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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七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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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雨的怪病是突然陷入昏睡,每次都做一个万鬼横行的恐怖噩梦,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虚无还是现实。
但其实那根本就不是梦。
雨在突然昏睡的时候,她的意识会以九阴尸女的身份,进入轮回当中,连轮回本身都无法掌控的鬼界。
她所接触到的,是古往今来,能量超越轮回所能疏导的极限的极端灵魂,那些转生时与轮回的规则都无法关联的恶鬼。
那是所有灵性都会被同化为寂灭的疆域。
当做了十万个这样的“噩梦”之后,雨便会彻底觉醒,化为毁天灭地的九阴尸女。
在这之前,雨是一个普通的道人,她的灵魂若不用希山的古阵以特别的方式洞察,也根本看不出任何异端。
泽冲子,韩毒龙,最先发现了雨这最惊人的身份。
他第一时间与云霆子密谈,而云霆子体内的那个神通广大的老者邪灵也对暗语一般说出了那个近千年前就确立下来的计划。
当庆天零从云霆子和泽冲子口中听到了这件事之后,他所产生的第一个感觉并不是对这黑暗历史的差异,不是对爱人如此诡秘真身的恐惧,不是对昆仑山千古以来自私行径的憎恨。
而是想到即将死去的爱人而感到的,绝望般的心痛。
庆天零知道他和爱人无法反抗。他们所将要面对的,不但是这道门第一的昆仑山里涌动着的全部暗流,还有整个昆仑所有懵懂无知的道人。
庆天零的心痛在很短的时间里化为真正的绝望。那感觉蚀骨焚魂,摧枯拉朽地崩溃着他的神智,他这才感到恐惧,他想到自己心爱的人惨死的模样,无人知晓她即将面临何种程度的毁灭。
我无能为力……庆天零想。
任何人都无能为力,她即将死去……即将死去……
庆天零感到整个苍天都在塌陷,悲痛得消散了那窃听二人对话的一个灵,如此消去的灵要经过很久才能回到自己的本体,但庆天零全不在意,他的神识回到本体,双目流下最哀痛的眼泪。
我敌不过这堆积满山的邪恶。
她将死去……
她将遭受到永生永世的囚禁。
想到这里,庆天零突然愣住了。
他想到了一些事。
他被这样的想法震颤着,眼泪忘记涌出。
哀痛和恐惧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整个屋子里无穷无尽的寒意。
他想到囚禁灵魂的阵,会让灵魂产生焚身一样的巨大痛楚,而灵魂的神识何其敏感脆弱,将会把这苦难无穷尽地倍化。
更何况,以昆仑山本身为规模而制造的道阵,威力将会是何等的强大。
庆天零方才的悲痛全部产生于爱人将死的悲伤,可他现在终于意识到,自己深爱的雨,她面临的并不仅是死亡。
而是死后灵魂被囚禁在昆仑山的根基里,受那每时每刻都足以让任何生灵精神崩溃的恐怖折磨,一直一直,直到永远。
庆天零浑身渗满了冷汗。
原来,干干脆脆的一死,这种事情对雨来说,竟然是最不可能办到的奢求。
死是奢求。
庆天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湮灭过不少强敌,这双手的主人,曾自视为永远不会产生恐惧的绝代天才。
现在。
现在……
所幸的是,爱妻雨今夜在其他的昆仑峰上,养子泉千流跟随着她。
庆天零目前最需要的,仅仅是这样一个独自一人的空间。
他思考了整整一个夜日。
而后走出门,深深吸入昆仑山的灵气,努力把自己伪装成精神饱满,毫无心事的样子。
实际上他几已心力憔悴。
然后,庆天零有了一个计划。
有了一件,必须去做的事。
夷山阵能看透人的思想,这是千真万确的。
大阵的启动需要极深的道法,韩毒龙勉强可以做到,但龙虎道人却能较为轻松地驾驭道阵,所以大阵的启动确实一直由龙虎道人进行。
但龙虎道人木讷的模样并非伪装,他本就是这样一个缺乏人性和灵智的道士。
所以他虽不能参与到云霆子和韩毒龙的密谈,却一直是韩毒龙完全操纵着的得力工具。
窥探人心不论对谁来说都所耗甚巨,所以大阵开启得并不频繁。
但开启的时间却全由韩毒龙二人定夺。
所谓的昆仑水宴,实际上由此二人暗地里彻底地引导,那水宴上最核心的交谈都目的明确,每一个决定都引向极其明显的目的。
单纯得毫无心机的昆仑人却,从没有发觉。
每一次夷山阵开启前,韩毒龙都会确定出一个或几个特别的人。在龙虎道人操纵大阵窥探这些人时,不论那些人究竟有否心存业障,不论他们的思维究竟如何,大阵所显示出来的都会是韩毒龙预先咒出的幻象。
借此一着,他们便可以留下他们觉得会有业障、却有存在价值的人,而一些被判定不需要再存在下去的人,将会借由一段虚假的业障松下山去,那是一跳枉死的路。
