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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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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能听见窗外雪花落地簌簌沙沙的声响。她睡不着,摸了摸自己那只有些酸痛的胳膊和手腕,心中烦闷不已。前些日子光顾着如何摆脱武大,却没细想过再见武松要如何应对。她应当是害怕的,毕竟前世死于他的刀下。只在听他喊嫂嫂后又怒火中烧,一时乱了分寸要与他分辩,那两个字好像定身符,将她死死定在那个令她屈辱不堪的位置上任他拿捏。
潘金莲在家行六,其爹娘早已亡故,除一个三姐还有音信其余兄弟姊妹皆不知身在何处是生是死。前两年三姐托人带口信与她报平安,只说如今在青州一位谢姓员外家中做事,那员外与夫人为人和善体恤奴仆,更是将她许配给府中一名忠厚老实的护院为妻,日子过得也算顺遂如意。
潘金莲自拿了武大的休书后不是没想过逃走去投奔三姐,且不说阳谷县与青州相隔数百里她一独身女子如何前往,只她原在张大户家的卖身契如今也落到武大的手里便让她寸步难行。早前她与武大提到过此事,武大既给了她休书便不太愿意拿出奴契,她无奈之下只得与武大约定在为他娶了媳妇之后便还她卖身契。
既不知如何应对武松,倒不如以礼相待能避则避,不去招惹他,想必这位英雄好汉也断不会与她妇道人家多做计较。当下之急是要那王婆尽快为武大说媒,这老货一心扑到钱眼里,想必是嫌弃之前给的茶钱太少,数日下来毫无动静,平日见着她好像见了鬼一般避之不及,倒是今日下午她与武松对峙之时见那老货却频频往门前张望。
明日拿对金耳坠子给那老货,且看她怎么说。
第二日潘金莲如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替武大准备妥当后送他出门。武松还在楼上睡着未醒,屋内酒气冲天。她掩了掩鼻子,推开屋中的几扇窗户透气。又按武大叮嘱拿了武松脱下的几件被泥污到看不出来颜色的衣物前去清洗。
连日的风雪终于止了,天公放晴,她端了木盆放在院中清洗衣物,屋外阳光正好,晒在身上还有些暖意,檐角有融化的雪水滴落,屋外那颗大柳树隐隐有了要发芽的迹象。算着日子即将立春,这个漫长的冬日终要过去,她长舒一口气,胸中郁结也少了一些。
武松被被穿堂的寒风冻醒,起来换了包袱里干净的衣物下了楼来,便见那个女子背坐在院中的小凳上,一双手揉搓木盆里的衣服。听得身后的脚步声,潘金莲甩甩手上的水渍站起转过身来,想起武大早上告知自己如今武松的身份,便一脸笑道:“都头醒了,奴家灶上还为都头留了饭食,这便热给都头吃。”她说着将手在身上系着的围裙上擦了擦,放下卷起的袖子。
武松眼力好,一眼瞧见女子方才裸露的右手手腕上的一段淤青,心知是自己昨日拖拽所致,一时有些愧疚,便道:“昨日是武二莽撞,还请娘子原谅则个。”
“都头说的哪里话,也怪奴家眼拙未能认得都头,还以为是什么浮浪子,倒叫都头取笑。”仍是笑意盈盈的脸,只是笑容里没有真情实意,只是假模假样的客套。她绕过武松朝着厨房走去。
她叫武松堂屋里坐,武松自桌前坐下用饭,桌上是两张炊饼一碗热汤并几叠小菜,昨夜光吃酒,实则腹内空空,如今一碗热乎的汤水下去直熨帖他的肚肠。
武松端着碗见潘金莲洗好衣服又去院中竹竿前晾晒,她的头发挽得并不紧,一些发丝散在肩上,左半张完好的脸侧对着他,能看到面上恬淡的神情,行动间让他想到柴大官人庄上的仕女画,倏地脸一红,忙将目光移到桌上。
武松用过饭也未与她打声招呼便匆匆去了县衙,潘金莲拿了梳妆匣里一对小巧的金耳坠用帕子包了随后出了门。
上午王婆的茶坊里没有什么人,王婆立在柜台后面胡乱拨着算盘。见来人是她,不知怎地一反常态相迎了出来。
“哎哟,什么风这一早就把娘子吹来了。”
潘金莲忍着心中不适对她见了个礼,赔着笑脸开门见山道:“奴家这不是瞧着天晴了来看看王干娘,再问问干娘我那兄长的媒说得如何了?”
王婆一把拉过潘金莲的手,直拍了两下,满脸堆着笑,“娘子宽心,老身这自是有了人选。”说着又转了话头,问她:“先不忙大郎的媒,老身且问娘子,昨日门前那位英雄好汉可是前些日子打死大虫又做了县衙都头的武大官人?”
潘金莲点点头,知道她要问些什么,便堵了她的话,回道:“正是那未曾谋过面的二表兄武松,干娘你也知道,奴家是父母亡了才来投奔兄长的,不巧二表兄离家一年有余不曾见过面,昨日他找上门来奴家不识得才闹了些误会,不想干娘倒一直留意奴家的门口,让干娘见笑了。”
她后半句讥讽之话王婆又岂会听不出来,一时面色尴尬,放开了她的手,讪笑两声:“武都头那样的英雄便是想让人不留意都难啊!”
“干娘既有了人选,还请再多多上心些,待大哥婚事定了下来,还得劳烦干娘替我那打虎英雄武二哥张罗。”她说着,将那只包了金坠子的手帕掏出塞到王婆的手里,王婆揭了帕子一看,一张老脸笑得开了带褶的花一般,“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干娘何故笑得如此开心,倒是说来与我听听?”一道熟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潘金莲自头顶如被雷殛了一般的震颤直达足底,叫她头皮发麻汗毛直竖动弹不得。
“西门大官人来了,连日不见,且请就坐,老身点盏茶就来。”王婆将手帕包好塞进怀里,又对她道:“娘子随意,若要吃茶也请稍待片刻。”
“干娘自去忙,奴家还有些事,便先走了。”她伏了伏身,拉了拉头巾将脸罩得更严实些,低下头转身准备离开。
一柄折扇忽地出现在她前面,一道高大的人影随即挡住了她的去路,左右挪不过,半晌才听他道:“娘子这张脸是怎么了?”
“奴家不认得官人,还请官人不要挡路。”她压低了嗓音,两眼空空,故作镇定。
下巴被一件冰凉的物体抵住,迫使她抬头直面来人,正是那柄扇子,又听他道:“娘子既不曾正眼看我,又怎知不认得我?”
潘金莲无奈只得看他那双风流含情的眼睛,前世床笫之间翻云覆雨之时便是这双眼睛叫她受了蒙骗自此深陷进去。如今再见也顾不得他眼中的似曾相识,只恨自己不能戳瞎了他。只一眼又低下头来,摇了摇头回道:“看过了,确实不认得官人。”
说完她快步走到一侧,又匆匆跑出了茶坊。
西门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将扇柄在手心敲了敲,一脸的若有所思,那边王婆的声音传来:“官人可是认得这位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