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写给米兰的里卡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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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可杨若雯并不打算直接挑明。想想也知道，在足坛这个充满性别歧视的地方，年长的漂亮女队医与年轻的天才小将这样组合足以引来媒体的疯狂、球迷的咒骂以及业内的骚动。
这显然对这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星星而言不是什么好事情。
可是爱意又哪里是能够轻易藏住的呢？
当他们对视的时候，交汇的视线中似乎都带起了火花。哪怕他们只是沉默地共处一室，空气也变得粘稠。
爱意像个拙劣的、却极其喜欢玩捉迷藏的小孩子，总是在自以为藏好后，仍露出一大截彩色的衣摆。
当敬业的漂亮队医拿着数据板记录场上伤病球员情况时，里卡多总是在哥哥们的推搡下小跑过来朝她问好、闲聊，又不愿离开地不住偷瞄她的数据板。他们站的很近，有时他们手臂相贴，在短暂的温热后一触及离地分开。有时他帮她理顺被风拨乱的黑发，他的手指轻轻穿过她浓密的发丝，温柔得像是对待水中的月亮。他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指有时不小心蹭过她的耳侧，带来微微的痒意，她便仿佛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和命运拨弄的琴弦。
当里卡多因为球场上的冲撞而跌倒蹭伤时，她总是第一个提起医疗箱冲到场边，细致而利落地包扎好之后，她总是会轻柔地低下头吹吹他的伤处，用中文小声说一句：“痛痛飞飞。”
当她因为忙碌忘记吃饭，那里卡多来诊室的时候手上必定拎着牛奶和一份简餐。并且要盯着她，监督她吃完才肯开始诊疗。
里卡多越来越关注中国的事情，他买了两个小熊猫的钥匙扣，分给她一个，另一个就挂在他大大的运动包上。他还去尝试了米兰那家有名的中餐馆，并在吃完后给她发短信大肆赞扬。她笑着回复他那是意式中餐，如果他能连续10次在比赛中不受伤，那她就做正宗的中餐给他尝。
他们就这样甜蜜而暧昧地僵持着，直到那个沉默的、荒诞的欧冠四分之一决赛，客场作战的米兰净吞四弹不敌拉科鲁尼亚。那一天的卡卡格外沉默，球队大巴车上听不到他清朗的笑声。杨若雯只能从车窗玻璃的反光中看到他低垂的黑色头顶。
杨若雯仿佛看见8年前那个在20平米出租屋里沉默着流泪的自己。那一刻，什么道德、什么名声、什么顾虑，仿佛都不重要了，杨若雯不想他也做跌倒泥里的星星。
于是那一晚，做好伪装的杨若雯站在里卡多家不远处，确认门口没有埋伏的记者后，打通了他的电话。
“卡卡，我在你家门口，我能见你一面吗？”她问，声音温和又轻柔。
很久很久，他疲惫的声音才伴随着微弱的电波从那头传来：“我很抱歉，ruo wen。但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待一会。”
她来不及为他叫自己名字时标准的发音而惊讶，就听到了他的拒绝。如果是在平时，她肯定会体面地婉言安慰，然后离开。可是今晚，18岁那年冒着风雨离家出走的倔劲似乎又回到了她身上，她说：“可是我鼓起了勇气，考虑了很久才站在这里。里卡多，我甚至带了一瓶壮胆的酒，你能否给我一个饮下它的机会？”
她听到了一声叹气，里卡多低低的，仿佛无奈般的说到：“ruo wen，你知道我总拿你没办法。”
她于是狡猾地笑起来，走进了那扇透着暖黄灯光的门。
壮胆酒并不是一句玩笑话，一坐下她就给自己倒了一杯，又推给里卡多一杯牛奶。