庆天零从二人言语的字里行间推断出,就在将来的某一天,雨会在夷山阵里被加以一段虚假牵强的“业障”,然后被强制“遣送下山”。
但这实则就只是掩人耳目之举。
雨会在夷山大阵的核心,所有人的感知之外,被当场杀死,她九阴尸女的邪魂将被送入德峰内部千年前遗留下来的悲惨囚牢之内,遭受永恒的囚禁和折磨。
庆天零之所以能在那一夜昼的时间里,想出他将来的路,是因为有一个万幸。
由于并没有想到九阴尸女的出现是如此突然,也没有料到一切都发生在这昆仑山上,韩毒龙并没有办法及时开启德峰之牢。
那无数千古巨阵,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启动。
韩毒龙需要一段相对来说并不算短的时间。
而这段时间,庆天零更加需要。
这是庆天零在漆黯昆仑之上的,倒数第三个万幸。
从此,庆天零刻意藏匿自己真正的思维,严格限制自己的言行,他的隐忍在所有人的心里塑造出一个最无害的形态。
同时他密切注意着韩毒龙二人,他不断加固完善自己的魂术,最终能轻易窃听二人的谈论,自己又不用意识出窍。
每当韩毒龙决定了水宴的日期,庆天零就会以收徒为名,遁入人间。
他必须要避开夷山阵的开启,他当然有业障,而且这业障一旦被韩毒龙发觉,一切的努力也将化为虚无。
庆天零就这样逃过了夷山阵两次,而且韩毒龙和云霆子都没有发觉,这是庆天零用拼尽全力的隐忍换来的。
庆天零天纵奇才,在这段时间里,他暗暗研究了夷山大阵无数次,最终真的找到了十二仙都没能发觉的破绽。
如果在自己的心神当中,以某个角度,某个频率,注入强大的灵魂能量,那么受到保护的思维不但可以阻拦这窥视,甚至能用虚假的内心世界欺骗过大阵,使其显示出自己在脑中刻意营造过的幻象。
而他需要的这股灵魂的能量,相当充实,充实到,需要他残忍地杀害几百乃至上千人。
又或一个,重层阴女。
为了他心中必须走的那条路,他不论何事都做得出来。
可他不能在此种时刻杀害千人,那样明显的行径会马上引来韩毒龙的邪瞳。
这道二选一的题目便被确定下了答案。
庆天零想过从凡间带回一个重层阴女的十灵,又或一个活着的重层阴女,可经由收徒之路返回到昆仑山的人,必须要经过一卦卦精确得可怕的阵。
不论是体内携带另一个十灵,又或身边新收入师门的徒弟是个重层阴女,都会引起窥视着这些道阵的韩毒龙的警觉。
庆天零曾经想过一个暂命名为泣塑言灵的怪咒,在这个咒的构想里,他可以暂时改变十灵的阴阳。
但他知道,不论自己将这个构想实现得如何完善,这都不会是一个能够用灵魂的力量加持的咒;在不加以任何能量强化的前提下,单靠他自己,无法用这个道术欺骗这些阵。
那些被强制扭曲的灵,会被这些出自十二仙之手的死阵轻易识破。
真的无法想象,当年十二仙等人用本尊亲自操纵的活阵,会可怖成一个如何的模样。
如果庆天零真的能够欺骗十二仙的道阵,那么也只能有那一次。
而且,一次就足够。
还有一种极其微小的可能。重层阴女的阴灵在觉醒之前,不会被任何人发觉。重层阴女的存在一直存有谜团。究竟是天生又或后天形成,没有人真正说得清楚。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没有任何人、任何方法能发现谁今后会成为重层阴女。
只有当一个女性已经成为一个重层阴女时,道人才能够发觉。
要从凡间带回来一个平凡的女孩,赌她会不会在昆仑山突然变为重层阴女吗?
这个想法实在是、实在是太愚蠢。
盲目,不切实际,庆天零就算走投无路也不会选择这样的路。
要赌,也赌一个,最后的可能性。
能逃脱掉夷山阵已使庆天零耗尽心神了。赌吧。
赌这个至少也要是六阴玄女的女性,自己出现在昆仑山。
他赌赢了。
这是庆天零在昆仑山之上的倒数第二个万幸。
庆天零早已炼化出能够看穿灵魂的道瞳,他找遍了昆仑山,竟终于让他找到了这样一个女孩。
这女孩被昆仑山的灵气填补着的灵魂中,隐隐约约,透露出庆天零再熟悉不过的阴性。
昆仑的环境几乎隐去了这女孩魂灵的异端,她不会被任何人发觉,除了庆天零。
这女孩来自凡间。
在昆仑山上蜕变成重层阴女的女性竟真的出现。
她叫做婉。
七阴鸩女。
时间不会因为悲伤或抉择而停留。
在这段时间里,雨的“病情”愈发严重,而泉千流也已经长大。
泉千流一直以来都是个特别的孩子。
他容貌俊美得如此不凡,性情又是这样的孤傲,难以亲近。
作为一个天资卓越的道人,他只对剑有着浓厚的兴趣。
他经常会仰望明月,无可遏制地痛哭。
他的朋友,只有云霆子的徒儿颜瞳若。
如此卓尔不凡的他,爱上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他苦苦追求,最终两人相爱,订下婚约。
那女孩,名字叫做婉。
当泉千流温柔地注视着婉时,从这个孩子的眼神里,庆天零能清楚地看到,他对这个女孩的爱。
为了这个孩子,庆天零苦苦搜寻过整座昆仑山。
无数次。
无数次。
但却再也没能找到,第二个重层阴女。
庆天零的心里锥扎一样的疼。
他清楚的知道,如果失去了这个女孩,泉千流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
