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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摩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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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纪泽年和谢全安从那块巨石下过来的时候,谢晖正斜着眼看路边树坑里的一堆小草,可能是清洁师傅没清理到位,那堆草在一排整整齐齐、干净利落的大树坑里,显得格外碍眼、别扭。
炎热的空气里响着蝉鸣,叫得人头脑发胀。
谢晖听见脚步声,扭过头,朝爷爷脸上看了一眼,随后便移到纪泽年脸上,对方面无表情,走路的姿势很板正,也很自然。
他心里有点没底,但也没说什么。
谢晖和纪泽年走到校门便停住了,谢全安看向自己的孙子,目光深重,仿佛有很多话要说似的。
最终,他只是道:“好好学,听着没?”
谢晖没吱声。
谢全安拍了拍他的肩,穿过了那扇栅栏门。
这个时候,校园还是有些人来来往往,大多是新生和一些家长,不过相比上午,人流量已经少很多了。
栅栏门一拉,便将校内和校外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才片刻时间,谢晖便从外面那个世界,来到了这里,并将在此被锁三年。他从头到脚都感到一种格格不入之感,仿佛自己站在这片土地上,就与这个学校的气场完全不适应。
从始至终,他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
现在,他望着那个背影,注意力突然来到了爷爷身上。
谢全安一瘸一拐地走着,仿佛这只腿是在踏出校门的一瞬,才又真实疼痛起来似的。他没有回头,但是每一步都在回头。
谢晖喊:“你记着去!”
谢全安脚步停顿了一下,他扶着腿,转过身,冲谢晖笑了笑,阳光下他的眼眯着,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他挥了下手,嘴里好像在说“回吧。”但谢晖没听到声音。
谢晖的手抓在了栅栏上,提高了音量:“去医院,听到没啊!”
爷爷没有再回头。
谢晖咬了咬牙,忽然意识到纪泽年就在身后看着他,这一意识让他不愿再多说些什么。他的目光从爷爷的背影上收回,往身侧轻轻一划,便转过了身,没有再去看纪泽年的表情。
他极力想忽视身边这个人。
谢晖越过他直接往前走。
纪泽年扭头,朝谢全安最后看了一眼,他正在走向那辆三轮车,和之前不同的是,三轮车上不再满满当当,而是空无一物。
他回过头,跟上谢晖的脚步。
可就在他刚迈出步子时,身后便传来一声“哎哟”——不是谢全安发出的,是个中年女性的声音。
可二人还是不约而同回过了头。
校外,那辆三轮车旁边,谢全安正倒在地上,他的旁边站着一位满身大小包的女人,踩着高跟鞋,一身豹纹连衣裙,卷曲的头发高高盘起,但此刻也凌乱不堪,手中一个包因为撞击而掉到了地上。
女人正瞅着自己的包发出尖叫:“怎么回事儿呀,走路怎么不长眼睛呢?老人家您得看路呀!”
“是是是,对不起……”
谢全安满脸愧疚,想站起来,可不知为何竟站不起来,慌乱无章的他只好先拿起地上的包:“给、给你……”
女人身上全是包,显然弯不下要去,她只好看向身后的儿子——
一米远开外,一个男生松松垮垮站着,一手插裤兜,一手提着个装满零食的塑料袋,头来了个九十度扭转,不知望着哪儿,总之没望着他妈——正满脸不耐烦,一副不想说一个字的表情。
“哎,辉辉,拿一下。”
她儿子没动。
“拿一下呀辉辉!”女人的语气有点急了。
“不拿!”男生终于开口,“是你自己要拿的!”
“妈这不是怕变天吗,给你多拿几件衣服怎么了?你这样,拿来挂我胳膊上!”
男生稍微扭转头,瞥了一眼地上的老人,以及老人手里举着的自己的包……更不愿意拿了。
他又没动。
谢全安不再举着,他试图爬起来,可那腿似乎刻意与他作对似的,明明刚才还能爬楼梯,此刻稍微一动就是扎心般的疼痛。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一时半会都起不来了。
于是他又重新尝试,将包挂到女人胳膊上。
“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没看人起不来吗,过去扶一下,把包拿来!”