杨若雯一口饮下那透明的呛人液体，她的脸立刻带上了微醺的粉红。她似醉似醒地支着额头，明艳的红唇张张合合，讲了一个滚入灰尘的天才的故事。
她讲一个跳级的天才，因为父母的离异来到全然陌生的国度，截然不同的价值观和评判标准带给她巨大的落差与茫然。她讲她辛苦数月、每天只睡3、4个小时，经过无数次实验证实的实验报告输给一位知名企业家儿子如同流水账般毫无逻辑的报告。她讲因为父亲的滥情、暴力，让一个18岁的女孩在一个瓢泼般的雨夜愤然离开，从此她的喜怒哀乐、生活开支皆由自己负担。她讲她为了高昂的学费贷款的数份兼职，讲她的上司曾在众目睽睽下将垃圾桶踹飞到她身上，可没有一个人出声制止。
这是一个天才慢慢被生活和命运被消磨掉了才华与梦想的故事。
里卡多的申请从一开始的专注，到惊讶，到愤怒，到心疼，最后，他沉默下来。
也许是这个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故事终于倾吐出来，也许是里卡多眼中隐隐的湿润取悦了她，也许只是因为酒精的麻痹，杨若雯笑着安慰：“好啦，这其实没什么，至少我现在的收入很不错，不但早就还完了学费贷款，而且还可以不那么频繁地奢侈消费一下。”
可里卡多显然还沉浸在这个太过惊人又太过沉重的故事里。杨若雯晃着杯子里残余的一点酒浆，随意地拨弄着一缕黑色的头发：“其实我一开始想给你讲这个故事只是想分散一下你比赛失利的注意力。可是我越讲越担心你会像我一样放弃掉梦想，所以我现在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她顿了顿：“但我现在喝得有点多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黑色的眼睛闪着迷离的光，它们眯成细细弯弯的、像是寄托了太多思绪的月。
里卡多只喝了牛奶，却像是也一起醉在了那双潋滟的眼眸中。
“我想到了一首诗，我第一次看到你踢比赛我就想到了这首诗，我念给你听吧。”喝醉了的姐姐依旧慢斯条理的，只是思绪变得很跳跃。她不由分说地开始念诵那首诗，低柔、因为醉意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在里卡多耳边。
她念：
“我说：‘我的青春已经逝去，
像一团被雨水浇灭的火，
它再也不会摇曳、歌唱，
或者与风儿一道玩耍。’”
她的语调拖的很长，像是在讲一个漫长的故事，或只是喃喃的自语。慵懒的尾音仿佛带着一些惆怅，仿佛又只是释然般的无谓。
“我说：‘扑灭我青春的
绝非多大的悲伤
而只是那不断敲击我的
小小的惆怅。’”
她停顿了一下，终于将飘忽的目光集中在里卡多·莱特身上，黑色的眼睛中盈满了他的身影。她将残余的酒浆就着诗句和情绪一同咽下，可依旧压不住眼中荡漾着的浅浅柔情。
“我以为青春已经离去，
但是你却又让我再一次经历——
像火苗呼唤风，
跳动着被点燃；
掀开它那灰色的外套，
为它穿上新衣，
让它像新娘一样
再一次交付你。”[ 萨拉·蒂斯代尔，《灰烬》]
随着她低柔的尾音消失在壁炉中木材燃烧的噼啪声中，里卡多终于忍不住上前上前拥抱住她。他松松地圈住她，尽管他很想紧紧地抱着她，他弧度优美的下颚抵在她的发顶，低喃着呼唤爱人的名字。
从没有带着这样沉重的故事，将自己的人生混在里面，为他缱绻地读一首情诗。里卡多知道，他该为她的遭遇感到心疼而难过，但当那首诗来到了第三段，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那双美丽的黑色眼睛和忧愁却火热的诗句。
他像个第一次经历恋爱的男孩那样，心跳失速，那砰砰声回想在他耳边，大声地宣布着：“里卡多！你完蛋啦！你坠入爱河啦！”