是哪个混蛋道人说,其实这冥冥之中,并没有天意。
庆天零给予了泉千流道号,月鸩子。月,是那一轮让泉千流陷入无可名状悲痛的圆月;鸩,是泉千流的爱人,七阴鸩女的婉的宿命。
庆天零给了他唯一的徒弟这样一个道号。
在他的灵魂深处,他真心希望,有什么人能发现这个道号中的含义,发现婉十灵里的身份,发现他接下来要做的事,然后阻止他。
哪怕这个人是昆仑山里那些阴狠的敌人。
他带着这种复杂的情绪,一直等待。
然后。
就像所有故事里说的那样,那一天,终究要来临。
庆天零“铸”了一把剑。
说是剑,实则是咒,乃是把自身的道势转化为雷引的可怕奇术。
在德峰之牢终于可以开启之际,在雨就要步入夷山大阵之前。
庆天零闭上眼,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抉择的时候到了。
他拼尽自己全身的力量,克制住自己心中的巨大悲痛,将其隐埋在灵魂最深处。
他的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越是悲伤,他越表现得快乐。在这最后的关头,他决不能功亏一篑。
别说是最亲近的雨和养子泉千流,就连千流的好友颜瞳若都看出了庆天零的不同。
但庆天零什么也不说,只是微笑。
不论妻子怎么询问,那张惹人怜惜,让人心碎的脸孔,怎么焦虑,怎么迷惑。
庆天零,只是在微笑。
终于到了雨将要前去夷山阵的时刻,而泉千流也被他呼唤到自己身旁。
“雨,我爱你!”庆天零冲着爱妻的背影,挥臂大喊,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玩笑。
雨因为庆天零近日来的冷漠,赌气得头也不回。
可庆天零是多想,多想让她转过脸,再看着她的容颜,哪怕一眼。
庆天零不能留下哪怕一滴泪,不能表现出任何的悲伤。
他只是不断地微笑、微笑、微笑和微笑。
雨是前去赴死,他知道。
雨的灵魂回留下,但那灵魂马上就会变成一个不是雨的雨。
他知道。
他知道这一别是永别。
他知道。
正因为他知道,他才让扭曲的微笑,填满了自己的面容。
“说啊,找我有什么事?”泉千流不耐烦道。
庆天零终于强自回过神,看着他和雨在这世上唯一的羁绊。
这个名叫泉千流的孩子。
然后,把那把费尽心神铸造出的“剑”交给他。
他同样知道,这孩子一定会追随自己的脚步,他会找到自己,不论自己在哪里。
带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撕心裂肺的悲痛。
那么,希望,仅仅是希望,这把足以劈开乌云的利剑,能够一直陪伴你在身边,在凶险阴暗的凡间护佑着你。
再见了,我的儿子。
对不起。
那剑的交接对泉千流的灵魂带来了强烈的冲击,让他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庆天零有太多话想说。
庆天零最想做的,是不顾一切冲到夷山大阵当中,紧紧抱住雨,然后拼尽这性命和她一起逃离,又或者,哪怕和她一同死去,魂飞魄散。
但他绝不能。
庆天零在这分秒必争的时间里找到了婉。
他看着这泉千流深爱的女孩说:“我是多么的想让你做我的儿媳,多么的想。”
婉的表情有些惊讶,然后又转为带有三分羞涩的喜悦。
可庆天零不能再多说一个字。
面对一个即将不会泄露出任何事情的人,如果就此敞开心扉,如果因此而流泪,那泪痕可能会成为最致命的破绽。
庆天零闭上了眼睛。
而后是,毫无人性的虐杀。
最后,庆天零带着七阴鸩女的十灵,走向夷山阵。
在他的心里,充斥着杀戮的幻象。
那幻象足以蒙蔽每个人的心。
如果我能欺骗到,西昆仑十二仙遗留下来的道阵,我希望就是这一次。
就是这一次就好。
庆天零做到了。他让整个夷山笼罩在了虚假,却惊动苍天的无尽杀意里。
没有人知道应该拿他怎么办。
难道就这样放走这头凶兽,任由他肆虐凡间。
庆天零轻蔑地看着周围所有道人,脸上挂着病态的微笑。
就在此时,云霆子说话了:
“昆仑山上,不杀昆仑人。”
正如庆天零所想。
多年之前,就在庆天零带回颜瞳若后的一段日子里,那时候,庆天零早已发觉自己的师兄云霆子被恶灵附身,可云霆子自己却不能发觉。
那时候,云霆子意识清晰的时候,不经意地对庆天零说出,自己这次回山之后,不知怎么有了睡眠的习惯。
这对云霆子来说好像只是可有可无的小事,庆天零也只是笑笑。
在笑的时候,冷汗已布满了庆天零的背。
他慢慢与师兄划分出一种并不明显、但刻意冷淡的距离。
他知道在平时,他的师兄还是那个骄傲而善良的云霆子。
但在陷入“睡眠”之后,将会化为一头邪鬼。那头鬼,庆天零已见过太多次。
不过,那老人一定不会让自己的邪恶状态在韩毒龙之外的人面前出现。
既然如此,夷山大阵旁的师兄,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云霆子。
那么,那样的师兄,便一定会说出这样的话。
昆仑山上,不杀昆仑人。
规则凌驾一切,规则就是一切。
庆天零被大阵传送下山。
因为这大阵正倾力于杀死一个人,根本无暇顾及“突发异变”的他。