“妈你真笨,看不出来这是碰瓷的吗?就这种货色你还搭理,他碰过的包你还敢碰?反正我不碰!”
说着便越过他妈和老人往前走。
“给我站住!”女人尖叫。
见儿子不动,女人往前小跑几步,横到儿子面前,开始长篇大论:“辉辉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呀,妈妈今天都没去上班请假过来送你,你爸可倒好,一大早没人影了,他要上班妈妈也要上班的呀,你还给我这种态度,我真是怎么做都不如你爸给你几张红的好……”
“又来,烦不烦人!”
“那你到底要不要上学了还!”
“上上上!这不都到这了吗!”男生怒视他妈,盯了两三秒后,转身向后走去。到了谢全安面前,没等谢全安露出笑容,就一把把包抓了过来。
“真尼玛倒霉!”
他没有立刻离去,似乎这一句仍不解气,抬脚便往老人肚子上踢去。
这一脚力道并不重,但还是让谢全安摇晃了一下,他本已坐起来。
谢晖的手指攥得用力,几乎发白。
纪泽年也皱起眉。
“开门,我要出去!”
门卫坐在里面,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而且没有老师陪同也不可能堂而皇之放他出去,随口对谢晖道:“进了校门哪能想出就出?这是你家呀?”
男生踹完,便随他妈走了,他妈在后面叫骂他,那声音也将谢晖的喊声压了下去。
但谢全安似乎听到了这声,朝门口望来,当他发现这一幕被谢晖看到时,神色立刻慌张起来。
他笑了下,又很快换成一副坦然的严肃面孔,朝谢晖摆手:“回去回去!”
谢晖才不管他说什么,他只看到爷爷想站站不起来,而踢他的男生正跟着他妈一摇一晃地进学校,他愤恨的目光朝那两人身上迅速一瞥,无暇顾及,便又去看爷爷。
他把栅栏门摇得直晃,咆哮:“开门!!”
“这哪个班的啊?再乱晃叫你们班主任了啊!”门卫从里面站了起来,指着他。
纪泽年忙解释:“师傅,我们高一一班的,他爷爷摔倒了,能不能放我们出去看一下?”
纪泽年在门卫面前露面的次数,比谢晖多多了。门卫似乎对他有些眼熟,闻言态度也好了一些,向校外看去:“摔倒了?”
门外,谢全安没了包裹的重量,用手撑住地,慢慢站了起来。
谢晖的身体不再紧绷,纪泽年也松了一口气。
爷爷仍用力朝他挥着手,让他回去,谢晖便没再动。他看到谢全安坐上车,发动车子,然后逃离般迅速开走了。
三轮车上了主干道,在几秒钟的时间里便消失在谢晖的视野。
他没有去医院,而是家的方向。
谢晖眼眶发红,他的手随着车子的走远,也逐渐放松,从栅栏门上收了回来。
纪泽年微眯眼,不知是太阳太晒还是怎样,他觉得有点不安。
果不其然,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影便从自己面前晃了出去。
纪泽年一把将其拽住,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胳膊从前面挡在他胸前,谢晖挣扎,纪泽年一声不吭。愤怒的人力气总归是大的,谢晖把他推搡开,骂道:“你他妈有病吧,滚!”
说完便朝那个男生冲了过去。
男生正背对着他,仍一手插兜一手提袋子走着,他妈在前面高声说教,声音充斥在四周。
谢晖一脚踹了上去,踹在男生的后腰上。
男生猝不及防,直接面朝前方摔了个狗啃泥,袋子也落在地上发出“咣啷”一声响。他朝后看去,呆了两秒,随后跳起来就冲着谢晖打去。
他妈在前方看到这一幕,呆住了。
男生势头很猛,但是扑了个空。
因为纪泽年把谢晖拉过去了,不仅如此,他的手还被钳制住了。
纪泽年目光淡淡,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他一手死死按住谢晖,一手捏着那男生手臂的时候——仍然面色不动,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目光透过镜片,清晰而沉稳地落在那男生脸上。
男生本来想破口大骂,但是不知怎么的,被纪泽年这么看过来,竟然不出声了,他的脸憋得通红,反应过来后,又羞又愤道:“我草你大爷,死开!!”