但是怀里的姐姐还尤嫌不够般地伸手攀上他的后颈，轻轻地、缓缓地带着他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这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吻，起初它在壁炉暖光的映照下，温馨而甜蜜。可是不知道是谁先张开了唇，于是带着室内的温度骤然上升。厮磨的肌肤、纠缠的黑发、鲜艳的染上唇膏的红唇、弥漫的醇厚酒香、在胸口、背后慢慢滑动的手，这些零碎的片段是爱人默默倾诉爱意的线索。
当唇舌分离，呼吸稍缓，杨若雯将头枕进他的颈窝。她迷蒙的声音似乎还带着刚刚的醉意：“拉卡多，有时候我真是感到命运不公。”她说，声音里却没有多少抱怨：“它实在太偏爱你，给你俊俏的外表、温馨的家庭、绝佳的天赋，还给你那么多关心你的伙伴。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不爱你吧?哪怕是对方球迷，也只是抱怨你的表现太过亮眼。”
她顿了顿，今夜她实在说了太多话，比一个月加起来都多，可在他面前，她根本停不住倾诉的欲望：“可当你吻我，我便觉得它还是有点公平的，至少它没给你一个海伦一样完美的女人。”她为这个比喻笑起来，又感叹般地道：“它取回了曾给我的，可又恩赐般地把你带给我。我甚至为此不再怨恨，而心存感激。”
多么动人的情话，里卡多忍不住低头啄吻她飞扬的眉梢和有些蹭花的唇，引来姐姐一阵阵低笑。
“里卡多，你是命运最美的馈赠，我向你、向神承诺，我会珍重地度过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会珍爱你、保护你、拥戴你，虽然我不能改变比赛的输赢，但我至少能保证你有着健康的身体。如果你再像今天一样闷闷不乐，那我就陪着你，给你讲个故事哄你开心。”
“我喜欢你，所以希望你被簇拥包围。你走的路要繁花盛开，要人声鼎沸。”[ 木苏里《某某》]
我愿意做你成功路上为你遮蔽烈日的云。我愿做你追梦路上疲惫时的一捧清泉，或是为你送来清凉的微风。我愿做你在迷茫的黑暗中照亮前路的月亮，纵使无法左右你选择的道路，但我将照亮路面上的坎坷，以免你在黑暗中因此绊倒。若你成功，我便做你头顶花环中绽放得最努力的那一朵，我装点你的胜利，但绝不因此居功。若你失败，我便做你身下接住你的云朵。若你难过，我便陪你一起下雨，再变出彩虹来哄你开心。等你累了，再温柔地裹住你哄你入睡。
诚实的杨若雯确实践行着她的承诺，此后的每一天，甜甜的幸福流淌在这对偷偷交往的情侣之间。
每天清晨，她比窗帘中透出的阳光更先亲吻他沉睡的面颊，在里卡多揉着乱蓬蓬的黑发时为他端来一杯温热的牛奶。
每个或疲惫、或亢奋的赛后，当他们的目光在休息室交汇，他们都能从那无言的暧昧中看出彼此的激情：他/她想在此刻与她/他拥吻。
而在那个绝望而沉默的伊斯坦布尔之夜，她如期而至。只不过这次她带的是几盘还温热的中国菜和一个美丽的故事。
她讲她中学里那小小的操场、满园的月季、在春风中垂摆的绿柳、掉了块砖的墙面、灰色的有着栏杆像关押公主高塔的教学楼。
她讲那些严厉却不失温情的老师们、在课堂上走神的小动作、班里调皮孩子的离奇恶作剧，引来他的阵阵认同声。
在米兰漆黑的夜空中，他们缩在沙发上，裹着同一条绒绒毯，分享过去，共享现在与未来的一切喜乐哀愁。
他们的恋情很久之后才被发现，那时她荣升主任，不再需要为了上级的利益置换来俱乐部做队医。他们的恋情没有引起太大波澜，甚至有不少球迷为自家主力球员找了个医生开心——至少这能保证他不错的竞技状态不是吗？
而对于莱特夫妇而言，他们一生中精彩的故事太多太多。最美的那个就是在米兰内洛那个晴朗的午后，他们遇到了彼此，并与对方度过了幸福而美好的一生。
爱的火焰点燃了她的青春，照亮了他的前路。那些过去的、沉重的、烦闷的、沮丧的、不甘的在炙热的爱火中燃烧成灰烬，最终飘散在岁月的长河。
【完】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写给米兰的里卡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