夷山大阵正在,倾力于杀死一个女人。
庆天零被传送到一个无尽荒凉的旷野。
就仿佛人间的死角。
他跪在地上,无可遏制地呕吐起来。
他所选择的恶鬼之路,才刚刚开始。
庆天零在凡间立即开始了无穷无尽的疯狂杀戮。之后他探知到了泉千流已然下山,而颜瞳若却留在山上,于是他便在道门写下自己刻意篡改的道号。
他知道颜瞳若一定在昆仑山目不转睛地俯瞰凡间,想要寻找泉千流的踪迹。
这些血字只是开始,庆天零要把颜瞳若一步步引向自己的路。
让他开始质疑昆仑山,让他的内心倾向于并不责备自己的杀戮,将他一步步导向他庆天零的世界观。
因为在庆天零之路当中,颜瞳若同时身兼两个关键。
庆天零大范围地搜集道人的阴魂,而后又开始生食尸髓,分离十灵,炼化自己的躯体。
但不为人知地,庆天零还致力于一件事。
那不知在何处的昆仑山之上,关于十二仙所做过的一切,关于封神战真正的历史,以及“二代仙人”的道术到底存在于一种什么样的高度,并没有任何典籍记载。
庆天零知道,那是因为那些饱含黑暗和赤裸裸欲望的,真正的真实,永远不能被昆仑之人看到。
那才是真正的禁忌。
但,那些过往的历史一定被记载在某处。
不但被记载,而且详尽和残忍得令人发指。
因为,十二仙所自诩的“伟大”,可以不被任何人知晓,但这个尘世中必须存有他们曾如此伟大过的证据。
没有哪怕一个生灵还记得十二仙的高度,可以。
他们“不屑”被人敬仰。
但这天上地下再没有他们纵横于苍穹的鉴证,则是万万不能。
这就是庆天零所认定的,十二仙的内心世界。
自负,浮夸而虚伪。
于是庆天零就在每一个被他灭门的凡间道派中搜寻。
果不其然。
十二仙所自豪着的每一件事,都在凡间道门的阴暗角落里,在那些隐秘的典籍中完整得存放。
这些典籍,凡间的道人们从不曾知晓,虽然它们就存在于他们的身边,存在了百千年。
庆天零有时候会突然觉得,自己曾怜悯过的凡间道人,是如此的卑微愚蠢。
不论如何,这些典籍都在。被打散,分散在每一处,昆仑之人不屑勘察的角落里。
庆天零知道,等到他摧毁最后一个凡间道派时,他将会看到一切。
这期间,庆天零明白了,区区一把雷填并不能阻拦凡人的憎恨。
他们已经知道,身在凡间的泉千流是庆天零唯一的弟子。
就算有了雷填,千流也并不是十成十的安全。
不,别说十成,可能连无成都不到。
庆天零觉得,自己太小瞧凡间的道人。
太小瞧他们的愚蠢,和他们的力量。
但庆天零不能放手。
对就在这凡间,雨一直视为亲生子的那个人,千流。
庆天零,决不能放手。
于是,他去了东海。
在东海,庆天零欺骗了一个女孩,摧毁了一颗伟大战士骄傲的心。
带回了一条鬼龙。
在某一天,庆天零把这条龙,塞进了泉千流的心脏里。
这下,千流在这个凡间,总算是会安全了吧。
庆天零在这凡间确定了西昆仑山门的构造,听闻了一件存在于封神战之中的强大兵器,以及一个,足以驾驭任何兵器的“人”。
一步一步,庆天零离他的目标越来越近。
但。
他在抵御来自昆仑的黑暗追杀时,从那些杀手尸体里的记忆当中,得知了一件让他的内心彻底崩溃的事。
一直以来,庆天零以为,只要他逃到这个凡间里,忍辱负重,抛弃人性和尊严,拼尽全力的隐忍和杀戮,总有一天,他会强大到足以把雨的灵魂从昆仑山里救出来。
至于救出雨那九阴尸女的灵魂之后,再要怎么做,庆天零根本无暇去想。
雨究竟是会再度转生为苏妲己那样的妖魔,还是会直接以自己的身份撼动这天地,庆天零,根本无暇去思考。
他全部的生命和情感,都燃烧在救出雨这件事当中。
只要能救出雨就好。
可他不能。
在来自昆仑的杀手的脑中,庆天零知道了一件事。
雨的灵魂根本不可能被救出。
雨的十灵一直经受着无穷无尽的折磨,这点庆天零知道,所以他在凡间里没有时间去悲伤,没有空闲来流泪,他一直把自己沉浸再泯灭人性的杀戮里,在那杀戮中寻找再次回到昆仑的“钥匙“。
他知道,当他再次遇见雨的灵魂时,雨早已因为那德峰囚牢里道阵的折磨而精神崩溃。
那彻底疯掉的雨的灵魂,再不是雨。
庆天零早就知道这些。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大阵的机制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囚禁了雨。
雨有一半的灵魂已经和昆仑山合二为一。
在那囚牢的加持下,雨便是这昆仑山,这昆仑山就是雨。
雨的灵魂已失去理性,不可挽回,而如果昆仑山的根基遭到摧毁的话,雨更会跟着一同崩溃。
让九阴尸女的灵魂与昆仑融合,这才是十二仙所想出的,真正的“囚禁”。
在得知这件事之后,一直全力压制着悲伤的庆天零,终于跪倒在地。
号啕痛哭。
他把仍然活着的昆仑杀手体内注入了强大的治愈之术,让其并不会因为疼痛而死。
之后,庆天零将那些杀手的身体活生生切掉千余块肉块,当着这些人的面,把每一块血肉喂给一条不同的毒蛇。
但这些举动,根本无法停止双目里喷涌而出的泪水。
直到双眼流干了泪,流出了血。
庆天零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来到凡间,靠的是无比悲怆的宿命,和那两个决定性的万幸。
