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城 ...
-
“霍将军回来了！霍将军回来了！！”
“快看快看！霍将军带着捷报回来了！！”
“有什么好新奇的，霍将军什么时候打过败仗？”
“霍将军！霍将军！”
“......”
长长的行军队伍从城门流入，百姓的高呼声响彻云霄，无一不在为这位常胜将军喝彩。
皇城内隔几年就会出现这样的盛况。百姓们有的为战事平定而激情澎湃，有的则是对此习以为常。领将相同，结果相同，连喝彩的内容都几乎大差不差。
因此，一袭红衣旁边的另一个小红点，就成了最扎眼的存在。
“那位就是霍小将军吧，身为女子，这么小就能随父行军，真是了不得，可见将门之威啊！”
“是啊是啊，听闻那位小将军年方二七，前途无量啊。”
先出声的一定是夸赞。
“身为女子，领兵打仗有什么好看的。依我看，就是将军府那位夫人的肚子里出不来好货，只能用次品往上顶咯。”
“有理，屈屈女子，能成什么大气，我看这将军府的盛名可延续不了多久咯。”
但女子定不能服众，质疑谩骂声也是此起彼伏。
“你们懂什么？将门之女，绝不比男人差！你们要是有本事，你们也去参军啊，到时候你们可别连你们看不起的小将军都打不过...”
一位妇人看不过，出声替小将军辩驳。
“妇..妇人之道！这里有你言语的份吗！”刚刚对小将军出言不逊的男人见居然有妇人出声反驳，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上前就要与妇人理论。
“......”
这些好的，坏的，肯定的，质疑的话语，霍钰从小不知听过了多少遍。最开始听到的时候还会红着眼去找父亲喊委屈，但父亲总是会说，不要为改变不了的事情而苦恼，有这个功夫不如多练练功，等她有能力用重剑取下敌军将领首级时，这些腌臢话自然就没影了。后来在她用自己的实力拿到去沙场前线的资格后，质疑的话便真的随风去了不少，虽无法彻底消除，但再听到这些话时倒也不甚在意了。
看着人群里的纷乱，霍钰目不斜视地拽着马绳，挺直腰杆继续骑着马慢步跟着父亲。
父女俩一路无言。
进宫门后，马匹和军队被拦在宫外，都听令回了演武场。没了旁人围着，霍钰这才送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也终于放松下来，面上少了几丝成熟，换回了几分二七少女特有的活泼。
“爹，刚刚城里那一路简直比打仗还累啊！坐在马上动都不敢动，我屁股都坐麻了。”霍钰一手掐着腰，一手揉着自己酸痛的屁股。去边外时跨马加鞭，无甚在意，可进城的路确是要一步一步地踱，好让百姓看足吴朝将领和军队的雄姿。雄姿倒是有了，可霍钰觉得自己的屁股算是没了。
“橙儿，天子脚下，不得无礼。”霍拂抬手打掉了自家女儿揉着屁股的胳膊，嘴上说这责备的话，满眼却是宠爱和骄傲。
“爹知道你累，与陛下禀报后，回到府中好好放松几日便是。”
或许是因为从小习武的原因，霍钰不似寻常女子般矮小娇弱，十四岁的年龄，身量已余七尺，但在父亲面前，总还是个不过肩高的女儿。
还没等霍钰回应父亲，一直候在宫门的一众太监就走上前来。
为首的太监身着藏蓝色斗牛服，百花蟒狰狞地窝盘在身前，倒更衬得他温和不少。与其他太监的塌腰弓背不同，陆瑑挺拔的身姿反而有些与众不同。
太监身量低矮，站在两位将军面前大多都比霍钰要矮上半头，只有陆瑑要生生高上霍钰大半头。
“霍将军、霍小将军。”为首的太监微微屈身，算是行了礼。“陛下半月前就收得捷报，今日听闻二位将军归来，一早就让咱家守在这了。”倒也不是这太监无礼，只是这蓝袍蟒衣，面前这太监不是西厂督主又会是谁？按照官位来说，陆瑑不比霍拂低多少，肯为霍拂屈身行礼，在旁人眼中，已是万般尊敬。
“让陛下和陆大人久等了。城中百姓众多，进了城门后不敢快马行军，便耽误了些时辰。”霍拂颔首，算是回礼。
陆瑑嘴角含笑，微微侧身让开道路。
“那二位将军便随咱家来吧，陛下已在祈天殿等候多时了。”