纪泽年没有再捏他,一松手,将男生推得向后晃了下。
谢晖并不想就此饶过,他不是打架斗殴的人——准确来说,从小学到初中他就一直是别人眼中的好学生,与打架斗殴一词从未沾过边。
他也没踹过人,可此刻,谢全安被踢了一脚的场景回荡在他脑海里,他只想让眼前这孙子尝尝爷爷刚才的滋味。
可还不够。
纪泽年用力箍住他,厉声道:“谢晖!”
谢晖头脑清醒了几分,却仍然怒视着男生,喘着气。
男生显然也怒不可遏,但他不知为何被踹,又是初来乍到,进入到陌生的环境,心中难免犯怵。
“怎么回事!”女人身上的包纷纷落地,向前来护住儿子,“你俩从哪儿冒出来的?我们这刚进校,开学第一天就这样,这还了得?几年级的,把你们老师叫过来!谁刚才踹我们辉辉的?”
“辉辉”这个词,听在谢晖耳朵里,十分刺耳。
他稍稍偏过了头,似乎这样就能躲避这两个字音。
女人的眼睛盯向谢晖,表情阴冷起来:“你跟我说说,我们辉辉哪儿惹你了?”
“他先惹我的。”
“他惹你?”
女人身后的男生愣了愣,眼珠一转,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他笑了下,瞬间轻松起来。
是的,轻松。
这就说明,眼前这俩人,也是新生。
是新生,就没什么可怕的。
男生重新插起裤兜,往前一步,道:“是孙子先惹人的。那老头不仅腿瘸,眼还瞎,走路不看道,撞了我妈还把我包弄脏,我没让他赔礼道歉你就谢天谢地吧!”
谢晖又要往前冲,被纪泽年死死按住。然后纪泽年向前一步,直面女人和那男生。
女人听闻刚才的话也逐渐明白过来,她不是没看见儿子踢人,只不过……没放在心上罢了。
但她也不允许自己眼睁睁看儿子被欺负!
“你想干嘛,你想干嘛啊?”女人用手指着纪泽年,高声叫,“去叫你们老师出来,怎么着,实验中学还有这种学生?真是开了天眼了!”
“我告诉你。”纪泽年无视他妈,对着那男生道,“刚才那老人身上有伤,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们要负一定责。至于谁撞谁也不是你说了算,门口有监控,到时调取即可。”
他话一说完,那男生脸色有点白了。
的确谁撞谁这事说不清,但刚才他那一脚踢在老人身上,却是清晰可见的、实打实的事实。他忘了校外有监控,更没想到碰瓷的那老头身上有伤……
“那又怎么了?”他梗着脖子道,“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我妈还被撞疼了呢,我们也要赔偿!”
“对,对呀对呀!”女人有些心虚,但还是顺着儿子的话说了下去,“再说了,刚才他踹我们辉辉那一脚,那不比外面那一脚大?把我们踹出个好歹来我们也去做伤情鉴定!小小年纪……还懂这个……”
她的声音弱下去,斜着眼打量纪泽年一番。
纪泽年移开眼神,不再废话,向后偏头:“走了。”
谢晖浑身僵硬着,踟蹰了一刻。
女人显然也不想在此多呆,又害怕儿子此后受欺负,硬着口气道:“我告诉你们啊,今天这一脚我就当没看见。最好都给我好好的,要是以后让我知道你们找我儿子的事,我饶不了你们!不信咱就较量较量!”
谢晖和纪泽年没出声。
女人转过头,没好气地催儿子:“还戳着干嘛,提上你的东西走!”
男生站在原地,怒视着两个人的背影,没动。
就在他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只见远处楼梯上下来个人,那人身材矫健、四肢发达,冲着前面两人挥挥手,似乎他们认识。
他犹豫了下,提起地上的袋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