原来并非如此。
“就算是逃到了凡间,拼尽生命在变强,也再不能救出雨的灵魂”这件事,庆天零在步入夷山阵时,并不知晓。
如果他当时知道了这件事,那么他无论如何压抑悲伤,也会流出那撕心裂肺的眼泪,被在大阵一旁的韩毒龙发觉。
庆天零在下山之前,并不知道无法救出雨。
原来这件事,竟是他在昆仑山上的,最后一个万幸。
“你知道吗?我的爱人的灵魂,被融合在昆仑山的根基里,遭受惨无人道、永生永世的折磨;而拯救她的方法,只有一个。”
庆天零的影像说着,微笑着。
他的双眼中涌出了黑色的血泪:
“那便是,
杀了她。”
颜瞳若再也无法顾及晓夜的感受。
他双眼直勾勾等着庆天零的影像。
心中,有一种东西,在无可抑制得脉动着。
“然后。”
这还不算完。
这还,不算完。
庆天零在恢复神智之后,发了疯一样在凡间找寻。
他想要找一件能拯救雨灵魂的方法。
哪怕这方法,要湮灭这整个凡间,所有的生灵。
他自己也知道,根本没有这方法。
灵魂如此程度的损伤是不可逆转的。
但。
就算再也无法让雨的灵魂获得自由。
庆天零至少要,至少至少要,让爱人的灵魂,不再受到那非人的折磨。
雨,你等着,我这就来杀了你。
庆天零在某个没有月色的夜晚喃喃自语。
苍天没有不忍地闭上眼睛。
苍天没有眼睛。
庆天零这个时候已经得知,有一件兵刃能够摧毁昆仑山几乎牢不可破的山门。
他所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这件兵器的残余。
他从水族历代禁忌的上古法器“混天绫”的残片之中,得知了哪吒神的过去,以及他悲怆而伟大的心。
哪吒神的身心都被昆仑山操纵,即便他无比强大,强大得在苏妲己的毁灭当中得以生还。
李哪吒在成神之时曾发誓愿:待到乱世平定,他便会带着自己胸中的莲花,彻底兵解在昆仑山。
如若不能如此,他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助昆仑山与蓬莱一战。
“二代仙人”理所当然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封神战后,李哪吒果真在昆仑山兵解肉身,化为漫天遍地无数片莲瓣。
可庆天零猜测,“二代仙人”并不会真的让这些莲瓣消散。
等到他们再无法扭转这乾坤之时,他们会再次需要李哪吒的神力。
“仙人”和神之间的契约万万不可违背。
可这契约当中,只有让哪吒兵解,并没有说要消散掉那些莲。
所以那些莲花,至少有一瓣仍然存在于世。
就存在于这凡间。
庆天零找啊,找啊,他寻找着一切与李哪吒相关的历史,不断推测、拼凑。
最终他得到了当时的凡人对于李哪吒的描述,以及他的画像。
“接下来的,你猜得到吧。”庆天零的影像说着。
他当然无法看到颜瞳若现在的表情。
但他猜得到。
完完全全。
“李哪吒所爱的女人,由于他师父太乙真人的阴谋,而死在一个月夜。李哪吒焚毁了太乙,所以在封神战开战的时候,十二仙只剩下十一人;可李哪吒最终也难逃被‘仙人’奴役的命运。
从今以后,每一个存在着月光的夜晚,李哪吒都会凝视着月亮,默默哭泣。颜瞳若啊,你是如此聪明的天才,你想到了什么吗?”
颜瞳若当然想到了。
颜瞳若根本就不愿想到这些,但他,理所当然地想到了。
“我根本就不用去看李哪吒的画像,但我还是看了,我必须去看。
颜瞳若,你知道吗?那画像上不是李哪吒的脸。
而是我儿子泉千流的脸。
泉千流,他就是那一瓣,李哪吒的莲。”
庆天零继续流着泪,流着一个人类所能达到的,最痛苦的泪。
是哪个道人不负责任地说的,说这冥冥之中,并没有天意。
“我爱人的魂魄早就疯掉了,能救她的唯一方法就是杀了她。
能杀了她的唯一方法,要用到,我儿子的生命。”
庆天零的影像突然消失了,颜瞳若和晓夜忽然感到天空上出现强烈的杀气。
那杀气分成两股,强烈,却虚无。
二人猛地抬头,发现庆天零正和早先出现的阵远同交战。
在惊讶过后两个人都明白了,这也是影像的一部分。
在那激斗的影像中,阵远同一味猛攻,而庆天零则用一把黑红色的刀做出了无懈可击的防御。
那把刀叫做尸浆。
庆天零吞噬掉千百尸体中的腐血和脊髓,忍受着令人作呕的污秽和难以言喻的痛楚,把自己全身的血液炼成了这把刀。
颜瞳若在此时忽然觉得,庆天零炼这把刀,就只是为了和阵远同的这一战。
如果说天地间还有什么兵刃能够防御阵远同猛鬼一样的攻势,那么那一定就是这把刀。
可这场决斗并不能算是决斗,颜瞳若明白。
因为庆天零还有余力,在某个角落念了一个咒,记录下了这场激斗的影像。
把它拿给他颜瞳若看。
在那影像里,庆天零超乎想象的强,强大到匪夷所思,强大得阵远同都无法招架。
但颜瞳若知道其实他并没有这么强。
如果庆天零的战力已经达到这个地步,那么他根本就不用耗费心神,炼化出一把只能用来防御的刀。
在那影像的最后,庆天零整个人悬浮在高空,一手指着天,一手指着影像里的阵远同。
庆天零口中喊出一段话:
“臣身处西岐,断佩剑,碎鸣钗,夜夜念太平;此去经年,大周万军亡,臣剑断,太平亦随之空断;而今至此九曲黄河阵,纵双折臂,丞相安在,要我,杨戬何用!!”