等霍拂父女俩走在前头，陆瑑紧步跟上，走在霍钰斜后侧。
“爹，这披风可能取下？且不说一路行马本就感热，晚春的天气也实在是热起来了。”霍钰试探性地抬头对上父亲的眼睛，长眼硬生生瞪成圆眼，像是期待得到吃食的灵鸟。
看到女儿稚气的脸，又看着女儿身上厚重的盔甲，霍拂笑瞪回来，算是允了这不关紧要的要求。
得了父亲的允许，霍钰方前热的通红的笑脸笑开来，一边连声说谢谢爹，一边抬手去肩上的披风。
“小将军，我来吧。”一旁的陆瑑上前一步，帮霍钰解下披风，熟练地折好搭在小臂上。
看到陆瑑站到自己身边，霍钰笑盈盈地凑过去，低声说：“陆大人，这么久不见，觉得我有没有长高哇？”
陆瑑刚低头整理好霍钰的披风，侧首就对上霍钰期待的笑眼，不由得眼角的笑意也弥开来。
确实是太久没见了。这场仗赢得漂亮却也打得艰难，霍钰第一次去边关，这一去竟是一年半。
陆瑑十四岁入宫，从演武场最底层的小太监一步一步地爬到西厂督主的位置，也看着霍钰从八岁不过他腰高的小姑娘长成了鲜衣怒马的小将军。
“自然是高了不少。小将军如今已经长到我鼻下处，照小将军这个生长速度，再过两年，定是要超过我了。”
本来听到自己长高，脸上浮现起骄傲的霍钰，在听到后半句后，刷的一下就不高兴了。
“谁要长过你啊，要是长成傻大个，太子哥哥就该不要我了。”那不高兴也是一瞬的，说起她的太子哥哥，高兴的神情又跑回到了脸上。像是兴奋像是期待，霍钰说完话就蹦蹦哒哒地追赶父亲的脚步去了。
陆瑑也不跟，只是笑着。
*
祈天殿内
“霍将军、小将军到！”太监尖细的嗓音像是开关般，龙椅上那位合眼假寐的那位嗖地睁开眼，面容上挂满了笑。
抬首，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位红衣高发、身姿挺拔的将领大步跨进殿内。
推开的殿门掀起点点微风，颊边的发梢被轻轻抚起，腿上的衣裙随着步伐在脚边起舞。高的那位披风飞扬，每一步都走的铿锵有力，面上带的是正值壮年的沉稳和冷肃；矮的那位也不逊色，身上的盔甲泛着太阳般的金光，脸上附的是闺中女子少有的潇洒。
除了性别，这父女俩的长相、气质甚至步调都如同一个模子可出来的。
好是一番模样。
“末将，参见陛下。”两人齐齐单膝下跪，合手抱拳行了军礼。
“好好！二位爱卿快快起身。”看着眼前为自己平定战事，保家卫国的将领，吴帝丝毫不隐藏笑意和倾佩。
霍钰一脸不苟言笑地站在父亲身边，其实心思早就飞到中宫去了。反正汇报战事情况也轮不到她来，赏赐每次也是大同小异，她只是来露个脸，走个过场罢了。
刚出祈天殿，霍钰请示过父亲后便飞一样的往东宫跑去。
宫口的太监见是霍钰，也不想着要请示太子，直接将人放进去了。
“桀哥哥！”
打开宫门，霍钰就看见坐在不远处梨树下下棋的吴元桀，立马把身份从潇洒的小将军换成了将军府二小姐，此时倒是才又来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可爱。
听到呼喊声，吴元桀放在手中的棋子，站起来迎上少女的怀抱。
“桀哥哥，我回来了！！”霍钰从吴元桀怀中抬起头，仰着笑脸嘻嘻笑着。
“是是，我知道橙儿回来了，我不光知道，我还抱着橙儿呢。”看着霍钰，吴元桀也不禁得笑。
他的欢喜，他的忧思，他日夜盼着的人儿，他的清橙，现在就被他拥在怀里。
两人抱了好一会，吴元桀觉得怀里小人儿的盔甲实在是隔得慌，才不舍得放了手。
“我的小将军又长高啦。”吴元桀抬手摸上霍钰的头，“可别再长了，再长就要超过你桀哥哥咯。”
“我也不想的。”霍钰懊恼似的拉下嘴角，“但是战事紧张，每日都要上战场被迫运动。”像是担忧她的太子哥哥生气，霍钰忙解释。
“好，好，桀哥哥知道不怪橙儿。”吴元桀深受拉过霍钰的手，牵进屋里。
牵着霍钰的手，吴元桀心里般感交集。旁的府邸里的小姐们一个个小手水嫩柔软，只他的清橙，每日每夜握着重剑长枪，掌心的厚茧和伤疤数不胜数，磨在他手里，也磨在心里，实在太不是滋味儿。
“橙儿这次前去边关回来，可还要再走？”千万可别再走了，吴元桀心里想着。
