以我把所有的龙胆草都揪回来了，就这两株。”
　　“什么？”碧霞听后，愕然半晌无语。

作者有话说

　　坚持到底。希望有人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