原来,昆仑弟子熟知的一段阳空破的咒文,只是当年杨戬大神的一段话。
杨戬乃唯一一个自愿成神的道人,他的忠诚不为他的师尊存在,他一生只为他的师叔尽忠。
而他的师叔便是大周朝的丞相。
杨戬追随此人直至九曲黄河大阵的决战,纵千般本领,仍是无法挽救身陷大阵之中的师叔。
杨戬于是将肉身化为神明,终身受“仙人”奴役。
他道出这段话之后,用血肉之躯捏碎了仙器三叉两刃刀。
九曲黄河阵,终被豁开。
万里阳空,为之一破。
颜瞳若看着影像里,庆天零所指的那团,仿佛烈日般的光辉。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阳空破。
然而,这雷霆万钧的咒并没有轰下。
庆天零维持着他的姿势,最原始的阳空破反而逐渐熄灭。
但阵远同只是呆呆地看着空中。
一动不动。
这景象维持了很久。
“是了!!!”颜瞳若忽然大呼道。
晓夜不解地看着他。
但此时此刻,颜瞳若并不打算对晓夜解释。
他再不需对晓夜讲解什么。
晓夜看看颜瞳若,再看看那些影像,随即恍然。
直到此时,晓夜终于成为独当一面的道人。
二人都看的清楚,庆天零对着全身心戒备着那巨大阳空破袭击的阵远同,悄悄念了一个咒。
原来,阵远同只是能量空前地强大,但却缺乏生灵最根本的神志。
他在全神贯注之时,反而无法防御哪怕最简单的心智攻击。
阵远同,本就是一代大巫的空壳。
庆天零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他借由那计阳空破的恐吓,将之前的打斗影像,全部复刻在阵远同的心中。
庆天零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将浑身的道势爆发到一个足以完全凌驾阵远同能力的绝对高度,但也只在那一瞬间。
为了得到匹敌阵远同,甚至完全碾压阵远同的巨大战力,庆天零几乎脱力。
那阳空破就是他的极限。
但这就足够了。
那打斗的影像就在阵远同的脑海里不断重复,重复,重复。
阵远同无法发觉他一直在内心世界与一个虚假的敌人做出永无止境的战斗。
最后,阵远同终于妥协。
他根本无法战胜脑中那能量永不衰减的强敌。
“要怎么样,你才不杀我。”阵远同木讷地问。
庆天零笑了。
他早就知道,阵远同是一副能量强大的空壳,他活着的目的,就是活下去。
“你要在这个凡间,帮我完成很多事情。这些事情很繁琐,每一件都很麻烦,但这些事情加起来,也不如打败我困难。你意下如何?”
阵远同不用选择。
他的世界观只是对能否生存下去的单一选择,在他二元化的思维里,帮助庆天零,显然比和庆天零决斗更容易让自己活下去。
“好的。”阵远同说。
于是,阵远同一直在暗地里默默护卫着泉千流。
不论是庆天零把泉千流当做儿子看待之时,还是当成哪吒神的莲瓣看待之后。
最后,庆天零告知了颜瞳若,为何他是自己计划当中的“两个关键”
昆仑山所传的三个“天术”里,命术不提,罡步和滞体巫如果领悟了,都没有什么超凡脱俗之处。
昆仑山封印了这三个术,只因为它们与昆仑虚构的“五行”之说背离太多。十二仙担心有心人发觉,他们刻意隐瞒和扭曲了一些术,于是便把这三个术的修习方式彻底断绝,冠以虚无的“天术”之名。
滞体巫这个术十分复杂,总结起来可以说是互换表里的术。
而这些互换表里的每一种情况都与被施术者的情绪相连。
譬如极度的欣喜可以互换心神,无可挽回的悔恨能够互换真心与谎言。
而如若想要完整地互换灵魂的虚与质,则被施术者必须要感到,被最信赖的人背叛。
庆天零想要完整地取出包含李哪吒莲瓣的灵魂,就必须要借助这种“被所信赖的人背叛”的强烈情感。
起初庆天零觉得这不难办到,可等到他身处凡间的时间变得足够长,他明白了一件事,在这肤浅而现实的凡间,人们的情感会变得复杂而毫不纯粹,没有什么人能够真正地信赖另一个人。
想伪装出“某个人背叛了另一个信赖着他的人”这种情形,对庆天零来说不在话下,这没有难度。
难的是,让那个被背叛者,曾如此地相信过某个人。
庆天零无法在人间找到“相信”。
这可不行。
这决不能。
庆天零为了他的路,牺牲了一切,他不允许他的计划因这种情形而受到阻碍。
庆天零冥思苦想,最终他想到了一段几乎被他遗忘的故事。
“颜瞳若,你一定不记得你和你师父的相遇吧?”庆天零的影像说,“我来告诉你这段被封印的记忆。”
就在被宗族追杀围攻,逼迫到可怜角落的那个夜晚。
云霆子傲然站立,已产生决一死战之心。
他厌恶地看着身边那怪异的桐族老人,和他怀里的幼儿。
那幼儿眼神并不呆滞,但却缺乏人性的情感。
他连这幼儿也一同厌恶。
“我今夜就要战死。”云霆子说道,字字铿锵,“你就护卫着你的幼主,在最后关头,让他死得安乐吧,老先生。”
云霆子说罢就要冲出。
这时候,那小小的幼儿却不知怎么,从老人怀里跳到了地上。
“大叔,仇恨可不好呢,愤怒也不好。”那小童不知所谓地说道。
云霆子瞥了他一眼。
“自己的心情,不需要被外物引领,因为那是自己的心情,不是吗?”小童继续说道,“从你的眼睛里,从爷爷的眼睛里,都看不到你们对彼此的喜爱,可我觉得人不需要仇恨。”
云霆子索性不许看他,他甚至觉得就连那桐族老人都不屑注视这个孩子。
“今天的星星这么亮,每一颗都很大,在这样的好景色底下,不痛痛快快地欢乐,那多么浪费。倒不如我敬你们两个一杯酒,让你们好好地喝个痛快。”
云霆子看着小童,嘲弄般一笑:“这里又哪里有杯子,哪里有酒了?”