一年半载的等待和思念有一次就足够难熬了，次数要是多了，吴元桀觉得自己可能会发疯。
但也只能心里想着。
他的小清橙，心怀大业，志向保家卫国，怎能永远被他牵着。
“爹爹说，这次回来大抵会呆上个两三月。匈奴往返不定，边关不可长期无将镇守。虽是这次打跑了他们，下次还是会来的。匈奴不平，桀哥哥心里也不好受不是吗？”
果然留不住。
吴元桀在心里默默叹气，面上也没露出。
“那这几月橙儿可要多来看看桀哥哥，桀哥哥出不了东宫，还得劳烦我们小将军多来看看我啊。”
出不了，那本宫就把你明媒正娶进这中宫。
“那是自然，演武场就在宫边，橙儿以后日日都来看桀哥哥。”
“好好，那桀哥哥就日日等着橙儿。”
*
许是太久没见，二人有说不完的话。
待到傍晚，霍拂已经处理完演武场的诸多事宜候在宫门处好一会还未等到霍钰出来的影子，无奈之下只得令人把霍钰抓了出来。
“橙儿，你已经是大姑娘了，再不可像儿时般那样赖在东宫处，可明白否？”见到蹦蹦哒哒出来的霍钰，霍拂一肚子的起瞬间消了一半。
“知道啦爹爹，咱们快回家去吧！娘亲和姐姐定是等着急啦。”
“现在记起自己有家了？若是我不去找人请你，还以为我们橙儿都要忘了我们一家子了。”
知道自己做的不妥，霍钰挠头嘻嘻一笑，一举一动哪里还看得出在沙场上的巾帼英姿，只剩下少女的古灵精怪。
*
将军府中
早早等在院中的程夫人不时地向府外眺着，焦急又期待的神情倒是和端庄的仪态有些违和。
“夫人！老爷和二小姐回来了！”
小厮的话让程夫人吃下了定心丸，徐徐往府门迎去。
“娘亲！！”霍钰飞身下马，往程夫人怀中跑去。
程夫人程若馨是当朝御史之女，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身形娇弱，举手投足间透露出婉雅大气。虽已人至中年，眼角的细纹藏不出，面容却还似年轻时光艳逼人。
“娘亲娘亲，橙儿走了这么久，都快想死娘亲了。娘亲有没有想橙儿啊？”
明知答案是肯定的，但霍钰就是想亲耳听到，亲眼看到那份浓烈的思念。
“娘对橙儿的思念绝对不比你少。”程若馨抬手勾了下霍钰的鼻尖。看着在怀里耍宝的霍钰，日日皱起的眉头也总算是舒展开来。
“我和爹爹给娘亲和姐姐带了好多礼物回来呢！”
霍钰招手，命手下端上来一个木箱。
“娘亲快打开看看。”小兽双眼放出期待的光，像是第一次捕猎回来等待母亲夸奖的幼虎。
程若馨打开木箱，从中取出一张毛毯。
“这是橙儿在边疆时偷闲去猎来的熊皮，已经命人处理好，不会有血腥气，夫人放心收着。”看着面前的妻女欢闹，霍拂的眼里充盈着温柔。
霍拂一生有两爱。一为大爱，国域疆土，百姓安定是他拼命所护；二为小爱，夫妻偕老，儿孙满堂亦是他毕生所求。
“娘亲冬日总是害冷，每每到冬日就腿疼难忍。这熊皮厚实，定能让娘亲以后远离病痛侵扰。”霍钰轻言淡语地略过了她猎来这熊皮地经过。
霍钰的爱意向来热烈直接，只要是为她爱的人，别说熊皮了，就是刀山火海，她也走得轻松。
程若馨虽是深院女子，但毕竟是将门之妇，怎会不知那熊是何等凶险的生物。她的橙儿为她冒如此风险，不知又因此受了多少伤。
想到这，程若馨眼眶不由得红起来。
“娘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命下人妥善收起毯子，程若馨紧紧拉着霍钰的手。“只要是橙儿送的，就算是那路边的石头，地里的草根，娘都喜欢的紧。”
三人边走边往屋中走去。
都说小别胜新婚，霍拂拂起床二人间的情意弥漫开来，霍钰也非常有眼力见的告辞：“爹爹，娘亲，我去见见姐姐，顺便也给姐姐看看我亲手做的礼物。”
*
落欢院
世人皆知常胜将军膝下育有两女，大姐儿温婉知性，玉软花柔；二姐儿爽朗大方，征战沙场。
倒是一位随了娘，一位随了爹。
知道姐姐喜静，不喜人多的地方，不然刚刚不会来前院迎接自己。
霍钰打发走了下人，自己将装着礼物的小木盒揣进腰间，小步走进院中。
轻声推开屋门，一袭青衣的女子坐在榻上，提着笔在纸上写画着什么。