小童不慌不忙,把两只小小的手捧在一起,高高举过头顶认真说道:
“我可以用两只手代替杯子,夜色代替酒,敬你们这一捧星光。”
心情灰暗的云霆子,突然怔住。
他猛回神盯着那小童的眼睛。
就在这一晚,在这双眼睛里,他看见了,足以破除一切迷茫的清澈。
“而后你便有了你的道号,酌星子。”庆天零的影像说道,“你有着一种独一无二的气质,颜瞳若,你能让别人毫无余地的相信你,就连厌恶和憎恨你的人也一样,只要和你接触得久了,所有人都会彻彻底底地对你产生信赖之心。
我原本打算,等到我找到那个李哪吒的莲瓣化成的人,我便引导你去他的身边。那之后,等到你们成为了朋友,我再假装成你的样子杀死他,这样就满足了滞体巫的条件。这便是我所说的,第一个关键。”
晓夜不自觉地,把手放在了颜瞳若的手心里。
她的颜瞳若,她的星,确实是一个这样的人。
仅仅是相处了那么一段时间,自己就对他萌生了不可救药的信赖。就连他在敖离毁灭掉她的身体的那一天,在他“见死不救”之时,晓夜的心底最深处也还是相信着他,等待着他。
晓夜等来了一团温暖的光,一团千言铄骨铠化成的无私能量。
颜瞳若从未有辜负过这种信赖。
何止是信赖,就在这种莫名的信赖里,自己对颜瞳若萌生出了如此的爱慕。
晓夜没有看着颜瞳若,她只是把手放在他的手心,希望得到一个回应。
颜瞳若将她搂在怀里。
不过,颜瞳若此举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他知道庆天零接下来所要说的话,是多么的,多么的悲伤。
“那就是我原本的计划。”庆天零的影像说道,“可等到我真正找到李哪吒的莲花化成的人,我知道我根本不用把你引向他身边,让你们成为朋友。”
“你们,早就是朋友了。”
庆天零的故事,终于完结。
他看着前方,那个在他当时记录这段影像的时候,所猜想的,颜瞳若应该身处的地方。
“而我说的第二个关键,就是你体内的凤魂。我想要你的灵,但我不会伤害到你的性命,我想要你的一个灵,只要一个就好,你能帮帮我吗?”
颜瞳若的心情从未有如此的复杂过。
晓夜突然担心地看着他。
晓夜太了解颜瞳若。
她知道,就算庆天零已经在颜瞳若的眼前杀害了泉千流,但在如此的一个故事面前,颜瞳若无法拒绝。
“真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颜瞳若呼出一口气。
庆天零的影像却继续说着:“昆仑山,只不过是十二仙所留下的渣滓。他们自以为是的想要维持着自己谓之‘真理’的行事方法,他们永无止境地操纵历史,想要每一个人都按照他们认为正确的方式活着,可那些只不过是可悲的自大和自私。他们从来没有把自己以外的生灵当做生命。你看看现在的昆仑山,那只是个囚牢,只是一个囚牢,你看得下去吗?瞳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你看得下去吗?”
“我知道你在凡间领悟了一个新的能力,你能知道重层阴女以外的任何生命所说的话是真是假,我刚刚说过的所有的话,你能体会到吗,你知道那些都是真话,不是吗?”
“不对!”晓夜突然吼道,“星!那天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看到的庆天零本尊,他说他想要你和泉千流杀了他,那些不都是假的吗?他最后拿走了泉千流的灵魂,他一定有办法瞒过你!他……”
晓夜说着说着,那天庆天零的言语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然后她明白了全部。
六阴玄女的神智同样具备超凡脱俗的记忆力,她记得那天庆天零说过的每一个字:
我只是为了,终结雨的生命
我们之间发生了些矛盾,最后她逃下了山,我追下了山。你和千流就只会把我想成无以伦比的穷凶极恶,可我的妻子雨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却根本不知道
瞳若,你与生俱来就有一股特殊的能力。你有极其强烈的直觉,你能知道我到底是骗了你,还是没有,你知道我这样面对面对你说的这些,到底是真是假
我经过这么长久的努力,杀戮,夜以继日的修业,却仍旧无法对雨造成伤害。只因为,她是那种,你和泉千流今生都从未想过的人
请求你。求你和千流,联手杀了我
我杀害了太多的生命,可我现在终于要控制不住自己,恨不得把雨片片撕裂,我现在已经知道她的行踪,我马上就能找到她,可我根本就不想为了复仇而再去杀害,去杀了这个我曾爱过的女人
杀了我!!!!十天后茅山脚下,杀我!杀我!!杀我!杀了我!!!!!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终结雨的生命。”
的确是这样,他在凡间挣扎三十年,只为了终结雨那保守苦难的残破灵魂,最后的生命
“雨下了山”
然后在山下就被杀害
“你和千流就只会把我想成无以伦比的穷凶极恶,可我的妻子雨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却根本不知道”
你们不知道,她是九阴尸女
“我经过这么长久的努力,杀戮,夜以继日的修业,却仍旧无法对雨造成伤害”
昆仑山之囚牢太牢固,太牢固,当时的庆天零也仍然是无能为力
“请求你。求你和千流,联手杀了我”
庆天零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十二仙一样,为了一己私欲而杀害了太多太多的人。他知道他这样做全部都是错的,他所走的道即是魔道。他必须这样做,每当他想起自己那灵魂仍在被撕裂着的悲惨妻子,他知道他一定要这样做。可在他心灵当中,同时也一直期盼着死亡,期盼颜瞳若和泉千流联手,结束他的罪孽。
“我现在已经知道她的行踪,我马上就能找到她,可我根本就不想为了复仇而再去杀害,去杀了这个我曾爱过的女人”
他知道了她的行踪,也既是说他终于得到了被遣送下山之后再度回到昆仑山的方法。他不想为复仇杀害这个女人,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为了复仇,他是为了他,早已不再的爱。
“杀了我!!!!十天后茅山脚下,杀我!杀我!!杀我!杀了我!!!!!”
如果再不去杀死他的话,那么他就一定会,用他自己的双手,夺取他的爱子,泉千流的生命。
晓夜哑然。
庆天零没有瞒过颜瞳若。
那是因为,他完全没有必要瞒着颜瞳若。
他所说的一切,并没有谎言。
“星……”晓夜担心说道。
她忽然很怕,她怕颜瞳若再度落入庆天零的阴谋。
可不能否认,此时此刻,就连她自己也无法再度对庆天零产生任何怀疑。
“我没有时间了。我吸食了太多阴魂和尸血,我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太久。颜瞳若,你能帮帮我吗?”庆天零的影像问道,“就这一次就好,能帮帮我吗?”
颜瞳若看着庆天零的影像。
他发现他喉咙里好像堵住了什么,他突然不想说任何的话。
“如果你不能帮我的话,”庆天零的影像说道,突然双膝弯曲,朝着颜瞳若的方向,轻轻跪下
“那么你能,可怜可怜我吗?”
庆天零说完,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我不能。”颜瞳若说道。他看着庆天零的影像,终于开始消散。
“我不能,因为这个女孩。”颜瞳若说,牵着晓夜的手走掉。
晓夜的心中,涌动着甜蜜,欣喜,以及如此满意的悲伤。
这一天,颜瞳若带着晓夜来到无限繁华的城镇,他们去了很多好玩的地方,买了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吃了寻常百姓难以想象的奢华大餐,最后来到皇宫一般的浮夸客栈。
“我想和这个女孩子住在一起,住在同一个屋子,那屋子的模样啊,”颜瞳若在几乎不再亲自管理客栈大掌柜面前,将一整张桌子铺满了金砖,“那屋子的模样,大概就是这样。”
两个人一路上都被人用“这就是他们说的神仙吧”一样的眼神注视,但他们不在乎,他们只在乎彼此的眼神。
他们一直牵着对方的手。
颜瞳若和晓夜所来到的,当然不是一件铺满了金砖的房间。
但和那样的地方也所差无几。
两个人微笑着关上门,没有脱下衣服,没有除去鞋子,就那样躺在巨大的床上。
他们一直一直说着话,现在开心的,曾经伤心的,以及以后,两个人一颗心的。
然后相拥而眠。
晓夜做了一个很甜很甜的梦。
梦做完了之后,晓夜醒来。
发现颜瞳若就站在床前。
“你已经过去了吗?”晓夜甜甜地问道。
“我已经过去了。”颜瞳若的影像说。
他看过一遍,然后学会了。
天才就是天才。
晓夜笑眯眯地看着心爱男人的影像,然后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眺望远方的城墙。
这座城市最外围,整圈的城墙,都围绕在只有道之目才能窥见的,淡淡金辉之中。
“缚地牢,”晓夜自语,“用不用这么大,你当我无敌飞天神龙吗。”
“对不起。”颜瞳若的影像说。
“最不喜欢听你道歉。”晓夜抱怨,美丽的唇却没有恼怒的弧度。
“我最厉害的咒,除了火,还有缚地牢。”颜瞳若的影像说。
“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哦?”晓夜。
“庆天零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魔,”颜瞳若的影像说道,“他自己也知道,被他杀害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去杀了他,他不论被谁杀死,都不能有怨言;他所做的一切,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罪孽,他错了,他大错特错。”
“我知道。”晓夜笑嘻嘻的。
“他还杀了颜瞳若,我唯一的兄弟,所以我得去杀了他。”颜瞳若的影像。
“我知道。”晓夜。
“但那得在我帮他毁了昆仑山之前。”颜瞳若的影像,“他孤身一人,与整个世界为敌,为一个女人。
他还是当年我和千流心目中的那个人。
庆天零,他是个英雄。”
“我,知道。”晓夜说道。她扭过头,含情脉脉地看着爱人的幻影。
“所以对不起。”颜瞳若的影像。
颜瞳若的影像不再言语,他只是看着前方,刚才他猜想晓夜现在应该在的地方。
虽然晓夜不在那个地方,而是在窗前。
“猜错了呢,大笨蛋。”晓夜走过来,走到颜瞳若的影像身边。
她不会追随他爱人的脚步。
虽然那脚步通向一个庆天零没有说,所以她不知道,但颜瞳若却一定知道的、充满危机和阴谋的地方。
晓夜现在很强,但她不会去。
她知道,女孩子在这个时候,要很乖很乖。
至少她爱的那个笨蛋一定会这样想。
“庆天零是个英雄,那你呢?”晓夜问,问着不会回答的幻象,那幻象里仿佛残存她爱人的温度。
“你一直贯彻着你的仁义,不被仇恨扭曲,不被愤怒蒙蔽,你也是英雄。”
颜瞳若影像的最后一句话:“不论我自诩如何狂暴的自傲,有生之年,能遇卿如此深爱我的女孩,与你相爱,这是,何等的光荣。”
“恶心!肉麻死了!”晓夜大骂。
然后流下泪来。
她轻轻抱住爱人的幻象。
她所拥抱的并不虚无,她抱住了一团甜蜜的温暖。
“我等你回来,我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