霍珺正是二八年纪，不施粉黛也是朱唇粉面，明眸皓齿，淡青色衣衫垫得她更是白璧无瑕。纤细的手指松松握着笔杆，砚台旁的牡丹对着霍珺的仪静体闲竟是成了这一方素雅中最艳丽的点缀。
霍钰轻轻地关上门，又蹑手蹑脚地走着，不禁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扰了这一番美好。
听到声响，霍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小清橙来了。
她放下手中的笔墨，支着头好笑地看着自己小妹畏手畏脚地动作。
“我们清澄到底是来见姐姐的，还是来做贼的？”
“这不是怕扰了姐姐清净。”
听到霍珺的声音，霍钰也觉得自己好笑，脸上挂上了不好意思的笑，快步走向霍珺。
“你来见我怎会是扰？”
霍钰隔着方桌坐在霍珺对面，盯着霍珺头上的玉簪看。
“姐姐，我看你妆台上的头饰都是玉器，为何不带银簪，可是不喜？”
霍钰有点紧张，毕竟她给姐姐带的礼物就是银簪，要是姐姐不喜欢，那她的心血可就白费了啊。
这银簪可是她拼死相搏卸下了匈奴将领的银刀，用这刀刃削炼出来的簪子。倒不是说心疼自己，只是这匈奴将领的莲花刀却是个趁手的武器，霍钰强忍下要驯服这刀的念头，狠下心用这上好的武器给姐姐做了簪子。
“倒说不上不喜。只是金属坚硬利韧，玉器柔冽温和，后者更衬我些罢了。”
“嗷。”听着姐姐的回答，霍钰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要把簪子送出去。
既然坚硬利韧，那就替她好好保护姐姐吧！
“这是我自己做的银簪。”霍钰打开木盒，闭上眼睛，像是孤注一掷般推到霍珺面前。“姐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什么首饰姐姐戴着都好看！”
霍钰打小习武，太傅的学堂不曾上过几次。如今说的这句话，她已经将自己会用的两个夸人好看的成语都用上了。
霍珺看着木盒里的银簪，又想了想刚刚清澄问她的话，笑颜微展。
“清澄自己做的？”
“是的！呃..也不是。”霍钰自认是个粗人，做簪子这种手艺活她怎么会，不过这原材料算是她打回来的，应该也算是参与了一半。“这材料是我赢来的，但是做...是我让别人做的。”
赢来的，还是银料。霍珺再是不懂战事，也会知道边关处能赢来的银料是什么。
“清澄赢来的，那姐姐自然是喜欢的紧。”
何止喜欢，霍珺决定从此以后见人就带，逢人便吹嘘这是自己小妹给自己做的簪子。
只是哪里来的逢人，又能跟谁吹嘘。
便跟院中的丫头小厮说说吧，那也是好的。
“姐姐喜欢就成！”
听到霍珺说喜欢，霍钰刚刚的顾虑一下子灰飞烟灭，眼中只剩欢喜。
“清澄和父亲这次回来，能呆多久？”霍珺深处将门，明白身属沙场之人在身边留不长久。
她不奢望他们不走，只希望留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
“归期不定，但至少也是会留到太子哥哥生辰之后的。”
“也是，我们小清澄怎么会舍得错过殿下的生辰呢。”霍珺知道霍钰和太子殿下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这样的佳缘，也让她有些许羡慕。
“那看来是能呆上三月左右了。”算算日子，霍珺觉得有三月也是极好的。
极好的，自由的灵鸟不该困在这京城，这将门里有她一只金丝雀便已足够，只这灵鸟来伴她几日，就已心满意足。
将门嫡长女，霍珺从生下来就知道自己的责任和命运。
守闺，嫁人，相夫，教子。
她不被允许张开羽翼，只能从一个牢笼转到另一个，永远做玲笼里最精致最完美的观赏物。
她是笼中雀，石中玉，最大的价值就是那桩由不得她的婚事。
她已是碧玉年华，那华丽的玲笼就在不远处了。
这是她的命数，她已无力回天，便只能望那只灵鸟飞高些，飞远点，不要走她的路，步她的尘。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回城
